“溶樱,路不一样,但能成为朋友,那就互相珍惜,爹并不在乎什么门第贵贱,只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做这样一件事情的时候,后果会是什么。”夏侯北缓缓起身,走向斜月,微微俯身,他抚摸着斜月的头,双眼平视着她,“好溶樱,你要真心希望是为她好,那你就最好不要这样做。溶樱,南楼不是个好地方,不要去得太勤。”
夏侯北话说完,便看向斜雨:“老二,看着你妹妹,别老让她胡闹,还有你自己也是,别闯祸。”
斜雨点头,每回他爹都这么说,他都能背下词来了,不过他也还是老说法:“父亲,斜雨明白。”他真明白,但是他真也管不到啊。
“跟周老先生学得如何?”
斜雨微尬,这让他怎么讲,他都逃了好几天课了,他只能中规中矩地回答:“还行。”
夏侯北却笑了起来:“老二,撒谎要打个草稿,你都逃了好几天课了吧,你真当周老先生吃素的?”
斜雨心惊,但他不怕:“不敢。”
“行了,隔三差五就逃一回,你爹我都习惯了,明日就给我去私塾那儿去,给周老先生道歉。”
斜雨服软装乖:“是,父亲。”
“溶樱,明日不用去私塾那儿了,你把昨天的罚抄给爹递上来,我要检查。如果我发现没抄完的话,溶樱你就得给我抄抄春秋了。”
斜月闻言内心嚎呼后悔极了,她刚刚就应该早点走:“爹,溶樱不想。爹,你就不能换个惩罚方式么?我手都抄出茧子来了!”
夏侯北不吃这套:“那你不要犯错不就行了。”
斜月撇嘴。
“对了,惊秋你去叫惊春去领罚,看管不周,私自包庇,先让他蹲半个时辰马步,再去胡侍卫哪里练练把式。”
斜月不干了:“爹,凭什么老罚惊春?斜雨不也做错了事情,你都没罚他,每次都是这样,爹,你偏心!他哪有包庇我?”惊春总是被迫背黑锅。
惊秋连忙退出去,害怕自己也要莫名其妙被罚一顿,害怕斜月主子扯上他,他得快点儿开溜。一退出来,寒意扑面,清醒了下,惊秋内心那叫一个爽,惊春也太太太可怜了吧!
斜雨忙瞪着斜月,你就给我闭嘴吧,斜月,你哥要被你害死,他可不想跟着胡侍卫练剑骑马的,枯燥死了,况且胡侍卫还是个老古董。
夏侯北没有说出那句让斜雨不想听的话,而是讲了一句:“溶樱,爹没有偏心。并非每次都这样,不过这次你二哥做错了什么?他去青楼了?还是将贺微打了一顿?”
斜月瞪大了眼睛,她爹说话真是不过脑的:“爹,斜雨都不去私塾的,我都去了!这还不能罚?”
斜雨真是想扯住斜月叫她不要讲下去了,不然他爹脾气上来,鬼知道又要做什么。
他们的爹真是斜雨的救世主:“逃学这种事情,你爹也干过,这算不上错吧。”
斜月只觉得她爹简直是歪曲是非,从小教养她不要歪曲是非,她爹倒是做得前后不一:“爹,你这不是在偏袒么,什么夏侯府最受宠的三小主,斜月看是最不受宠的吧!爹教导我不要扭曲是非,可爹做得就是歪曲事实的事。防微杜渐呐,爹!你这样说,我以后就经常逃了。”
斜月频频看向斜雨,斜雨眼神都带着警告意味了,她还是不停嘴,这不公平啊,要罚一起罚啊,再说了,谁叫你找徐青的时候不带上我?让我回来就碰上了这等好事。
斜雨不敢讲话,这个时候只能装乖,不装乖,以后可怎么出去。
夏侯北一呛:“溶樱你逃得还少么?爹不是说你,二哥比你收敛多了,所以他罚得少,你内心不舒服,那你别惹事,行不行?总之以后,你们都不许学爹,爹没说过什么逃学的话,你们最好都给我忘了!”讲完,就厅外走,大有一副懒得搭理之势。不过在斜月眼中看来,夏侯北这是在逃之夭夭。
此时,惊春正在停月阁给老白果树捆草垛呢,便见惊秋一脸高兴的来了,以为是什么好消息,一听简直是祸从天降。惊春不免嗷嗷一叫,气煞他也,气得他不停拉扯惊秋,甚至巴不得给上惊秋两个大嘴巴子:“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
惊秋忍笑:“你看管不周。”
惊春跺脚:“这不公平,你不也没看住你主子。”
“我溜得快啊!”
惊春认栽,灰心了。惊春可真看不住他主子啊,饶了他吧。:“没你这么溜的,我都不在场,侯爷就给了我一顿……”
斜雨见他父亲离开,便抓着斜月的肩膀,咬牙切齿地啧啧道:“斜月,你是吃错药了?你二哥我冒出来就是怕你被爹罚,你倒待哥哥好,把二哥往火坑里推?做妹妹哪有你这么做的?”
斜月昂首:“你是头一天知道我这个德行?”
斜雨叹口气,他妹妹怎么也得让着吧,他奈何不了她,干脆不提方才那事:“所以,贺微那狗东西来这做什么?刁难你了?”
斜月却说:“斜雨,以后要是见到了贺微,见一次给我揍一次,我昨日被他动手动脚,我可忍不了这恶气。”
斜雨闻言脸色一冷:“他动你哪儿了?”
“不想说。”
斜雨没好气:“那你岔开话题做什么?不提南园,更不提方才,却提贺微,是想让哥哥我怎么做?”
斜月以为斜雨随便糊弄一下就好,但哪知斜雨却总是记得抓重点:“爹不同意我赎下南园。”
“那就别做。”
“不甘心。”
“那你自己强大起来,你以后有能力了,不用别人允许,你就能甘心了。”
斜雨话讲得明白,跟她劝南园的语气一模一样。
斜雨又说:“所以今天贺微上门来就为了昨天的事情?”
“……我回停月阁了。”斜月同贺州对峙之时,她装可怜,憋泪憋得心累,又和她爹斗智斗勇的,现在只想躺着,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也不管要不要把抄的女德给她爹看了,大不了春秋一起抄。
等躺在床上,莫名想起了南园的某句话——“你知道这水多深么?”。又想起了刚才她爹说的:“南楼不是一个好地方。”什么叫做水很深?还有南楼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地方,斜月只觉得莫名其妙。今日跟贺州那一来一回的,着实把她累坏了,她盯着眼前方的粉色围帐,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
房内生着火炉,才没有外面的寒凉。粉色围帐很厚,圈了一遍又一遍的白狐狸毛,斜月望得出神,摸了摸头发,一片冰凉,想起来了南园送的生辰礼,又爬了起来。
木匣子是黑漆的,能映出人的面孔,不过是扭曲的面孔。打开一看,赫然见到一支细银簪。斜月见到匣子的那一刻,她就猜南园送的是簪子,现在见到,也没有很吃惊,她什么宝贝没见过?但南园送的另当别论吧。
银簪静静躺在黑绒布上,斜月食指戳了戳绒布,软的,掀开,塞的是棉花,棉花是上等棉,斜月猜测应该是从北蜀来的。斜月拿起簪子,细细打量起来。皇后送的生辰礼里面,也有一支簪子,现在就放在梳妆台里。
簪身细白瘦长,显得冷冽,乍眼看去,寒光四射,上面没有什么装饰,但并不显得普通,花纹繁杂,竟不像是本土产的。簪头镂空,簪顶细节之处还镶上了两粒细小的血红色的珠石,是少有的品种。宁安国并不盛产宝石,很多时候都要和宁统国做交易,才能保证宝石的消耗,至少是宁安国皇室家族的需要。
斜月将手伸出去,远远地看着簪子,那两粒珠子在寒光衬托下尤其鲜艳。斜月心里说了句:“好簪!”能做出这样簪子的人少之又少,能将这么小的珠子安上去,这得多考验一个人的技艺?她想哪天就去问问老爹知不知道有谁制簪子这么厉害。
斜月将簪子收了回去,又回去躺着,闭上眼睛,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停月阁外,冬阳高挂,门前的老白果树早就掉光了叶子,粗壮的树干下,是刚刚惊春围的草垛。
斜月这一睡,错过了午膳。她是被冻醒的,房内的炉火不知何时熄灭,叫了下惊春,没人应,她才想起来惊春还在胡侍卫那儿。
最后还是侍女春莺听到声音,才进来帮她整理,添上炉火,她不知道惊春不在,不然她早就进来添上了。春莺是守着斜月长大的,她十二岁便离开娘亲呆在七岁的夏侯斜月身边,斜月待她极好,甚至会唤她姐姐,但主仆尊卑,容不得,她很多次才纠正过来。年岁差得大,她不能像惊春一样跟着斜月到处跑。有惊春在,她就比较安心了。
春莺梳好斜月的乌黑长发,等斜月缓过来了,她才开口:“小主子已经错过午膳了,饿不饿?”斜月有起床气,不睡到自然醒,是不行的,不然那一天都是烦乱,做什么事情都恶狠狠,要把人剥一层皮一样。
斜月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铜镜,没有回答。
春莺明了,这是还没醒。春莺找了件红披风,披在斜月身上,便退了出去,去厨房端点吃食回来。
到厨房时,便听见厨房的张娘在说:“这西界一直是北定王守着,如今宁统国突然要出兵,怕不是好事情。”
另外一个老阿娘回道:“这西蜀之地不一直都很不安分么……”
又一个老阿娘忍不住插嘴加入:“听我家那老头子讲,说宁统国如今政权动荡,这国皇帝前不久刚崩,太子还没上位,就被丞相上位了……”
张娘正要说什么,便见春莺进了门,几人便住了嘴。
春莺问道:“宁统国怎么了?”
张娘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道听途说的,不要当真。”
春莺便不再听,端上一些糕点、汤羹,便往停月阁去了。回到停月阁,只见斜月乖巧地正坐在案台边毛笔麻溜地写着东西,她小主子这是在受罚呢。
“小主子醒了?”
斜月头也不抬:“没醒?难道在这里的不是夏侯斜月,是叫夏侯斜月的鬼啊?”
春莺微笑,这是清醒过来了。
“不饿?”
“饿。”斜月抬起小脸,“春莺,好春莺,能不能帮我抄一下?抄一下下?求求你了……”
“小主子每回都这么说,但是有哪一回成功过吗?自己抄。”
“不试试怎么知道,春莺还就是不心软嘛。这条贯彻得好彻底啊!”斜月啃了口桂花糕。
“春莺不是不心软,春莺希望小主子受罚长记性,另外,春莺的字丑,很容易被侯爷发现,到时候就又要抄更多了。”
“行,我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春莺想起厨房的事情:“小主子,春莺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春莺去厨房的时候听到张娘说宁统国最近不安分。”
斜月看着《春秋》里的隐公一则:“然后呢?春莺你别站着,给我坐下,我命令你坐下!”
春莺本想拒绝,但斜月从小就一直不厌其烦叫她这样做,她就坐在了斜月旁边:“没有然后了,我一进去她们就不说了。”可能不应该是女儿家该听的吧。
“二年春,公会戎于潜。
夏五月,莒人入向。
无骇帅师入极。
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
九月,纪裂繻来逆女。
冬十月,伯姬归于纪。
纪子帛、莒子盟于密。
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
郑人伐卫。”
斜月在心里默念着,一边看一边抄:“那就不要管了,又跟我们国家没关系,乱成粥了也粥不到我们这儿。”宁统国如何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朝廷风闻,她在皇后那边略有耳闻,但是她从来就不关心,更不会好奇。
春莺点点头,这的确跟她们没什么关系:“就是想告诉小主子一声,怕小主子无聊坏了。”
“我可不会无聊,春莺你看看我爹让我抄的,虽然不多,但是费脑子。”斜月把那本《春秋》丢给春莺看。
春莺翻了一下:“小主子,不是很早之前就抄过了?”
“抄过,但是没记住内容。”斜月揉了下眼睛,今天不知怎的,她看得仔细,用了心去看,以往都是囫囵越过,巴不得快点抄完。
“小主子给春莺看,春莺也看不懂啊。”春莺说着便把书递给了斜月,她陪着斜月去私塾,只认得几个字而已。斜月让她帮忙抄,她可是从来都不帮的,只是看着,惊春倒是会被斜月揪着不放。
斜月接过来便顺手地又抄了起来:“春莺,什么时候到除夕啊?”
“不久了,还有十一日便是了。”
“今年我们会怎么过?”
“小主子每年都要问一下,还能怎么过?不就是老样子?”
“去皓月那儿?”
“小主子可莫要调皮,应该是先去皇后娘娘那儿,再者才是皓月公主。”
“春莺,我们明天就去宫里找皓月玩?”
“小主子应该带上惊春去,春莺走不开,要帮管家整理府上的事情,除夕就要到了,里里外外都需人手帮忙。”春莺并不想去宫里,她去过几回,只觉得深宫虽豪华奢极,但总是透出冷调,令人提心吊胆,另外府上的确需要人手,“而且,小主子可还没有抄完,侯爷是要检查的,小主子别忘了,期限是今日。”
若逾期,斜月就要呆在府上两三天,就算抄完了,也不可能放出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斜月一字一字地蹦。
“小主子没什么事的话,那春莺便退下了。”
斜月摇头。
春莺便起身退了出去,还不忘添上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