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寒风,从微开的窗口灌了进来,将斜月的长发撩起,飘向了南园,一阵清香。炉内炭火的热气也扑向了她,暖意与清醒交杂。
斜月双手捧起南园的脸,两个拇指一下又一下抚着南园的眉,南园没有上妆,一张脸素白,妩媚之中是柔和,她轻轻说:“南园,答应斜月,不要就这样算了,你要自己走出来。你可以自己打开这把锁,自己走出来,凭自己的手。”
斜月放下捧起南园脸的手,转而握紧了南园放在膝上的手,她又开口:“南园,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不争不抢,虽把自己高高挂着,不容进南楼这里的每个一人,但是这样你根本只会被锁得,被困得越来越紧。你要谋权,你要在南楼里混得风生水起,让人好不艳羡。凭自己的实力让那群杂人的闲言碎话不在你面前说。有礼的人不常有,但是有些人就想看你落寞的样子,他们越要你这样做,你就要越不!南园,你可以凭自己在南楼占得一席之地,让他们无话可讲,以后讲起你来,也要语气带三分尊敬,别人的尊重,是因为你该得的!你躲在众人背后,你就没有诉说的权利,作为一个花魁,你应该要有点势力,是不是?你没有,就自己挣。不应该只仅仅满足于在南楼混个住混个吃,有个花魁的名号又不吃香。名声什么的不重要,你看我,我在乎了吗?怕你想说我是因为有夏侯府撑腰,我讲明白一点,就算没有夏侯府,我也要发疯,我又不是活在传闻里的那个人,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好。人们知道你的名字,但你却不知他们的名字,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怎么说都是自己赚了,你不用挂念他们,他们倒是心心念念挂念着你。”
南园内心一怔,她从来都是想远离人群的那一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在南楼有一席之地,她真的就是把自己高高挂着,没有挨地,她自己困着,没有挣脱的欲望,她渴望逃离,却又不敢逃,因为绳子难以挣脱,每挣扎一下,就很痛苦。
“南园,做人呢,就要贪心一点。”斜月转过大半个身子,抬起右手一指窗口前的地板,一片暖黄,光线照过的地方,还能看见飘起的微尘,“那点光根本不适合你,你应该要更大的,更广的,你要贪心,你要自己解救自己,冲破这牢笼!”
南园看着斜月的侧脸,精神一振,既然她不想要别人来拉她,那就她自己来。南园抬手摸了摸斜月的头,抑制住自己的内心颤抖:“斜月,好。我答应你。”
斜月抿嘴一笑,眉眼弯弯,眉间带光:“那我等南园,到时候我来接你。”
南园点头,突然想了起来她有个东西要送她,“你是不是要走了?”
“对,到时间了,惊春估计要急死了。”斜月当然没有忘记惊春那个可怜虫,但惊春应该知道,找不到她,就应该在当初分别的地方等着,这是一个老规矩。
“那你等一下,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南园起身往梳妆台走去,拿起一个黑的木匣子走向斜月,“斜月,你过生辰,我都没有送礼,昨天你来玩,碰上贺微,我又忘了把这个送给你,现在终于能给你了。要不是摸你的头,我估计又得忘了。”
“我可以看看么?”
“回府上在看,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斜月不要嫌弃才好。”
“客气!”斜月没忍住轻微对南园翻了个白眼。
“礼数还是要有的。”南园没忍住笑意,笑了出来,“斜月你有没有取字?你都还没有告诉我呢。”
“取了,我爹取的,你还是不要叫我的字,就叫我斜月吧。”
“那可不行。”
“溶樱。”斜月在南园手心里写下溶樱两个字,“我不喜欢,还是叫斜月顺耳。”因为她的母亲叫荆樱,她的字里面有她不喜欢的女人的字,她的爹到现在了还在念着她。
当时斜月没有反抗,若反抗,便会让她爹寒心。她爹喜欢,那她就接受,不闹。
“知道了。你走吧。”
“南园,以后可能不会经常来了。”
“这话说的,你好像真的经常来一样,一个月见你有超过五回的么?你不应该来这里,我知道,自贺微在南楼里把你认出来,义燕侯就应该会叫人看着你了,你也要收收性子了。”
“性子我是不会收的,南园,我可能不时来会会,你要时刻做好准备哦!”斜月左眉微挑,性子要是收了,那她不得被瞧上?
南园红唇轻勾:“不速之客的准备还是有的,溶樱。”
“嘁。”斜月不恼,“走啦!”
结果来了南楼一趟 ,没有花天酒地。她今天不想挨罚。
出了南楼,来到离开的柱子旁,果真看到了惊春,还有总要她叫他二哥的夏侯斜雨。
斜雨杵在柱子旁:“舍得回来?你就不能收收?胡闹够了?”
斜月抬头看着斜雨俊逸的眉眼,瞳孔暗黑。斜雨已经高了她大半个脑袋,显出轻微的逼迫感。
“不舍得。你怎么在这儿?你们站多久了?不冷?”斜月瞄了眼斜雨的穿着,穿的单薄,不像她。惊春穿得也厚,但是鼻头已经冻红了。
“要叫二哥!”斜雨轻轻弹了下斜月的额头:“还不舍得走?我就纳闷了,你到底是认识里面的谁?”
斜月欠扁:“你随我进去看看不就好了?”
斜雨果真炸了:“夏侯斜月!”
“我在!装什么呢?你都和我去过西南的大赌场了,上次来抓我,不就进过青楼了?再去一次青楼又怎么了?”
斜雨扶了下额,他真是对他的孪生妹妹没法。少年玩性重,就想开开眼界,去了西南大赌场,斜月是常客,虽然一直是偷偷去的,但是早就就轻驾熟,青楼,斜月并不常去,但是西南大赌场倒是常去,还带着他一起赌,居然还赚了。他妹妹真的聪明、从容至极,不带怕的。
惊春开了口:“两位爷,不要吵了。”
斜月看惊春冻得发抖:“惊春,你找我多久了?”
“我找了一刻钟,没找到,我就想起了老规矩。当时,三公子,你真是要吓死奴才了!奴才病急乱投医就找上去了,我应该不用去的。”惊春耳朵通红,一想起南楼里面的场景,他就尴尬得要死,“不知道三公子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敢到处走,只好守在这里,可把奴才我冻坏了!在这里没站多久,就看到了二公子,然后就一直在这了。”
斜月一副了解到了的表情:“你笨?冷?你不知道进店铺躲一下?不是给了你银子么?行吧,我们打道回府,都已经把我们惊春冻坏了。斜雨,走!”斜月手势向前一挥。
斜雨没动:“你们先回,父亲应该已经处理好事情,回府上了。”
斜月背手而立:“那你要做什么?我没看到惊秋,是不是惊秋落在徐青那儿了?”斜月想起碰到徐青的事情,斜雨老是和徐青泡在一起,她不敢不这么想,“你要不回,我也不回了。”
惊春脑袋变得异常沉重,这两个爷又要搞什么啊?能不能让他消停一会儿啊?啊啊啊啊啊啊?!
斜雨承认:“我和惊秋在躲徐青来着,结果惊秋被抓住了,我肯定要去找的,所以徐青就没来找我了,没劲。”
“惊春,你冷,你先回府。”斜月转头对惊春说到。
你还不如不要说这种话!“奴才不想,三公子,二公子,我们还是不要乱窜吧?惊秋就不要管了吧?”惊春眼里含泪,惊秋谁让你受的罚没我多呢?
斜雨撇了眼几乎要落泪的惊春,他当然知道惊春的想法,所以他懒得一发慈悲:“斜月,先回家。”
斜月可没那么体谅惊春,就闹着玩一样:“不。”
惊春几乎快落泪了:“我的三公子啊!侯爷叫我好生看着你呐,现在都不让你出门了,你昨天的罚都还没罚完呢!你现在都还是偷偷溜溜出来的!我们回去吧!奴才的好大爷!”
“回去碰上爹爹,我要怎么做?我说我出去逛了一圈,他会信?不如就呆在外面。”
斜雨没管了,直接拔腿就走。惊春想跟,被惊春抱住腰往相反方向拖着她走:“三公子,回府!”
见斜雨走得老远了,留下一个挺拔的身影。她醒过来,跟这玩意儿做什么?没意思!斜月不闹了,惊春连忙拽住往夏侯府带。
太阳已经快挂在了头顶,她在外面晃得够久,回到府上,还真就碰上了亲爹。
夏侯北神色微凛:“溶樱,你又去哪里了?女德抄完了?”
惊春吓得缩在斜月身后,侯爷别罚我!是小主子自己往外跑的,但是他没看住,天,他不想受罚,他不想再去蹲马步了,蹲完马步还要陪胡侍卫练剑,他苦死了!苦死了!
斜月仰起明媚笑脸:“爹爹,溶樱没有抄完,但快了,我就刚刚出去透了透风,嘻嘻。”声音微带讨好。
“溶樱,你就编吧,为父还不知道你?”夏侯北看着她的男扮装束,“溶樱是不是忘了,你还穿着男衣的事情?”
斜月微愕,她真忘了,当即一拍脑门,见父亲没有语气不好,判断了一下:“爹爹都不生气,那就忘了昨天的事吧!”
“贺御史可不会忘,你要乖一点,一会儿见了贺御史的话。”
“什么?爹?谁要来?”斜月微微张嘴,一脸惊愕。
夏侯北却转身往大厅走,她爹真的是冷啊,斜月只好连忙回到停月阁换上女装,脸洗干净,重新编了头发后,才不急不忙地往大厅走,她倒是要好好会会贺微。贺御史来的话,那么贺微也就来了,贺御史定是来求查真相的,带上自己的宝贝小儿子。
贺微一见斜月就露出笑容:“溶樱姑娘好啊。”
贺微生得俊俏,但带着股颓靡气。这让斜月撇了下嘴,你爹都没开口呢,你倒先开口了。好你个大鬼头!
“贺伯伯好。”斜月微微欠身。
贺州点头,他坐在夏侯北的旁边,抿了口茶。“溶樱当真越来越出脱了……”
夏侯北搭着椅子扶手:“贺御史真见外,不要迂回了。”
贺御史也懒得迂回了:“溶樱啊,你昨天是不是和贺微起冲突了啊?在南楼里。”
斜月坦诚:“是。”你家儿子都去青楼了,你不管管?还是贺御史你自己也常去?
贺御史明显一愣,夏侯斜月出落得婷婷玉玉,小脸娇艳,眉间一片清澈,让人不由得心生疼爱。而现在斜月眉目坦诚,一脸坦然,不带一丝见了不常见的长辈而害怕的表情,反而气定神闲,让他想起自己的那些女儿,一对比,还真不是一个档次的,这不禁让贺州升起了恼意。
“那溶樱为什么会在青楼呢?”
“那贺微公子为什么也会在青楼呢?”
贺御史哽的说不出话来。
夏侯北看斜月一脸天真的表情,当真好笑:“溶樱,礼数!”
斜月端正地立在两个长辈面前,离他们有一定距离:“斜月去那儿,的确不对,有违大家闺秀风范,斜月知错,但是斜月冥顽不灵,贪玩,不懂礼数,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态,有冒犯贺伯伯的地方,斜月深感罪过,还请贺伯伯原谅。”
“贺伯伯理解,但是你打了贺微一巴掌,贺伯伯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让贺伯伯过不去。”贺微,贺府独苗,生母早已离世,贺州很疼。他一共六个妾,都没有生出儿子来,这让他一把年纪,很是揪心。贺微很多姐姐,他排行老九,后面还有三个妹妹。
斜月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贺伯伯,你不问问为什么斜月要那样吗?”贺御史当真护犊子,就为了一巴掌还亲自来。当初她还以为贺府不会来过问呢,这不是不体面么?
“贺微没有说。”
“因为他不敢说他对斜月动手动脚。”斜月微微低头,显得恭顺,“所以斜月给了他一巴掌,斜月不会无缘无故和贺微公子起冲突的。”贺微名声在外,拈花惹草,招蜂引蝶,还爱招惹是非。斜月不怕事,但总嫌麻烦。
“那你就不应该去青楼,胆大妄为的,不像女子。”
“贺伯伯是在默认贺微公子的行为么?贺伯伯应该好好教导他,而不是来问斜月有没有打他,斜月没下狠手。他对斜月动手动脚,贺伯伯反倒认可贺微公子的行为。”斜月说着,眼里闪烁泪花,眼睑泛起一片微红,楚楚可怜,小巧的鼻尖也红彤彤的,让人心生不忍,与她在外面疯浪的样子毫不搭边,就像是一个长期蜗居在家里的闺阁女孩。夏侯斜月,干啥啥不行,装可怜第一名。
贺州哑口无言,而贺微倒是眼露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