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进了南楼后,到处找斜月,不敢乱看。南楼作为风月场所,红布旖旎,灯笼暖黄,所经之处,无不充斥着暧昧气氛,让惊春害怕万分极了。惊春呐喊,主子,你在哪儿啊?啊!
空气中还充满了各种若有若无的令人脸红心跳的香味,嘈杂的女人与男人的欢笑交谈声细细碎碎地灌入惊春耳中,让他想要捂住发烫的耳朵。南楼作为京城青楼之首,白天也是匆忙着的,等到了晚上,南楼会更加热闹非凡,令人咋舌。
一想到大白天,南楼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惊春很惊叹,闲人真是太多了,他家“小公子”就是个大闲人。一天天闲得慌,没被扒皮,就不知道疼,硬是要搞点事情,还要拉他垫背。斜雨小主都没他小主子事多,惊春跺了跺脚,不管颤抖的心了,干紧找夏侯斜月。
他现在心里急坏了,眼下还没找着人,他都窜了好几楼了,当前他真是焦头烂额,如芒在背,巴不得一头撞死了好。也对,他都不敢到处张望,怎么找得到人?惊春红了面颊,赶紧张望找小主子。他加快了步子与扫视的速度,顾不上内心的羞耻与羞怯,但也不敢大喊:“公子公子!公子!公子!”他也就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他并不清楚南楼构造,不像小主子那样了然于胸。又扯到小主子,他下意识地加大步子力度,感觉这南楼地板都快要被他踏穿了。凡事事不过三,小主子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知道啊!他难受,小主子真是想要了他这贱奴才的命啊!
夏侯斜月摆脱了惊春后,直往三楼奔。南楼一共六层,斜月也并没有对南楼了然于胸。她每次偷偷溜来,呆的时间,就没超过半个时辰的。来的次数也并没有像惊春那样想的那么多,弄得她好像来过上千上百万回似的。
其实惊春根本不需要进楼,他只要在外面等会儿,她就会出来。斜月每次来南楼,她只去第三层,实际上,她并不是很喜欢在这儿闲逛。一来,身份不便,怕闹得太大,波及她身边的人;二来,她不喜欢这里的风花雪月、薄情寡汉的风气。来这里的人,花天酒地,一旦走进温柔乡,便只求一时的安乐。嘴上甜言蜜语,心里却从未付出真心。
她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这里,所以她才会来南楼。她能光明正大去玩的地方屈指可数,能不能屈上五个手指头还得随缘。南楼并不能去,但谁让南楼离她家最近呢?当初老爹真是太不会挑地方了,让她钻了空子,虽然并不光明正大,但她能偷偷野。哈!
斜月推门一进,就见一身红装,身形曼妙的京城花魁正背对着她往窗外看去。窗子没有开的太大,只推开了半扇,这个地方所对的街本就偏僻,避开了闹市人群,但她还是谨慎,不敢开得太大。
那人听到推门声,便轻轻一转身,动作轻转,就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却自带微风,青丝滑落,眉眼间妩媚至极。她本不应该属于这儿,但出身贫贱,又天生媚骨,十三岁被卖南楼,入了奴籍,十六岁被推花魁之首,名声是很大,但不是好名声。她今年才十七岁。
“你怎么又来了?罚受完了?来找新罚?”朱唇轻启,双目含水,步摇微晃。她站在窗口边,斜阳罩住了她半个身子,她站在光里,似是绽放的彼岸花,美丽,危险但迷人。声音冷傲清脆,但语气之中,却是少有的温柔,没有了以往对人的孤傲。
斜月双眉微挑,语气略带挑戏,脆生生地回道:“是啊,南园姐姐这么美,让公子我好生惦记,来见南园姐姐一次,公子我罚个上万次也愿意!”
然而南园却神色一凛,即使知道斜月说的是玩笑话,她也很不耐:“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听这些话。”她不喜欢别人讲她漂亮,说她美,对她而言,这真是锁在她身上的枷锁,每行走一步,就是镣铐的声音。这一路走来,美丽的相貌让她受尽了苦楚甚至侮辱,她并不感谢,只觉讽刺。
斜月收起了调戏腔,她不清楚南园具体经历过什么,南园也从来不告诉她,但她能感受到南园内心的痛苦,即使南园从来不讲她过去的故事,她也能想到,南园一定受尽了屈辱与无尽的虐待,一定有很多人对她调戏甚至不屑,从不把她当人看过。“好了,我没那个意思嘛,南园你生气做什么?好南园啊,你也知道啊,我今天溜出来的,过来坐,我快渴死了,我刚刚才摆脱惊春。”
南园离开那片阳光,走向了斜月,拉出桌子下的凳子,坐在了斜月旁边:“你我身份悬殊,最好还是不要来南楼了,小斜月。”
“不小了,我都十五了,什么身份?我和你一样,没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斜月故作老成,拿了正装着糕点的盘子里的一块桂花糕,大咬一口,嚼了两下就噎了下去,又拿起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水,然后喝掉。
南园将放在面前的女红拿过来,开始绣,“你知道,我们到底一不一样。”她抬头正眼看了下男装的斜月。
她身子骨娇小,虽是给自己多穿了几层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更壮,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单薄。眉眼之间是少女的纯情,双眼明亮有神,柳眉黛黑,睫毛密翘。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男子,还特意给自己的脸上涂了几层褐色的粉,眉毛也加粗了几分,神情也是故作大男子的严肃,然而却怎么也挡不住涉世未深的清明感。南园知道,褐粉之下,皮肤白皙不似常人而又带着血气,又令人感觉到易碎,让人很心生怜悯,那张脸,见过一次便会被惊艳到,极难忘记,愈看愈是娇艳。
斜月静静看着南园的绣针一上一下,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南园,我想赎你,让你脱掉奴籍。”她认识南园不到一年,去年夏天的某一天,为了躲惊春,误打误撞的进了南楼后院。当时午后蝉鸣聒噪,夏意扑面而来,袭上人的是深深的困倦。守后院的那小厮就抵不住困意,正闷头沉睡。
那是她第一次踏足南楼,闯进去没跑多远就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十六岁的南园。
“赎过一次,够了,不必再费心了,南楼是不会放过我的。”南园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斜月,尽力了,没有结果,就要懂得舍弃,你我非亲非故,却要给我赎身,你有心,南园已是感激不尽。”
斜月不听:“非亲但有故。”
南园闻言便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洁白嫩手搁在腿上,认真看着斜月,斜月正左手撑着头,右手拨弄着茶杯里的水,歪头看向她,四目直视。南园没有看到她想看见的适可而止,这更加让她恼火。
“难道你还想让半年前的事发生一回?让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
半年前,斜月便赎过她一次。她以为就是一手给钱,一手赎人那么简单,但她还算有点脑子,没说自己是夏侯北掌上明珠,给自己另外捏了个身份,说是从蜀地来的富商,看上了南园,要娶她做小妾。
然而那般样貌,以及不似男人的体架,年纪轻轻,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圆滑的世故商人。而来者勇气颇嘉,直接单枪匹马找到了南楼主管,从袖口一扯甩下两大沓纸钞,直言要南园。那南楼主管见的波浪大了去了,每天都有人来给南园赎身,他会放过南园这般会让他大赚手笔的人吗?会让人轻而易举买走?当时,南园的身价便是一高再高。一件陈列在南楼的绝佳商品,源源不断的客人为她来,便是最好的验证,岂是那些赎金所比?
不过,当时斜月小手一挥,便是黄金两万两,白银三万两,还加了两张地契,这已是天价,这难道不令人心动?南楼主管直觉不能就此定夺,虽然心惊,好大的手笔,但是仍面不改色,反而偷偷叫人去报了案,因为来者可疑。斜月哪知道主管还有这一招?她那小心思,就是她有钱,她能赎,虽然不是她的钱,她拿她爹的,还拿得理直气壮,都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偷”的错。
主管精明得很,他好好琢磨了一下,能一下轻轻松松丢出这么多钱的,还加了几张地契,他真不知道,蜀地有谁这么有钱过,还人傻钱多的。难道蜀地卧虎藏龙?藏了个和宁安国首富夏侯北不相上下的从商天才?而对方看上去年纪轻轻,又一脸女相,个子娇小,当即他便猜出了六七分,来者怕是某个皇亲贵族或者豪门世族的人女扮男装来找茬子的,还有三四分,他往夏侯府猜了。
两个捕快匆匆赶来,见了斜月皆是一愣,这……这不是那个小霸王夏侯斜雨么?慢着!慢着!两个捕快同时睁大了眼睛,再细看一下,哦,这是夏侯斜月,那个无法无天的夏侯府老三。主管见那两个捕快面露难色,另外的三四分才是事实,被他猜中了,他居然开心不起来,这没啥好开心的,他头疼。来者不善呐,来得是京城“五霸之首”夏侯斜月啊。就算他捡的波浪多了去了,这也是他不想惹的人物,他的产业七成都离不开夏侯府的帮助啊!
因为夏侯北的侯职会跟衙门往来,斜月斜雨自幼贪玩,都会跟着去,就在衙门混了个脸熟,这两个捕快才认得出来。显然斜月也认出他们来了,她不由得脸色一僵。
好在南园是南楼的人,还是主管他自己说了算,卖身契在他身上,他松了一口气,他想什么价就什么价,而且夏侯斜月没带跟班,这事好办了许多。
捕快之一装啥也不知道说:“还请这位小爷跟我等走一趟,你身携巨款,行为可疑,得需核查。”
另外一个捕快也装啥也不懂附和道:“这位小爷,请!”说完,还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侯斜月虽然不想为难这两个捕快,但是她不肯:“我拿钱买人,不过是一桩买卖,核查什么?”
而主管却直接撕破了脸皮:“据我所知,蜀地可没这么豪的商贾,买人还带地契的。你年纪不大,但出钱阔绰,而又没带仆人跟随,怕不是偷了钱来买人吧?”主管对地契很心动,但是那是夏侯府的,他可不敢打这种主意,一锤子买卖。两个捕快却都一惊,内心胆战,“偷”可不能怎么说啊。
斜月却一脸不带怵:“你知道什么?人家就是富但不显摆,你怎么知道有没有这号人物?”
“既然你问心无愧,那随他们调查不就好了?”
主管一脸奸滑样,斜月看得想暴打其一顿。
斜月正想反驳,主管有开了口:“而且,你这钱不够,这个数不值南园的价,少了!”这个主管想用南园赚更多的钱,斜月如今出手,他更不可能放人了,这是天大的商机啊!
斜月吃瘪,最后只好跟两个捕快走了,还带上了丢桌上的纸钞和地契,主管也跟着去协查。在三辅之一的衙门里,斜月好巧不巧的就碰上了正和三辅之一处理事务的她爹,后来结果可想而知。
夏侯北惊滔大怒,重罚了她。那是她出生以来挨过的最大的罚,禁足四个月,还挨了父亲的板子,最后板子断了,气得夏侯北直接扯了根竹条子,唰唰笞打她,最后斜月扛不住直接晕在地上,才作罢。没人敢来拦,斜雨上前阻拦,被一块儿打,斜雨只好上前抱住斜月,结果被斜月推开,众仆人见状,立即拉住斜雨,不让他上前护住斜月,不然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主子都要被打废了。
祸不单行,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晚夏侯斜月被义燕侯重罚的事情直接震惊了京城,经过一夜的发酵,第二天更是直接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