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努力在一旁不停地剥花生吃，心里想着偷玉米的计划。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无所谓的可大可小。生来争强斗胜的秉性，总喜欢挑战刺激。其实，他们这些人并不是真的那种纯粹的偷盗者。
咱们之前说过，完全是贫瘠的生活所迫，才使得他们偶尔偷些小东西，用来补给家里的生活，仅此而已。我可以为他们担保！贫穷，不是国家的原因，却是国家的问题。从战乱纷飞的年代一步步走向和平，可谓是历尽磨难，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在这种百废待举的时代下，国家仅用短短的四十个年头，就让农民们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并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温饱、住宿等一系列的民生问题，至少不会再去吃树皮，吃野草...，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国家的逐步发展和日益壮大。当然，想要全民小康，户户吃喝不愁，还尚待国家的逐步完善。有道是:生者有道，智者生存。所以，同在这种穷苦的生活背景下，不仅是他们这样，其他周边村子里的“痞子”们，也是如此。虽然他们偶尔小偷小摸，但我个人觉得还是无可厚非的。亲爱的读者，就让我们姑且原谅他们一次吧！
屋子里依然低声细语的讨论着偷玉米的计划。张新城始终没有表态自己参与不参与，只是随声附和地应付着。当然，张努力他们几个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就算是他参与这次偷玉米，他们也不会让他去。他们之间交情莫逆，个个都很仗义，尤其是他在结婚之际，怎么能让他去做这种盗窃的事情呢！张满粮却故意挑逗起张新城来，他说:“这次货大，成功了今年又是个肥年！新城，你马上结婚了，你怕不怕？如果败露了，那你今年的花媳妇就娶不成喽！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张新城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故意激将自己。没等他说话，张努力说:“好了，现在十一点多了，都吃好了罢？吃好了就赶快出发。新城你回家吧，这事跟你没关系，赶紧回家睡觉去吧”！
张努力足智多谋，都很佩服他的智商与口才，所以他们在一起，张努力很自然地充当起了“老大”的角色。听到他的话，张新城显得有些尴尬，觉着大家是在挖苦嘲笑自己。不过张努力的话，也正合他的心意，只是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然而，他却硬是为自己撑起了脸面，说:“你看恁几个把我说嘞多没出息，我就恁怂包！要去一起去，怕个啥？大不了蹲个十天半月的呗”！很显然，他这种撑脸面的话，谁都能听出来。张努力说:“你别傻了，马上就结婚了，听俺几个嘞，别去了。好了，你回去吧！俺几个马上出发”。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面有人叫喊张新城的名字，不过他们几个都清楚屋外的人是谁。
张满粮说:“这次看来你是真去不成了，恁娘来叫你嘞”。说着屋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个头不高，略显驼背。穿着一件黑棉袄，裹束着的小脚穿着一双破旧的黑布棉靴，还打着裹腿，面黄肌瘦，满脸的担忧与苍老，她是张新城的母亲陈氏。由于他家与张六单家较近，而且张六单是独处一个院子，又没有院墙，所以张努力他们几个每次喝酒打牌时的喧嚷，陈氏都能够听到。张新城弟兄三个，自幼丧父，所以母亲对他们三个看的比较紧，生怕他们惹事。经过多方打听与恳求，好不容易才给张新城说了个对象，商量好的下个月结婚。陈氏知道儿子经常和张努力他们几个胡闹，但是却约束不了，正所谓“儿大不由爷”嘛！但是，这次不同。眼瞅着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如果儿子在继续跟着胡混，那儿子的婚事岂不是功亏一篑了。陈氏一进门，几个人都显得有些不耐烦，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当然，礼貌还是必须有的。
陈氏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满脸的不悦。说:“恁几个都老大不小了，咋就不学好呢！你们几个有爹，新城有吗？他能和你们能比的起吗？家里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老人吃苦不说，孩子也跟着受罪。看看恁几个，天天又是酒又是肉嘞！对得起父母孩子吗？哪些年轻人像恁几个这样作摆呀”！说罢，瞪了张新城一眼，然后说:“回家去！马上结婚的人了，还没点成人样子！喝喝喝，早晚喝死你！回家去”！张新城看了看张努力他们几个，低下头没有言语。气氛十分的尴尬。张努力想要打破这一时刻的僵硬的局面，说:“大娘，你别生气，这不怨新城，是我叫他过来的。这不是好心回来了吗，俺几个好些天没见了，想聚聚。都吃好了，正准备回家呢”。张好心的嘴
巴也能白活，不次于张努力。他说:“别生气奶奶，我学唱戏去了，才回来，俺几个聚聚。到俺新城叔结婚时，我还得请俺戏团免费来唱戏呢！你放心，俺几个不是小时候啦，都不会瞎胡闹啦”！
张六单憋的满脸通红，想说话却又碍于结巴时的尴尬，一直没有言语，不过他心里却不太痛快。因为他们几个人每次聚会，都是盘踞在张六单这座没有院墙的屋子里，为的就是方便、自由，但却迎来陈氏和其他家长们的无数次地催骂和教训，所以张六单最反感这种事。在他心里，总觉着这一切的“坏事”好像都是自己的主谋，故此，他心里特别不爽。但是毕竟又是在自己家里，自己怎么能一言不发呢！他压抑着心里的不舒坦，说:“都...都回家吧。我睡觉嘞，明儿还...还得卖包...包子嘞”。张满粮与陈氏辈分相同，该叫陈氏嫂子。本地习俗，兄弟与嫂子开玩笑，历来都盛行。他调侃地说:“别生气啦大嫂子，气坏身体咋办？这事儿不怪新城，都是俺几个叫他过来嘞！你回去可别打他啊”。张新城明白他在调侃自己和母亲，瞥了他一眼，轻轻说了一句:“滚蛋”。陈氏也明白张满粮的话意，大家都很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陈氏也瞥了他一眼，说:“我看你也不是啥好料”！说罢转身离开，张新城也跟着走了。
他们走后，张好心问:“力叔，新城走了，那咱几个还去不去”？张满粮说:“去！不去白不去，回去也睡不着，溜达溜达呗”。张六单急躁脾气，听到陈氏的训斥，心理不是很痛快，很扫兴。他点了一支烟，说:“去个...个鸟屎！气都...气晕了”。张好心看了看张努力，发现张努力也是无精打采，怅然若失地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烟。他又回头看了看张满粮，倒是张满粮精神头十足，边抽烟边抖二郎腿。张好心向他递了个眼神，然后说:“哎！买卖不做了。满粮，咱俩回家吧！”张满粮心领神会，然后冲着张努力和张六单说:“俺俩走了”。说罢二人一块离开张六单的家。
其实，彼此间都很明白。张好心和张满粮“回家”是假，一块偷玉米是真。张努力心里十分清楚他俩这种惯用的“伎俩”。每次“生意”中断后，张好心和张满粮都是借故“回家”，然后重新一起计划“生意”。然而，张努力却不像他们那样，他有自己的想法。对于陈氏的话，虽然有些不耐烦，毕竟是警示良言。他读过高中，不像张满粮他们几个，小学二年级都不毕业，满肚子庸俗的“坏水”。虽然他们都是在一起干坏事，但是张努力却很少有付出行动的时候，只是充当个“参谋”而已，所以张努力打心底是不愿意做“偷盗”的事情的。自从张努力去了广东之后，更是被广州市里灯火辉煌的生活环境所触动。他憧憬那样的美好生活，他渴望生活在那样繁华富有的日子里，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想到外面的世界，再看看自己的处境，张努力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特别是听到陈氏的话，他心里既生气又觉得陈氏说的对，所以他不停地抽着烟，心里也在不停地矛盾着。但他矛盾的并不是该不该继续坏事，而是怎么与面前这几个穷哥难弟们划分界线，不再跟他们一起“谋划生意”。思来想去的他没有一点头绪，随便找了个借口回了家。
其实，张六单和张努力的想法差不多。就拿他卖水煎包来说，他觉着自己是在靠双手勤恳本分做事来养活自己的，所以他心里很踏实。对于那些小偷小摸的行为，他也挺反感，甚至是瞧不起。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往一些轻人经不住朋友们的怂恿或者物资的诱惑，从而铤而走险，以至于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而如今这类人这种事，依然屡见不鲜。不过，自此之后，张努力再也没有参与过类似这样的“生意”。张六单也没有参与过，踏踏实实地继续他那光明正大的生意。而他那三间屋子里，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吵闹声，也逐渐安静了起来。也许是陈氏的那番话教醒了他们，也许是他们后知后觉，逐渐成熟了思想。
隆冬腊月，阴风怒号，凝云重重，天寒地冻。如是，唤起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别样盛卷！
朔风骤起前两夜，
厚冰无痕寒更切。
尚寐先觉窗外亮，
失闻晨鸣万籁绝。
独出门前望田野，
疑是月明莽莽雪。
看似柳絮因风起，
未若九天白云谢！
好大的一场雪啊！苍茫大地银装素裹！皑皑的白雪如同一张厚厚的棉被，为麦田遮住了冬的寒冷，为大地换上了新装。大雪纷飞，雪花伴随着风儿飘飘洒洒，它们相依相偎，在空中欢舞着、嬉笑着，像是一对儿甜蜜而又羞涩的眷侣般，轻轻地、悄悄地。远处干枯的树枝被白雪装饰，如同换上了洁白的玉衣，不再单调。白净的雪撇清了肮脏的不堪，遮住了大地的羞丑，带给人们焕然一新的视觉。瞧，那街道上、田野里，到处可以看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欢乐的孩子们，早已忘记了雪的冰凉、冬的寒冷。腊月二十六就是张新城结婚的日子了，全村人都很高兴，因为又可以好好的解回馋了。早在腊月二十四这天，张新城家的院子里就已垒好了大锅台，七八个大厨围着三口大锅台转来转去，忙的不亦乐乎，切、调、煎、炒、蒸、焖、炸、烧...，香气在整个村庄的上空飘荡着。一支破旧的扬声喇叭筒子高高地挂在树梢上，并传出高低不匀的戏曲声调来，细细评味一番，却也为结婚典礼增点着许多气氛！屋子里也早已布置的喜气盈盈，正堂屋悬挂着山水鸳鸯画。下面摆放着的大方桌案上铺着一张红布，上面放着一只斗，斗里盛满了小麦，并且贴着“金玉满斗”四字，斗里插着一杆称，仔细看，称有十六颗星，分别代表着北斗七星以及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寓意着吉星高照，称心如意，也代表着公婆的公正。不仅如此，秤上还悬挂着一口铜镜，用来驱邪避难，也寓意着新人明白如镜，团团圆圆。除此之外，桌上还放婆婆给新儿媳妇的抒和一把尺子，寓意着长住久安，安分守家，而那条尺子，则代表着家法及儿媳妇的品行。到了结婚当天就会抬到院子里，供新人拜天地用。其实这些东西，仅仅只是迷信而已，对未来的美好婚姻生活，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按照本地习俗，除了至亲外，结婚的头天晚上，新郎的哥们弟兄朋友们，都会前去送贺礼。夜幕刚刚降临，张新成家门口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送贺礼的朋友，有的两人一伙，有的三五人一伙。瞧，有人提着一个红色“囍”字暖瓶；有的端来一套玻璃茶具；有的拿着一幅山水中堂画；而更多的则是七八个人组团抬来一块玻璃裱花的匾额。这种匾额长约两米，宽约一尺半左右，非常轻而且最容易破损。匾额的背面是由简单粗糙的厚皮纸制成的，正面则是一块透明的玻璃，玻璃里面是由一层薄薄的塑料纸制成的鸳鸯戏水图案，上面写着“花好月圆”之类的贺词。在匾额的左上角，还分别歪歪扭扭的写着送礼人的名字以及简单的祝福词，当然这些字是由送礼人自己用毛笔写上去的，以此来向新郎“表现”自己。虽然这种匾额制作简单粗糙，但是在这个贫瘠的农村，送结婚贺礼它却最受欢迎，因为它不仅价格便宜而且看起来大方气派！不过这些送贺礼的年轻人们，大都是组团来的，几乎没有单独一份送礼的，不为别的，因为穷。看到这些陆陆续续前来祝贺自己的朋友们，张新城格外地高兴，热情招待忙的不亦乐乎，脸上的笑容竟然没有一丝疲惫的意思！尽管如此，也难掩饰他内心的不快，要知道，他的婚姻是换亲换来的。“换亲”一词，在这个贫瘠的农村年代里，并不稀奇。是新郎的姐姐或者妹妹嫁给新娘的哥哥或者弟弟，两亲家互换子女，视为“换亲”又成为“姑嫂换”。当然，这是陋俗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当事人的意愿，违背了社会道德底线，这种婚姻大多数是痛心的。然而，在这个贫穷的年代里，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是贫穷造就了一切。可悲的命运啊，它永远猜不透当事人的心情，爱情，竟然成了互换利益的商品！罢了，也许他们是无奈下的自愿吧。善良的读者们，就让我们暂且体谅他们一次吧！至于彩礼钱，也只不过六七百块钱而已。好的家庭会购买“三转一响”，分别是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这些东西张新城哪里买得起？何况是“换亲”呢！尽管如此，婚礼还是开心的，值得期待的。为了增添一些喜气，张努力除了贺礼外，他还特意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幅对联，贴在了张新城家的堂屋门两旁，上联写着:男为乾乾为天，天长地久。下联写着:女为坤坤为地，地久天长。横批:鹊桥横渡。张努力的二堂哥张魁星是个老牌子高中，有着很不错的文学功底。大高个细身条，梳着三七分的偏分头，看上去精气神十足。这一次他作为张新城的主婚人，更是挥笔泼墨，洒洒点点写了很多婚礼所需要的名单、抒、柬以及贺词之类的东西。他看了看张努力写的对联，点了点头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来也会偷。不过，这幅对联倒也不错，可谓是锦上添花”。张好心他们几个人都没啥文化，更写不出啥好词句来，嚷嚷着说一些调侃张新城的话，张六单说:“啥...啥都没有赶快生个...胖...小子带劲儿”！一句话逗乐了大家伙，一时间喜气洋洋的气氛更为这个大喜的日子增添了许多色彩。腊月二十六这天，天不亮就听到张新城家里熙熙攘攘的，忙个不停，张努力他们几个人也不例外。平时贪婪觉的他们，今天个个精神抖擞，张魁星看了看手表，刚刚六点。按照习俗，他们要提前去拉新娘的嫁妆，可是怎么去？派谁去？一时间成了问题。最后张魁星吩咐两个年长者为代表，拿着香烟与喜糖一同前去，并带着张努力他们几个年轻力壮的，还有两个作为张新城嫂子辈份的妇女，前去陪同新媳妇的嫁来，他们一共拉了四辆驾车子共同赶往赵庄村。腊月的天，天寒地冻，尽管如此，这些年轻人无所畏惧。新婚大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比开心的笑容，纵然脚下的冰雪溜子被踩的咯吱吱作响，甚至滑来滑去，这些人的脚步仍是轻快有力的。一个多小时后，迎亲队伍来到赵庄。她的父亲赵大富和母亲潘氏忙的不亦乐乎！慌忙着打扫院落、贴红“囍”、准备嫁妆等，欣喜的脸上又不乏些许的恋恋不舍。亲朋好友也来帮忙捧场，说说笑笑，处处散发着喜气洋洋的气氛。村口有专人在“瞭哨”，见迎亲队伍徐徐走来，急忙报给赵大富，赵大富带着激动的心情说:“马猴儿，赶快放鞭炮。富强、赶快拿烟去。富国，你赶快在院里生火堆，让客人烤火取暖！建党、建国你们几个跟我一块迎接去，咱可别丢了礼数啊”！说着老少爷们一大帮子，走向迎亲队伍。
双方见了面互相寒暄客气一番，然后，在女方家人的带领下，迎亲人员进入指定屋子，抬取新娘的嫁妆。这些年轻人搬搬抬抬，劲头十足！其实，并没有什么昂贵的嫁妆，只是一些新式的组合柜子和一套桌凳，外加十条被褥而已，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搬完了。按照习俗，这个时候是要给新娘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的时间，让她与家人告别，告别之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出阁”。所以前来迎亲的人将嫁妆装好车后，只能抽着烟蹲在火堆旁烤火取暖，等待新娘子的出阁。张新城的妻子赵相莲早已梳洗打扮好了，听到外面搬抬嫁妆的声音，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表，因为她知道，她即将离开父母要和自己的另一半生活了，那是甜蜜的、幸福的、有向往的！今天的她特意穿着一件红底梅花棉布袄和一条略带皱褶的灰色棉裤，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红面料的棉靴，上面还绣着一对鸳鸯，估计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这么漂亮了！此时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亲朋好友们的忙活，她正低着头一边摆弄着她那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一边想着心事，并且时不时地看一看脚上的新棉鞋，不知怎地，她越看那双棉鞋越好看。忽然，她的母亲走进来，见女儿低着头出神地想心事，露出了会意的笑容，这份笑容包含着理解、羡慕、不舍！毕竟都是女人。潘氏说:“相莲，你的嫁妆都装好车了，你也该走了”，说到这，潘氏湿润了眼眶，她哽咽了一下，又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回家来，要好好和婆家人相处…”。赵相莲明白母亲的意思，看着母亲的不舍，她也湿润了眼睛，但还是抑制不了她内心对爱情的渴望。赵大富走了进来，父女俩四目相对，赵大富虽然显得很从容，却也难掩他眼神中的不舍，毕竟面前的姑娘是他的亲生骨肉，出了门就算是别人家的人了，自然是不舍的。赵相莲的哥哥和赵富国来到屋子里，说:“走吧，外面那么冷，嫁妆也搬完了，别让人家等太久了”。赵大富说:“富国，你放鞭炮吧，通知人家准备走”。鞭炮响起，意味着新媳妇出阁。在潘氏和其他几个妇女的陪同下，赵相莲迈出了自家的堂屋门槛和院门门槛，真正的出阁嫁夫了。来迎亲的四辆“车队”，另外三辆已经装满了嫁妆，只有一辆是新娘的“花车”，铺着厚厚的褥子，上面还有被子，生怕冻着新媳妇。赵相莲坐在上面，裹着被子，由哥哥“互送”着离开生养自己的村庄。贫穷的年代里只能用这种简单的礼仪来完成复杂的事情，因为条件不允许他们奢华浪漫！就这辆“花车”张好心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挣着拉，都想沾沾新媳妇的喜气，顺便调戏几句，图个乐儿！张努力和张六单都比张新城大，张满粮辈分又高，所以按照习俗，他们三个是不可以调戏新媳妇的。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更是相互调侃，惹的大家笑个不停，并没有人觉得这个冬天是冷的。张新城心还在激动的跳个不停，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急不可耐地期待着他的新媳妇。
“生命曾可贵，爱情价更高”。虽然这个年代的婚姻几乎是没有爱情的，但是毕竟是两个年轻人走在了一起，在青春活力的荷尔蒙的刺激下，容不得他们不相爱。上午九点了，张努力一行人拉着新媳妇回来。张魁星急忙命人放鞭炮庆贺，树上的那只旧喇叭又响起了《百鸟朝凤》，伴随着喜气的曲调，新媳妇赵相莲下了她的“花车”，由妇女们众星捧月般地“拥护”着走向婚礼祭台。这时的张新城既激动又紧张还带着几分羞涩，傻愣愣地站在祭台的西侧，等待着媳妇的到来。按照规定，在进行家族人的“受头礼”之前，新郎新娘首先先拜天地，男西女东，寓意着男追女的含义，也寓意着尊贵的女方即将踏入男方家门槛，正式成为新郎的结发妻子。拜完天地后，再进行家族“受头礼”仪式，新郎才会站在东侧，寓意着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而家族人员在接受新郎新娘的跪拜时，要派给红包或者现钞，只不过在这个贫穷的年代又能派给多少的红包呢？最多的也不过就是五十元罢了，最少的以至于少到两块钱。尽管如此，能看到钞票，新郎在跪拜时，依然是抱着“只要给我钱，哪怕膝盖都跪烂”的心理，进行到底。婚礼的一切仪式必须要在中午的十二点之前完成，所以大家都忙的不亦乐乎。天空阴霾，又掀起一阵寒冷的北风，罩在宴席上方的白蓝条格的塑料大棚哗哗作响。地上到处是泥泞的雪水，踩在上面又滑又黏，好不让人心烦。还好，马上要开喜宴了。村里的年轻小伙帮着张罗席宴，抬桌子、放凳子、拿筷子、端盘子……。
瞧，桌子上的菜肴都还冒着热气呢！有芹菜炒肉、拔丝馍、木耳炒腐竹、油炸麻花、油炸花生米、菠菜炒豆腐、凉拌猪肝、凉拌猪大肠、红烧鱼、还有扣碗肉呢……！古香古色的陶瓷酒壶里，装满了浓香的白酒，散发出一股股香味；“红喜梅”的香烟包装上，两只喜鹊站在洁白的梅花枝头，相互“嘻唱”，更为这个新婚的日子增添着美好的寓意！吃、喝、聊…，闹吧、笑吧、逗吧…！或许这才他们最开心的，比起过年，有过之无不及。虽然这个年代的婚姻没有足够的爱情做基础，但是他们确是不离不弃的；虽然他们没有所谓的“三转一响”，但却是知足常乐的。简单、朴实，才是人类最真实的初衷，最真实的信仰。
不知怎的，天空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甚至没过了脚踝。好兄弟结婚了，一帮子好哥们儿一直闹腾到将近十一点才算结束。张努力又喝醉了。村里人都在夸赞新媳妇真漂亮，身材相貌在村里都是一流的，没想到却无意中重伤了张努力的心情。原因是张努力的媳妇经玲花长相并不怎么样，一米五还不到的个头，瘦弱无力，皮肤黑黄暗淡，后脊骨略显着驼背，左肩膀还有点下垂。张努力高挑俊拔的身材，又读过高中，哪里会看的上她？无奈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只好耐着性子过吧，时间久了，也就妥协了。然而今天见到别人的媳妇那么俊美，他心里自然是有些不平衡，总感到命运对自己不公平，所以他才喝了很多酒，趔趔趄趄地踩着洁白深厚的积雪回了家。推开院门后，迎上来的便是家里的一只土黑狗，对着张努力汪汪叫个不停。本就烦心的张努力，对着那只狗大骂了起来，黑狗见是自己主人，便夹着尾巴回了它的狗窝。然而，张努力并没有消气。推开堂屋门，嘴里还在高声的骂骂咧咧，自然是醒了经玲花，不过，经玲花也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突然的“袭击”。她穿上棉袄，来到丈夫面前说:“又喝多了！你小点声骂骂咧咧的，孩子还在睡觉呢！我给你倒点水喝吧”？张努力瞟了她一眼，说:“妈的，我咋就娶了你这种人啊！真他妈的晦气！我呸！要长相没长相，你这不是存心恶心我吗”？说罢，丢掉手里的烟头，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又狠狠地喷出。经玲花没理会他的话，又说:“再喝点水，喝完你睡觉吧”。张努力左看右看，怎么看就看不惯面前这个又低又黑的丑媳妇，心里怎么就是个不舒坦。“啪”的一声将桌子上的茶缸子打翻在地，叫骂着说:“我去哪里睡觉去啊！你他妈就知道睡，给我滚出去”！经玲花内心十分的恐惧，虽然早已习惯了，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内心始终还是惧怕的，尽管如此，作为妻子的她，还是得尽到妻子的责任。面对暴力愤怒的丈夫，经玲花战战兢兢的拾起地上的茶缸子，说:“你小点声，吓到孩子了！我再给你倒点水去。这大半夜的，你叫我去哪里啊”？张努力说:“把茶缸子给我放地上！你爱死哪死哪去！现在就滚”！经玲花还是没有理会他，端着茶缸子准备去厨房重新倒水，刚出门，就被一脚踹倒在雪地里。厚厚的积雪瞬间淹没了她的半边身躯，茶缸子也不知被积雪吞没在哪里了！张努力上前揪住经玲花的头发，将她狠狠拉起来后，一连串的三个耳光过去，经玲花嘴角溢出了鲜血。还是不解心中的怨气，张努力接着打！经玲花一只手扶着后腰窝，一只手支撑着起来，没等她起来，又一脚踹过去，经玲花再一次趴在雪窝里。张努力不停地谩骂着，用手指敲打着媳妇的头，说:“你今晚上能不能找个井跳进去死掉，别在丢我的人了，中不中？马上给我滚”！这一幕，却被她的女儿张驰悄悄地看了个满眼，即将三岁的孩子看到这一幕，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哭泣，急忙重新转进被窝里，假装熟睡。经玲花害怕他，害怕他继续打自己，万般无奈下只好拿起一件棉大衣，冒着风雪离开了家门。这是她第二次负气离家。张努力见媳妇走了，回到屋里继续抽烟。
风太大，雪太厚，漆黑的深夜看不清道路，还好有洁白的大雪给她映衬着道路。她要去哪里？娘家？才去了没多久。满眼的泪水已将她的视线模糊，狂暴的西北风不住地向她咆哮！田野里四处死一般的沉静。她刚走出村头，就是她们家的麦地，麦地的地头临接着道路口处，有一口很深的老机井。在雪色的映衬下，那口老机井依然清楚可见，黑黝黝的一张口，十分瘆人！经玲花来到井口，坐在旁边哭了起来，这一次她哭的很痛，哭的很悲哀，甚至是绝望…。忽然，她不哭了，她再一次想到了家里的孩子，想到了未来…。不，不能就这样死掉！上天对我再多的不公，我也要坚持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改变，有了改变就有了希望！她站起身来，四处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为了我的孩子，我不会轻易地死去，如果老天爷你看我不顺眼，那你就来捉弄我吧！我不怕你”！说罢，擦了擦泪水，顺着道路一路向南走去。她要去她的姐姐那里——徐楼村。十三里地的路程，虽然算不上太远，对经玲花来说，却是十分的漫长。夜幕下的她，看不清路在哪里，也许是她早就走错了道路，导致她脚下的路程那么遥远。忽然，她停了下来，坐在一处被大雪淹没一半的树桩上休息。再一次四处张望，依然是漆黑一片，白雪映衬下远处的几座坟墓，孤立在麦田里，显得孤寡清冷，阴深可怕。几行枯调的老树干，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发出阵阵的哀嚎，与这阴郁凄凄的黑夜遥相呼应，更加的让人感到恐惧可怕，可恨的风雪根本不肯“饶恕”她，还在疯狂的抽打着她的身躯，冻得她瑟瑟发抖，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路，虽然漫长，但还是要继续向前走，才能把它走完。凌晨四点了。大雪依然纷飞不止，西北风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走在街道上，胡同口窜出的风声，活像是有人哀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一所所房屋在黑夜大雪的笼罩下，十分的肃静孤独，给人一种幽冥的诡异感。“啪…啪…啪”，三声叩门声，院子里的七八只大白鹅忙乱地叫个不停，同时惊醒了屋子里正在熟睡的经玲玉夫妇。夫妻俩急忙穿上衣服，却是一阵的狐疑。他们哪里会想得到是经玲花？徐武林是个大高个，浓眉阔目，厚嘴唇，正方脸。在县城砖窑厂上班的他，平日里吃喝不愁，又喜爱武术健身，所以看上去十分威武雄壮。而且他最喜欢剃光头，所以，到了冬季总是棉帽子不离头。只见他戴好棉帽子，又拿起手电筒，晃动着高大的身躯走在前面，经玲玉紧跟其后，走出堂屋门后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院门的门缝。问:“谁呀？你是谁呀”？门外的经玲花发出瑟瑟发抖的声音说:“姐，是我。我是玲花”。听到这句话，经玲玉瞥然间心头一沉。徐武林急忙打开院门，刹那间一个体积瘦小的“雪人”，瑟瑟发抖地站在他们夫妻面前。头发已被冰雪渣凝固住，仔细看，黑紫色的嘴唇，白色的眉毛，白色的棉大衣，白色的棉靴，看到面前这个已被大雪染白了的妹妹，经玲玉顿时泪如泉涌。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个时间点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到这，一定是妹妹遇到了万般无奈的遭遇。所以，经玲玉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努力。进了堂屋，一只煤火炉还在不停地散发着热能，暖气扑脸。经玲花烤了烤手说:“姐，你别哭了。他喝多了又发酒疯嘞，我不想和他争吵，就跑这来了，也没啥事”。经玲玉擦了擦眼泪说:“啥都别说了，你赶快去美美床上睡一会，暖暖身子”。天气十分的寒冷，容不得经玲花半点犹豫，她在侄女儿徐美美的床头躺了下来，一边暖着身体，一边想着心事。窗外的雪，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猖狂的西北风也削弱了它的嚣张，仔细听，世界安静了下来，只有隔壁姐姐的抽泣声不住地徘徊确实经玲玉心里十分的恼怒。自己的妹妹从小就没见到过母亲，也就只有自己最疼妹妹，可是却想不到人与人的命运是不同的。自从妹妹嫁给了张努力，哪里享过福？隔三差五的挨打、挨骂，生个儿子差点把命搭进去，为什么？同样是女人，为何只有她要承受这么多的不公？经玲玉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都是命。或许是妹妹的错，她错在不该嫁给那个冠冕堂皇，假仁假义的人！错在她不该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可怜的妹妹！可恨的妹妹！愚昧的妹妹！经玲玉再一次抽泣。天亮了，懒懒的太阳爬出来，再一次照亮人间。饭桌前，经玲花把事情的经过仔细的讲了一遍，经玲玉气的不住谩骂，说:“孩子都那么大了，现在嫌弃你了，早干啥去了？他眼瞎了？真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男人！你也没出息！你就不能跟他离婚吗？孩子是他的，让他自己养活去”！听到姐姐的话，经玲花并没有言语。见妻子言语激烈，恐怕再次伤害到小姨子的心情，徐武林故作训斥媳妇，他说:“好了你！少说两句吧！孩子都那么大了，离啥婚啊！？你竟搁这瞎胡说”！一时间，几个人除了唉声叹气就是沉默，除了恼恨就是无奈。今天早上的饭大家都没吃好，倒是经玲玉的女儿徐美美吃的肚儿溜圆，圆圆的小脸蛋被冻的挂起了红晕，尽管带着手套，也难遮住她那两只肥肥的小手。天真烂漫的她，刚满六岁，哪里懂得大人们的心思？跑进雪地里踩来踩去，好不快乐。经玲花说:“姐，哥，恁俩不用担心了，他酒劲下去了就没事了。我先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嘞”。经玲玉说:“你就别不回去了，他那个样子回去了还不是得跟你生气！马上都过年了，我能放心吗？别回去了，在这住着吧”！徐武林说:“在这住两天也中。等消完了气再回去”。经玲花最担心的还是家里的两个孩子，马上要过年了，她哪里肯住下？正在她踌躇之时，就见院里的几只大白鹅慌乱地叫个不停，紧接着就见张努力从院门外面走进来。经玲玉一看张努力，气就不打一处来，对着他一通数落！张努力自知理亏，一个劲地陪笑说好话。徐武林作为连襟，不便过多的参合这件事，只是随便安慰几句罢了。平时不抽烟的他，知道张努力烟瘾大，专门买了五块钱一盒的“豫烟”让给张努力，并客气地说:“努力，有啥事儿进屋再说”。说着捅开煤火炉子，让张努力坐在来取暖。其实，他们夫妻俩扮演的是“双簧”，一个说狠话，一个在中间“和稀泥”。所以，对于徐武林的客气让烟，经玲玉虽然看在眼里，心里却赞成丈夫的做法。不这样做，事情还有个结束吗？再怎么着，远来者为客，毕竟人家还是夫妻，作为姐姐和姐夫再怎么恼恨又能如之何？忍吧！劝吧！张努力在这方面已经成了“惯犯”，对于赔礼道歉的话，他是轻车熟路，很快将就事情“化险为夷”了。
或许是他们对张努力的家暴过于放纵了，亦或者是他们一而再的再给张努力改好的机会，可是不这样做，他们又该如何呢？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软弱和容忍，才导致经玲花的家暴吧。可能，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吧！然而，在每一个婚姻里，克制与忍让，又岂能说不是一种真正的爱和美德？其实，如果想要改变婚姻不快，莫不如从自己开始。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的铿锵坚韧，承担得起风雨的鞭打，消受得起生活的折磨，让自己的心重新安静下来，自然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人生。有时，生活就是一种妥协，一种忍让，一种迁就。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针锋相对的，我相信，一个能宽容他人的人，必定也会得到他人的宽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