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日历一页一页落，转瞬之间，不堪回首的一年又要过去了，而迎来的即将是庚午马年。
张努力又挥起了毛笔，写出了他满意的春联:实现四化蒸蒸日上，落实五业欣欣向荣，横批:国富民强。写好后看了又看，自我感觉良好，满意的贴在了大门两侧。没有多余的钱买年货，只好杀了自家圈里的一头瘦的可怜的猪，在邻居的帮忙下，经过一天的剥剔，终于为这个新年换了口味。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陈旧”的农村相比起“新潮”的城市而言，着实没有它异样的精美与色彩，黑白格调的生活旋律，总是一副生冷冷、萧瑟瑟的面貌，让人觉着苦涩与陌生。又如何呢？瞧，漫天的烟花开放出绚烂的花朵，将漆黑的夜色渲染的五颜六色，映衬的格外明亮、耀眼，并把开心与快乐散落在大地上。这是过年的气息，这是新年的魅力。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分不清是谁家传出的。浓浓的硫磺味流串在空气中，让人感到窒息，不过人们就喜欢在这种“火要味十足”的氛围里开心热闹地安度新春佳节。骤然的气温并不能阻止新年的快乐，即便是大雪纷扬，也奈何不了人们愉悦的心情，相反的，更为这个新年增添不少乐趣呢。阴冷的北风呼呼不停，冻得人身瑟瑟发抖。这又如何呢？村民们早早地起床，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相互拜年、祝贺。
拜年，是中华文明故国的传统习俗，是祖祖辈辈薪火相传的生生不息的传统美德，正是有了这种传统美德，才使得华夏儿女，和谐共处，经久不衰。一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幸福美满的祝福是每一个人的愿望，而国家提出的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任务，可以说是当代人最为期盼的、渴望立即实现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或许是他们最为“奢侈”的美梦，因此，他们在新的一年里，祝福着祖国，期盼着祖国、等待着祖国。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很坚信，经过国家的大力发展，努力奋进，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真的不会是梦想！
开春了，大地复苏，万物生长。稚嫩的草牙开始探头探脑地露出来，想要看一看新年过后的新的世界。河岸上的柳枝又开始了它们的“舞蹈”，伴随着暖暖的春风，向世人扭动着它们婀娜的“柳腰”。一年之计在于春。张努力开始了自己的收入计划。家里的二亩小麦除了交公粮外，余下的勉强够吃一年，如果不够那就去粮站买，眼下最基本的温饱还是能裹住的，所以他把目标盯在了挣钱上。他和媳妇商量了一番，准备种二亩棉花，因为棉花卖价很好，好的棉花可以卖到两块五一斤到三块钱一斤呢！同时再多喂上几只猪羊，而猪三个月就可以出栏，到了年底羊也可以卖，价格都是好几块钱一斤，这样三管齐下，多么可观的利润啊！夫妻俩越商量劲头儿越足。不过，种植棉花可没那么省事容易，它不比喂猪喂养那么简单。棉花种植起来挺费事的，首先要在前一年的秋末泡棉籽埋种秧苗子，还要用塑料薄膜完全覆盖住，更重要的是要保证里面的温度，否则棉籽不会发芽会冻死。到了来年三四月份，棉籽发了芽，长出三十公分左右，就可以在未收割的麦地里进行“套种”了，套种就是种植在未收获之前的农作物的行间里。为了方便省力省时的种植，就得用“植播器”，这是一种专为种植棉花苗而设计的农用工具，八九十公分来高，上有横向把手，左右两根铁杆为上下支撑受力点，下面是一个约摸二十公分的铁制桶形刨土桶，上下通透，直径约有十五公分，两边各焊接有外力踩蹬，支撑铁杆与刨土桶之间有一个脚踩式的抛土蹬子。使用时用力踩着外力踩蹬往土地下摁，待刨土桶里装满了土，然后再用脚用力的踩蹬抛土蹬子，这样不仅地下被挖一个直径十五公分，高低二十公分的圆桶形坑洞，刨土桶里的土也可以被脚蹬掉在一旁，留作掩埋棉苗用。
这种植播器通常在集会上要卖十块钱一个呢！家里稍穷一些的，都不舍得买，总是喜欢借着用。不但这些，其它的农用工具或者日常用品，能借的干脆就去邻家借，这样省钱又省事，而被借的人家不但不生气吝啬，还很主动和高兴，在他们心里，别人去借他的东西，是在求他们，证明他们比较优越，他们会以此感到自豪，这是这个年代的他们的一贯作风，所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张努力可是个“借物高手”，不仅植播器是借来的、半导体收音机是借的，他们家的蓄电式的电灯，也是借来的。这种电灯是直接充电的，比起那种干电池式的要亮着好几倍呢，而且价格不菲，在村里也是很少见的，通常要卖十五六块钱一个呢，一般家庭谁舍得买它？要知道在工地上干完一天活才只挣到十块钱！
他为了种好他那二亩地的棉花，特意买了很多有关种植棉花的书籍和“设备”，锋利的新铁锨、崭新的装棉花大包袋还有新买的锄头。不仅如此，还制定了自己的一套“种棉方案”，收罗了两大粪坑的粪便作为底肥，又专程骑着车子去了县城农科站，拜访农业技师，学习怎样预防棉花的病虫害，同时买回来了助壮素、甲胺磷、多菌灵等一系列相关农药。又特意卖了两头猪，买了两袋磷肥和碳铵，要知道这几袋肥料可是顶的上他们家一年的生活开销呢！
经过半个多月的忙碌，他的棉花种植完毕，家里又打了两个饲养圈，喂了五头猪和三只羊。这些加在一起总投资虽然超出了当初的预算，但夫妻俩心里还是很坚信的。
他这一举，搞得村里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就在刚开春前，市农科院经过对玉米的实验，把握了玉米的高产技术，鼓励农民们秋季种植玉米，并提供各种研发的玉米种子到各乡镇销售时，只有张努力选择了种植棉花。故而村里人有的说他不懂种地，就那二亩地不种粮食吃，瞎胡种；有的暗地里笑话他，棉花如果不行，赔了钱到过年家里没有粮食吃了，看他怎么办？对于这些，张努力反倒觉得他们很可笑。张努力是个内心新潮的人，他最喜欢挑战新事物，而且遇事特别冷静，不管别人怎么吵吵，他都是显得十分镇定。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村里人都在西场里忙着晒麦、打麦，张努力的儿子在路边蹲着玩泥巴，张富安开着手扶车从西边走来，没想到小家伙见车走过来不但没有躲避，反倒爬到路中间去了。张富安没看清孩子的动向，只认为孩子还在路边，就放慢了速度，想从旁边走过去。这下出事了，手扶车的后车轮正从孩子的脑袋上碾了过去，这一幕，被正在和张富安打招呼和旁边休息的人看的清清楚楚，登时所有人吓傻了。张清远和张努力正在忙着扬麦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愣了。此时张富安已从孩子的身上将车开了过去，孩子躺在路中间哇哇大哭着。怎么办？张富安吓的脸色苍白，赶紧下车去看孩子，结果除了发现孩子头发上有一道轮胎走过去留下的土印记外，别的没什么异常，张富安顿时坐在了地上愣住了。所有人也都赶过来了，慌忙查看伤情，结果没发现任何异常，但是面对那么弱小的孩子，大家都慌了神，杵在那举无所措。俗话说隔辈亲，张清远哪里肯饶过“凶手”，对着张富安一顿胖揍，哭着说:“我的小孙子才一岁多，你想干啥”？大家七嘴八舌的对张富安一阵数落和责怪。而张富安虽然挨了揍，但自知理亏，心里便没有丝毫怨言。张努力见孩子并无外伤，他对父亲说:“说这些有啥用！赶快去医院”！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于是便在张富安的手扶车后面，安接了一辆驾车子，张努力夫妻俩，还有张清远夫妻俩都坐上了车子，十万火急地赶往县城医院。事态紧急，不容迟缓，张富安开车也快，为的就是尽快到达医院。到了医院，张努力急忙抱起孩子冲进病房楼，大嚷大喊地叫着医生。后来通过拍片，却并没有发现孩子脑袋有任何异常，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明明车轮从头上过去了，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又经过反复拍片检查，其结果还是无任何异常，所有人这才彻底安心。张富安赶紧对孩子一番安抚，最后一块雪糕打发了孩子的哭闹，一场“不可思议”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却留给很多人一个谜，大家怎么也想不通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过去了。事后，张努力家人通过好几天的观察，才彻底地放了心。张清远说:“这孩子是金甲神下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努力根本不信这谬论，他对父亲说:“车轮一定是从孩子的脑袋边缘轻轻擦过而已，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危险”。张清远再三解释、证明自己的所见，却被儿子反驳，父子俩还抬了一通杠，闹了个不欢而散。张清远回到家，特意吩咐妻子烧香拜佛，感谢神灵保佑。张努力当然不信这一套，见孩子没事，又把心思放在了农业上。今年雨水大，所有的庄稼长势都很好。经过张努力的一番苦功夫，棉花棵上挂满了鸡蛋大小、绿油油的棉桃，村里人每每看到他的棉花，都显得眼馋，认为张努力的选择是对的。张清远种了几亩地的玉米，由于雨水过大，玉米根系部位长期浸泡在松软的泥浆里，导致很多玉米被大风刮倒，大量减产，玉米不像棉花，只要棉桃不被蚜虫噬坏，基本不会减产。张清远心里很后悔，还不如学着儿子种植棉花呢，种植大豆也不会这样。盖房子的事情已经准备了两年，到今天也没个头绪，整天愁的他烟不离手。这天夜里，他把张努力叫到自己院里，商量盖房子的事儿。张清远说:“你哥那个人有些小气，我不愿说给他听。这些年为给你弟弟盖房这个事儿，我整天愁的睡不着…”。张努力明白父亲的意思，就爽快地答应资助他一些钱。张清远还说:“明年开春就动工，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联系泥木工，也帮我操点心”。张努力是个孝子，对父亲的话既感到同情又感到惭愧。想想父亲真的太不容易了，养活了七个子女，生产队没活干了，还得去串街讨饭、捡垃圾破烂卖、在生产队里也从不肯偷懒，生怕少拿一个公分。七六年张平生从部队复原回来结婚，为了不让新婚后的小两口挨饿，张清远就把家里的粮票给了他一半，导致其他几个孩子，营养不良，险些病倒。张努力刚结婚时，也是如此，这次他仅仅留了一百斤的粮票，其余的都给了张努力。一百斤的粮票能够吃一年吗？张清远就选择了外出乞讨，村里人根本没人瞧得起他，这也在张努力心里留下了阴影。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张努力暗暗发誓，绝不再别人小看我，一定要为父亲找回脸面。他今年种植的棉花确实收获不小，亩产大约两百斤，卖了八九百块钱呢！又卖了几头猪羊，加一起满年的收入超过了一千五百元，再加上手里仅存的几百，一共有两千元多元，多么喜人的数字啊！夫妻俩十分的高兴，这是他们婚后讨的正儿八经的第一桶金，所以这个年他们过得也十分开心。除夕夜，张努力拿着两瓶酒去父亲家里。他对父亲说:“盖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我去给你找人。你眼下最吃紧的还是找媒人给我兄弟说媒。盖房说媳妇两头抓嘛”。张氏说:“前一段时间大拿说水渠寨有一家姓李的闺女，还没成家，那闺女的父亲托他给找个人家嘞，要不就让大拿当这个媒人，说给奋斗”？张努力说:“那不挺好嘛！谁说都行，只要能成事就中。最重要的还是女孩的人品。我相信大拿还是有一定的观人水准的，要不然也不会成老板”！果然，这件事落在了郭大拿头上。郭大拿平日里最也能说，现在又在他们家搞了一个小型水果罐头厂，俨然成了“郭总”，还被称为村里的“万元户”，由他说媒，哪能不成？郭大拿现在已经是四邻八村的有钱人了，好多人都想巴结他呢！这位郭老板现在举止动作不像以前那样略带轻浮了，现在的他说话举止都带着一副“老板”的派头儿，说起话来思想缜密、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给人一种饱经风霜、大起大落后经过人生风雨淬炼后的感觉。不过，像他这么一位大老板怎么可能去给人当媒人呢？岂不丢了身价！可是如果推掉这件事，又怕岳父岳母不高兴，怎么办？于是他便去找了离自己家不远的姑父王兴国。王兴国不但嘴能说，还是个有名的“老媒庄”。见郭大拿提着两箱橘子罐头来，他心花怒放赶紧上前接过去。郭大拿说明了来意，王兴国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说的那家姓李的我认识，还算熟悉。她爹叫李忠厚，这闺女是最小的，今年刚满二十，奋斗我也见过，个头高，长嘞也中，现在还在郑州当保安，我看着这个媒有把握。你放心吧，我把家里的事忙完，就赶紧找你老岳商量这事儿去”。当天夜里，郭大拿又提着几箱罐头去了老岳父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清远，张清远夫妇当然高兴。张氏说:“我明天就让你二哥写信，把奋斗叫回来，好让人家女方见见他”。郭大拿问岳父:“奋斗的房盖了没有？马上要说媒了，没房可不行啊”。一句话说到了张清远的难处，张清远说:“马上盖，我跟恁二哥说好了，他帮我联系泥木工”。郭大拿是个精明人，也会来事，从岳父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难处，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他怎么会不了解他这个岳父的家庭呢？他虽然开了个小厂子，但是也得有投资啊，他可是借了好多亲戚的钱呢！去年他又生了个闺女，如今正是花钱的时候，对于岳父的难处，他这个做女婿的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他说:“好，有俺二哥在我就放心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手绢里包裹着一些钱。郭大拿说:“你盖房需要钱，我现在生意刚刚起步，没有那么多，这是一千块钱，你先拿着”。张清远极力拒绝，却遭到女婿的反对。最终张清远还是收下了那一千块钱。在这个年代，一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张清远合计了一番，自己手里有两千多，加上二女婿借给的一千，三女婿又拿给一千，大女婿前段时间拿给了六百，盖房时大儿子和二儿子能不在给点？估摸着盖房子没问题了。他长长出了口闷气，五脏六腑顿时清爽了许多。不过这年代建房子可没那么随便，因为国家人口逐渐增多，土地分配不均，导致很多违建的事件。所以，住户想要建房子，就得走一系列流程。首先得向村委会申请，村委会会向乡里申报，乡土地所会有专人通过户口本到该家住户实地调查，没啥问题了，填写“房屋建设申请表”，然后再移交到县规划局存档，并发给住户“宅基地证书”。只有这样住户才能合法建房，否则一律视为违建，可是要罚款拆除的。早在五十年代国家就实施了第一次土地改革制度，实现了“有田种，有房住”的梦想，但是，在土地私有制过渡到集体所有制的过程中，导致了大量的土地资源分散，农业生产力的水平下降，农村经济与城市经济发展相差较大。后来，在农村合作化运动后，土地再次归于集体所有制，并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善。基于此，农民有了宅基地的使用权，到了八二年“宅基地”一词正式登上社会的大舞台，它是最具有民族性的、我国法律独有的一个词汇。
第二年开春，张清远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盖房子的材料。先是砍伐了两棵桐树一棵槐树，这就是建房所用的檩子和房梁。目前市面上开始流行大红瓦了，但张清远还是坚持选择了便宜的小蓝瓦，为的就是节省。至于水泥，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梦，一袋水泥要卖五六块钱呢，而且还得买大沙和细沙配着用，这样三间房屋建下来，光这些就得千把块钱呢，那可是有钱人家才能用起的！
张努力也帮他找好了建筑队，木工由邻村的孙大头孙富贵负责，泥工由代春意负责。商量好的包工制，不算材料，一间屋子人工费一千五百块钱，这是泥工的费用。木工一间房子六百块钱。如果是请工，那就会省很多钱，但是请工会很麻烦，管吃管喝管吸烟，如果有人家里有事，那就不会来帮忙了，而且这种请工，干起活来也是不急不躁的，责任也很差，特别耽误盖房的进程。张清远心里最急切的就是赶快让房屋起来，所以他自然选择包工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年的春季并没有太多雨，所以给盖房子提供了很好的条件。盖房的前夕，张努力给父亲送去了一千块钱，而且在联系泥木工时，通过一顿酒席就把盖房子的人工费降到了最低，所以张清远为儿子的帮助感到很高兴。而张平生就没有这么大方了，他在村委会工作，这些年积攒的有钱，但他这个人天生的惧内，生怕招惹了媳妇生气。思来想去只好在父亲面前哭穷，说自己不当家等之类的话。张清远心里明白咋回事，不能因为这让他们小两口闹别扭生气啊，所以张清远也没说啥，反倒安慰了儿子一番。张平生说:“我没出钱，我出力。我帮你干活”。其实他这话跟没说一样，张清远心里能不清楚吗，他在村委会工作，哪有空闲帮自己？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只要他们小两口不生气，帮与不帮又能怎样呢！作为父母的哪有贪图孩子们财富的！两个月后，房子逐渐盖好，所用的材料无非是麦秸泥浆和半熟砖而已。代春意也挺聪明，他对张清远说:“你烧的大部分都是半熟砖，依我看挑一些熟好的砖砌在房屋的外表面，那些不熟的就砌在里层，这样说媒相院落时，人家也看不到难堪的地方。房子盖好后，你再买一些白石灰，粉刷在屋子的内壁上，屋子里会更加亮堂些”。张清远听罢十分满意，就按着代春意的说法办，房子盖好后，从外表看果然都是熟透的新砖，走进屋子里，又白又亮的显着格外的干净。其实并非他们家的房子如此，这个时代的农村大都一样。家境再不好的，干脆砖都不用了，里外墙直接用土胚，房顶上铺上一层麦秸泥巴，然后再把蓝色小瓦嵌在泥巴上面。张清远盖这几间房算是不错的了，至少内外墙用的是砖，不是土胚。而且屋子内壁刷了一层石灰膏，地面还铺了一层砖，东西还有两扇红油漆的玻璃窗户，看上去屋子里亮堂、干净、平坦。整座房子建下来花了他七千多块钱，这是他第一次盖这么好的房子，虽然花的钱多，欠了好多钱，但心里特别高兴。张清远原先住的是土胚房，一到下雨天就滋洇着漏水，所以新房子一盖好他和妻子就迫不及待的搬进去住了，等儿子结婚时他们再搬回去住。心头的大事终于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要给奋斗说媳妇。张努力之前给弟弟写信让他回来，却遭到拒绝，张努力又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房子盖好了，就等他回来相亲了。张奋斗回信却说工作忙，要等到过年回来，张清远心急火燎但也无奈，只好先等着。
“麦穗黄，瞧爹娘”，又到了收麦季节。张清远的大姐张清华来了，听说弟弟才盖好房子，特意来瞧瞧。她提着一兜麻花来到张清远家里，见了弟弟盖的新房子，张清华不住地夸赞，还客气一番，她对弟媳说:“你们盖房子，我这个当姐的也没能帮上忙，真是惭愧”。张氏知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家里并不宽裕，也跟着客气起来。虽然张清华比妹妹张清丽命好，但日子并不富有。她最小的儿子到如今也没结婚成家，刚六十岁的她就白了头发。说到穷，两个人在院里的榆树下不停地唠起来。张氏的小孙子张好跑了过来，个头不高，面黄肌瘦的，单眼皮小眼睛，小鼻子小嘴，两只小手又短又粗，就连脚丫子也是小的可怜，光着膀子，两排肋骨清晰可见，虽然瘦却精神十足，两颗小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特别有神儿，一看就是个精细鬼！三岁的他知道有客人来，必定会有好吃的，便嚷着要吃好吃的，张氏为了不让婆姐心里嫌弃什么，便随便训斥孩子几句，她说:“哪有好吃的，你姑奶奶今天刚来，连口水还没喝呢！你竟在这闹腾人！去一边玩去”！张清华说:“我拿的麻花给他吃吧”。说着递给孩子一只麻花，张好接过麻花一边吃一边说:“姑奶奶没喝水，我去给她端水去！俺家有”。说罢溜了。这家伙走出门，果真回了家，大人都去地里割麦干活了，家里锁着门，他就从门下转了过去，端出一大舀子凉水来，先是小心翼翼地递出门口外，再从门里转出来，然后端着一舀子凉水来到奶奶家。见了奶奶说:“奶奶，我给俺姑奶奶端嘞水”。说着把舀子递给了张氏，张清华和张氏顿感到惊喜，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会来事。张氏问:“你家锁着门呢，你咋回的家”？张好稚嫩的脸蛋带着神气的表情说:“我从门下转过去的。奶奶，叫俺姑奶奶去俺家吧，俺家有喇叭，还能听歌”！张氏和婆姐相视一笑，张清华摸着孩子的头说:“好，等你爸妈回去了，我就去你家。听听你家的广播”。他们所说的广播其实是众所周知的“东方红家庭有线广播”，早在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后，就在农村乡镇实施了广播站，目的就是让全国人民都能听到国家的新闻，了解国家的发展，同时还能听戏听歌，娱乐自我。当时并没有在村里实行“小喇叭户户通”，直到七零年，才逐步完成了户户通，每家每户都有免费安装。这种广播只是一个喇叭而已，有一根广播线源从公社广播总站引来，再由村里分接到个体户，悬挂在墙壁上，连接一根地线，有的人家还安装了一个拉线式的开关。不过这两年由于收音机和电视机的出现，这种传统式的“娱乐神器”逐渐退出，仅有一部分家庭还保留着。这是国家现代化科技的进步，由之前的无声枯燥的生活，逐步改善的有声有色，让农民时时都能了解到国家经济发展进步的情况，从而也能改变农民内心“固步自封”的心态，做到与时俱进、与时发展。
但是多半的农民内心还是安于一隅的，甚至是裹足不前。为了致富，各乡镇的广播站整天喊着致富的口号:富起一个人，带起一群人、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虽然口号喊的很积极，但是守旧的农民，还是小农意识，依然依种地为业，先进有头脑的就搞养植，而且效益也不明显。而那些有靠山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经济基础，然后就打着这些口号沿着法律的边儿投机发财，还被带上了“万元户”的金冠。就拿改革开放初期来说吧，正值国家努力发展的困难时期，然而一些地方领导，大肆搞起偷税漏税手段，其他职能部门也是吃拿卡要，假文凭满天飞，有钱就有理，这些乱象导致了基层的混乱，相反的还成了当时的一种时尚。曾有生意人因为经商有头脑，还当上了一名副厂长。还传出他的秘密经验:做生意，先请客，后送礼，然后得到金交椅。总之，乱象环生，一心向钱。
当然最低层次的农民是不可能有这么“好运气”的，他们哪里会遇到“贵人”？由于消息的闭塞，交通不便利的缘故，致使他们的眼界也有了局限性，对国家的政策出现偏激、不理解，甚至是反对。众所周知，计划生育早在八二年就已被列入基本国策，写入宪法，要求每对夫妻只允许生一个，超生是要接受惩罚处分的。不管是公职人员或者是绅商巨贾，只要超生、只要没有将计划生育执行到位，那就罚款、调离、降职等。有了这种压迫，计生办对待超生的老百姓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为了打压超生，计生办不允许孩子上户口。
然而，正是由于对计划生育政策的不理解，几乎没有愿意人执行，结果搞得计划生育稽查队三番五次地到超生家庭进行罚款。
去年冬天，村里的张清晰就被计划生育稽查队“抄了家”，原因是他前年生了第四胎，然后一直躲避着，成为随大溜的“盲流”。这次好不容易将他堵在了家里，稽查队对他先是一通狠批与训导，接着就是罚款，超生一个罚款三百元，夫妻双方还得接受结扎手术。张清晰最怕的就是结扎，结扎后就不爷们儿了，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可是没有钱怎么办？没办法张清晰被抓进了“计生学习班”，学习少生优生政策，不仅如此，他家里的组合柜也被稽查队拉走了，还牵走了一只羊。
尽管如此，村里超生的也不占少数，由于计划生育稽查队是不定期下乡巡查，所以那些超生的家庭，一旦得知稽查队下乡了，就像是得知土匪来了似的，立刻带着孩子躲藏起来，有的干脆长期住在亲戚家里。而有钱的家庭就不用这么“拼命”了，直接向稽查队交罚款，并配合结扎手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有的家庭不愿接受结扎手术，除了交罚款以外，偷偷的塞给稽查队长一百元钱，然后一切就都风平浪静了。
张努力当然也被稽查队堵过家门，不过张努力不像其他超生家庭。在他心里生育一个男孩就行，未来的压力会很小，至少可以少奋斗好些年。但是没想到第一胎是个闺女，何况他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所以才要了二胎。张努力比他们会来事，为了保住家里的“平安”，他卖了两头猪，然后主动向稽查队承认错误，不仅交了罚款，还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宴请稽查队吃饭，凭着自己的巧舌如簧，三盅酒下肚，竟和稽查队长交起了朋友，这让村里人既嫉妒又羡慕。
其实，计划生育的政策理性，不外乎超生、多生。国家的政策目的很明确，就是减少人口暴涨，缓解经济压力，稳定社会发展。所以，计划生育这一政策，对中国的经济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与历史性的作用，同时，也为国家的经济发展减少了许多不确定因素，譬如:失业率上增、国民经济收入下滑、经济发展缓慢、外汇短缺以及国家的各项福利不能有效地展开等等，这都与人口多有着必然的关系。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逐步发展，由于人口的减少，自然的也就制约了经济的发展。如今的国民老龄化、男女比例失衡，都与计划生育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由于在计划生育初期时，没有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养老方案，所以，导致独生子女的老人陷入困惑与恐惧感，显然，计划生育是缺乏瞻前性和全局性的。个人认为，这是当时时局下的一种“无奈之举”。但不能否定的是，计划生育的实行，确实为国家减缓了诸多经济发展上的压力，为国体的发展与运营起着巨大的作用。
早在六十年代计生部门就提出了“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晚婚晚育马上富裕”的口号，同时也在大力提倡国民晚婚晚育政策，男满二十二，女满二十，或者是不予颁发结婚证书的，看得出当时的这些口号就是在为控制人口增长而喊出。不过在农村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思想依然是传统的“守旧派”，哪管你合法不合法，赶紧结婚下崽儿才是正理。
张清远就是个老传统。眼下张奋斗已经二十三岁，再不结婚就算是村里的光棍汉了，这是可丢人的事儿。张清远没有了房子的忧愁，却新添了儿子的婚姻愁，真可谓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啊！
十一月的天气，阴冷阴冷的，西北风嗖嗖地刮个不停。张清远提着一兜柴鸡蛋专门跑到三女婿郭大拿家里，为的就是给儿子奋斗说媒的事儿。郭大拿的罐头厂只有春秋两季，冬天就暂时停业，而且正赶上媳妇生孩子，所以他每天宅在家里陪着媳妇孩子。
院子里依稀漂浮着残留的坏罐头味儿，到处堆放着罐头玻璃瓶、密封罐机器、还有一堆堆的密封垫等等，一片狼藉。见岳父来了，郭大拿赶紧迎接过去，接过岳父手里的鸡蛋，说:“你咋来了爹？还拿鸡蛋干啥，家里都有。外面冷，快进屋”。进了屋，张清远问:“菊花嘞？小妮儿妮儿现在咋样”？郭大拿说:“孩子刚满月，可欢腾了！这两天天气太冷了，菊花在内屋搂着孩子取暖嘞”。由于菊花搂着孩子在内屋，张清远不便探望，所以，父女俩只是隔着影壁墙打了个招呼。张清远说:“大拿，前段时间你那个姑父找过我一次，就因为奋斗不在家，这个媒他再也没提过。而且前段时间我也在忙着盖房，也没顾上这事儿。现在闲了，你看奋斗的媒咋办？不知道那个姓李的闺女说媒没有？要是没有那赶快给奋斗说说吧”？郭大拿的姑父王兴国前段时间确实找过张清远，当时张清远在忙着盖房子的事情，王兴国非要先看看张奋斗的人才如何？相貌如何？不见见本人，他不愿意说媒。郭大拿见岳父急切，就安慰他说:“爹，吃过饭你先回去吧，赶紧给奋斗写信，让他月底之前必须回来。我今天下午再去我姑父家，叫他最近哪儿都别去，就等奋斗回来给他说媒。你放心，奋斗的媒事，年前一定给他订喽”。听到女婿肯定的话语，张清远安心了许多，但心里还是禁不住的着急，眼瞅着冬季清闲，正是说媒的时候，儿子如果再不回来，他就准备去郑州找他去！他回到家后，赶忙让二儿子一连写了两封信，又破费挂了挂号信，还发了一份电报，催着张奋斗请假回家。而另一方的张奋斗收到二哥的来信后，却陷入不安中。他如今在奥克啤酒厂当上了保安队班长，由于他做事踏实负责，赢得队长的信任，很多安保工作都由他去处理，平日里他确实也挺繁忙，不是带人巡逻就是排查。而且他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工作完不成，他宁愿不休息，也要把工作做到位。由于他为人很好，说话又有文人气质，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欢他。而且他还在这里结识了七个好哥们儿，他们八人曾一起结拜金兰之好，他的大队长王卫国就是其中一个，排行老三。面对这次父兄的催促，让他倍感到纠结，“孝义两难”的处境让他不知如何自处了。晚上下了班，他来到保安室面见三哥王卫国！幸好王卫国今天不太忙，要不然很难找到他，此时他正在屋子里耍双截棍呢。
嚯！这家伙吃的彪悍英武，大高个浓眉大眼，真不愧是块保安的材料，耍起双截棍也是呼呼带风！张奋斗说明了来意，王卫国笑了，但他也看出了张奋斗的为难。王卫国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说:“六弟，这是件好事情啊！为啥不回去！回去，给你一周的假期中不中？不中喽我再给你续假。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你放心回家吧！明早就可以走，别忘了替我向叔婶问好啊”。张奋斗心里挺高兴，说:“好嘞三哥，其实我早想给你说了，就怕工作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王卫国点了一支烟，说:“你呀，咱们是兄弟，有啥事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为你分担吗？好了，明早我开车去送你。对了，咱妹妹回去不回”？张奋斗说:“这是我个人的事儿，让她回去干啥！我一人回去就行了”。
张奋斗的妹妹张梅花也在这家厂里打工，由于哥哥的关系，她的工作不算累，被分配在车间打包线做了统计员。王卫国今年三十五了，至今未婚，他早就看上了张梅花，而张梅花今年才刚十九岁，怎么能会看上他？所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局面。
从保安室出来后，张奋斗直接去了车间，此时妹妹张梅花正在加班呢。车间里一片嘈杂之声，张梅花正拿着账本统计产品出口数量，见哥哥来了，就将工作交给了同事。兄妹俩走出车间，来到了安静的地方。张梅花由于长期在工厂里工作，平日里吃喝不错，营养也跟得上，再加上郑州这个大城市的熏陶，使她变得十分清秀，婉茹出水芙蓉般貌美。
听到哥哥的喜讯，张梅花挺高兴，带着娇气的责备说:“咱爹早就叫你回去，你就是不听！这次好了，又给我找了个花嫂子”！说罢，从衣兜里掏出四百块钱递给哥哥，并且说:“这钱你给咱爹带回去，告诉他们俩，咱俩都挣着钱呢，别不舍的花，让他们俩多买点肉吃”。看到妹妹的懂事与纯真，张奋斗心里很高兴，他说:“我有钱，我给他们就行了，你的钱你拿着买衣服穿吧！买几身时髦的衣服穿，别让城市人笑话咱们土”。张梅花却说:“你给是你的孝心，这是我的孝心，不一样。好衣服我有的是。好了哥，我忙去了”。张奋斗接过钱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的酸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