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噢”了一声,一面奔了出去,一面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一个人在洞里,谁也看不见我,想着衣物容易磨损,万一哪天出去了,若是都磨破了可怎么见人?所以不冷的时候就脱掉放在比较干燥的地方。”听声音是传自较远的地方,原来这里面还挺宽敞。他啰啰嗦嗦着大概穿完了,又道:“好在这洞中暗无天日,你刚才没瞧见我,哈哈!”笑完了续道:“老温何时招揽了这等人才?姑娘,你刚刚这一手缩骨功可帅得很哪!”
“你误会了,我不是温叔手下。不过他已带人来救你,我刚巧和他们一道来的。”“那请问你怎么称呼?”孟修竹不答,隔了一会儿才道:“我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你。你是谁?谁把你关到这儿的?温叔和良叔的武功底子为什么是朝阳派和苍岩派的?他们又为何听命于你?”
那人手掌轻轻拍了拍山壁:“我好几年没和人说过话啦,头脑也迟钝了,你一下子抛了这许多问题给我,我一时又怎能反应过来?咱们慢慢谈嘛,你先告诉我你怎样称呼?或者初次见面,不方便透露芳名,姑娘,你姓什么总不能也不肯和我说吧?”孟修竹心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踪早已被温叔他们知道了,告诉眼前这人,也无妨,便道:“我姓孟。”
听到那人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一会儿,突然跳起来道:“啊,你……你是不是孟修竹?噢……失礼了,我不是有意直呼你大名的。”
“正是。”
“那……那你今年多少岁了?”那人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咳咳”了几声,努力平复自己的声音:“那个,我还是头一次和姑娘家讲话,却一上来就问这么多唐突的问题,实在抱歉——但是这些对我很重要,还盼你能告知。”
“我二十岁整。”
那人沉默了一下,握掌成拳,在石壁上敲了敲,大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被关在这洞中,已有四年啦!谢天谢地,蹉跎了这许多时光,我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一边来回踱步,接着问道:“你十五岁那年,是不是孤身一人端掉了‘蛇鼠一窝’?大雨夜将他们堵截在邙山一处山洞里,守在洞口一个个杀了,又放了把大火将尸首,连同他们带着的那些害人不浅的毒蛇毒虫,全烧成了一堆炭?”
似乎不需要等她回答,自顾自讲道:“这件事当时轰传江湖,我还只十七岁,听闻后还想,这丫头可真是又大胆,又狠辣,论胆识、武功、计谋当真是一等一的了,不过这可糟了,以后谁还敢娶啊?大概过了一年,就被关到这鬼地方来了。嘿,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这段大好的光阴,竟然就困在这里了!”
孟修竹心道:你的那些护卫简直跟你一个德行:长舌,嘴碎。却没说出口来,侧头想了一会儿道:“那么你在这洞里,一直是这般漆黑的吗?所以也不知道日子过去了多久?”那人向远处走了几步道:“没光么?那我早就瞎了。你跟着我过来瞧瞧。”
孟修竹手扶着山壁,依言往前走,感到这两面山壁之间是个下坡,从进来时那个窄口流下来的溪水便顺着坡道流到洞里。十几步之后,摸到石壁拐了个角向外延伸,猜到是走出了那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处较开阔的地方,一时感觉空气也清新了几分。
只听那人在较远的地方问道:“现在外面天还黑着,对吧?”孟修竹答道:“但是夜已将尽,我猜再等会儿,太阳就该出来了。”那人叹了口气,“没用的,我从来没见过日出。这洞极深,洞底很宽,从这里抬头往上看,顶上只有很小的一处开口,正午前后太阳才会照进来。可是光落到地底的时候,已经很微弱了。一天中有光透下来时,我就拼命沿着山壁爬高一点,对着那阳光看啊看,直到一点都看不见了。”
孟修竹仰头一看,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便问道:“你能爬到多高?”那人不答,只说:“要不你攀上去试试?”孟修竹依言把剑系在腰间,摸索着石壁上的凸起向上攀爬,初时因双目不能视物谨慎一些,后来便加快速度,大约爬了四五丈,手再向上够时,只感到山壁滑溜溜的,再难固定,向周边探了探,也是一样。她提了一口气,双足借力下方凸起的石块,起身向上滑行,上方却全是这种滑不溜手的感觉,那山壁又是垂直而上,她身体没有任何支撑点,只滑了三丈左右就掉了下来。
只听那人叹道:“这洞壁任何一个方向,我都试遍啦。爬得数丈,再往上就全被削得如镜面般光滑,神仙也难溜出去。”
孟修竹听到他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问道:“鸡腿哪来的?”那人道:“每隔五日,上面就有人从那开口处往下投掷食物,肉、蛋、菜、面食,都是煮熟的,虽说吃到第四天就不那么新鲜了,但伙食还算不错。哦对了,这里面还有一道泉水,是从山壁上流出来的,应该是暗泉,后来我才发现了你进来那地方的那道细细的水流,推测应该是外面的河水从缝隙流进这里面,因此每天等到阳光消失几个时辰后,估摸着到了夜晚人少,我就用吃剩的骨头去捣那水流周围的土石,盼望着有一天能出去。”
“你说这洞里还有出水口是吗?”“不错,那泉水经过洞中,自然还要流出去。我曾想过堵住那出水口,看泉水会不会把这整个洞都淹了,好让我借着水的浮力冲到上面的开口。可是忘了不只出水口,这洞里的泥土、石缝也能渗水,洞底空间宽广,那泉又流得慢,就算堵上一天,洞里也不过是地面微有潮湿而已。”
孟修竹听后沉思一会儿:“看来囚禁你的人待你很好啊,好吃的伺候着,还挑了一处能透光、有暗泉、有出水口的洞府**,要喝水、洗澡、排泄,都有法子,干干净净的没老鼠和蛇,空间大到足能打拳踢腿,又保证你不被外人打扰,这难道不是让你来此闭关练功的?”
那人“哼”了一声:“拜她所赐,死是死不了,可再过几年准得发疯。她倒是照着老头子临终的话,一辈子养着我,却是想将我困死在这鬼地方!”
孟修竹奇道:“你说的是谁?”“还能是谁?我那个好姐姐呗!”他语气愤激,顿了一顿才道:“我娘是被那老头子抢来的小妾,她却是正室嫡出的长女。她一直怕我和她争夺家产,竟然等到我刚长大便将我掳了来关在这里,好狠毒的心啊——对了,我那时醒来就在这里面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慢着,我的疑问早就提出来了。你先跟我说,温叔到底和朝阳派什么关系?你们又是什么人?”那人轻笑了笑道:“啊,我知道你是孟修竹,自然就明白你是怎么跟着他来的了。你见到他出手了对不对?唉,没想到他改练了刀法,还是没能逃脱得了高手的慧眼。”清了清嗓子续道:“念在你要救我出去的恩情上,我就告诉你个大秘密——你听没听你师门的长辈说起过十……十七年前了吧,积圣山正邪大战一事?”
孟修竹听他提到这个,一下子凝重了起来,“知道些,怎么?”“当时各派送命在积圣山上的好手,数也数不清了,是不是?后来各派逃回去之后才清点剩余人手,都以为没回来的是牺牲了,可是有些人只是失踪,并没死。”
“你是说温叔和良叔他们,原来都是……”
“不错。”那人向别人说起这些旧事,似乎有些兴奋,语调微微上扬,“你以为,魔教能支撑这么多年,靠的是他们自己吗?哼!没有银钱,他们哪能养活那么多喽啰?拿什么供首脑吃喝挥霍?老温呢,据他自己后来说,当时是中了陷阱,负伤坠崖,掉到了我家的药田里,是一个老仆捡回来,救了他性命。余人不用多说,都是各有各的机缘。后来他们便隐了名字,随在我身边,没再回归原来的门派了。”
孟修竹点了点头,明白了原来温叔是念着故门之谊,才在船上对自己颇为照顾。想了想又问:“你家是行商的?暗中和魔教有勾结,给他们提供钱财支持?”那人急忙纠正:“什么叫勾结呐,说得那么难听。一半各取所需,一半身不由己。我家风光几代,明面上做的还是正经生意的,这具体的呢,就不方便透露了。”孟修竹道:“难怪。看来布置这处囚牢,你姐姐定是借用了魔教的势力。”
当下把自己一路跟随温叔直到上岛的经历简要说了,那人思考片刻立即道:“陈禧是个直肠汉子,他是被人挑唆了。我姐安排的这些奸细,不光是向她汇报我的人的行踪,还混在人群中散播谣言、扰乱人心。唉,也怪我从前贪玩,带他们磨炼得少了,轻易就入了人家的套。什么这个季节海上风浪凶险,要是船都出不了海,他们吃的鱼哪来的?”言下颇有懊悔之意。
孟修竹记起正午时分的约定,站起身道:“既然我已找到了你,这便出去和温叔他们会合,他们船上带了**,让他们到这边来把你弄出去。”说着起身要走。那人急道:“喂,你别走!万一你不回来了怎么办?你……你带我一起走吧,咱们一起去找他们。”孟修竹嗤笑道:“这怎么成?你既爬不上去,又没法从那窄口中钻出去。”
“那我拜你为师,你教会我缩骨功,不就成了?”“你以前练过这门功法么?”那人摇了摇头。孟修竹听他没回答,笑道:“这门功夫须从少时起练,不能速成,况且也有一定的极限。女子骨骼纤细,天生具有优势,像刚才这个窄口,要是换作寻常身材的成年男子,即便会缩骨,一样无法通行。你就老实待在这里,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