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陵山古镇虽是不甚闻名,但却是百里方圆最大的一处市镇,十几年前更是中原之地与南方诸蛮商易的重要驿站,又有市集之利颇有几分繁华。
南北两条主大街,又有多条辅街,如今天下战火逐熄,客旅繁忙,繁荣更比往昔,所以这客栈也是修的极大,有四十多间客房,更有一个可容百匹骡马的后院,此时已被搜过,百十匹战马正是在这客栈的后间马厩里。
军士搜查民房仍在继续,二楼一间临街的客房里,王猛三人从洞开的窗户对楼下街道上一览无余。
房间内一张木桌上,两名随行军士已沏好了一壶茶,孙善正手执一杯,由衷赞叹:“早听闻我朝雄狮威震诸夷狄,兵锋所向莫敢不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猛也不谦让,拱手道:“家弟之事,有劳二位了。刚才不是说话处,孙老师现可否告知以详?”
“我二人自月前调查此事,广派人手大加盘查,更是邀武林同道一起查访,只是一直杳无音信,五天前有一苗人商旅回彼邦之时,在这陵山古镇看见了令弟。”
王猛眉头微皱问道:“即是回去,缘何又回来告知你等?他又怎知所见之人是吾弟?”
孙善道:“王公,容我细禀,此人乃是苗寨有名的养蛊人,仗着有些本事所以主持一支马帮,平日里往返成都与苗寨之间,与我正是相识。值州府通令稽查令弟之事,便委托其代为查访。几天前这苗人在这陵山古道上遇见一伙人,行踪诡秘,便以同行为由暗中观察,看到一人与州府所述大同,便遣人回来报信。得报后我等连夜赶路,抄了近路在此等候,只是来这里一日多,不仅没有等到他们,更是发现这镇中早已空无一人。”
王猛闻言眉头微皱:“报信之人现在何处?”
孙善微苦笑道:“死于自己所养的蛊虫。”
王猛闻言冷嘶一口气:“怎会如此?”
孙善摇头道:“此人也是养蛊的高手,本似还有事情禀报,却忽的翻身倒地口鼻溢血而亡,只因我乃仵作出身,与苗寨又有过交情,知道些内中辛密,才验出死因,而蛊虫则因主亡亦亡,真是令人费解。”
正说话间,一军士来报:“禀大人,我等已搜完所有屋舍,不见一人。”
“知道,下去吧。”王猛说罢,长身而立:“时间还早,不若一起再去查探一番。”孙善也站起身道:“那便随王公走走。”
麻鹰则道:“卑职想去镇外查探。”嗓音依旧清冽,只是口中说卑职,语气中却一点都不卑。说完也不等二人说话,直接穿窗而出,一个翻身已在对面屋顶,几个起落间不见了踪影。
孙善无奈道:“王公见谅,这麻鹰一向如此,连刺史大人亦知她性情,若非是我那老友的徒弟,尊我一声师叔,才与我相善,对别人却总是不假辞色。我这边代她赔罪了。”
王猛不以为忤轻笑道:“却是个有趣之人。”边说边向门外走去,不过王猛平日难见的笑容,两步间又变回了那张坚毅的脸。
“来人,带我去里正家”
此处里正是一个大财主,府第占了镇子的一成有余,却不是在镇中,而是在西南角,高墙深院,门前又有大片空地,在孙善的引导下极易寻找,于是当众人在这府中立定时,一军校托出了户籍文册。
“这处集镇,原来竟有两百户人家!。”王猛随手将户籍册递予孙善。孙善也是眉头一皱,与王猛对视一眼,二人便知所想略同。
之后一路前行,再无所得直到后花园时,一处院落引起二人注意,说是院落更像庙宇,门口一对小石狮子,大门紧闭,应是常年有供奉所以隐有香烛之气,两名军校上前推开门后立于两侧。
果见一只大香炉立在院子中,而内堂之前一张条案摆着三牲祭品,堂内相隔较远昏暗看不清所供之神,另两军校当先推开一面侧门入得内堂,王猛孙善等人次第入内。
一张方桌上神像被一块黑布罩着,另有两张红布盖着不知何物,王猛示意,手下军校上前将黑布撤去,细细观看哪里是什么神明,分明便是一只恶鬼:青面獠牙,红发冲天,靛手如勾,袒胸赤脚,一面而四手,两手持刀持杵,另两手却是各自提着一颗人头一副心肝,做得鲜血淋漓,栩栩如生。
众人虽是见惯场面此时也不禁一惊。
王猛转头待要询问,只见孙善双目圆睁,怔怔地看着鬼像,额头渐渐渗出一层细汗,正待问话,忽的外面一阵狂风大作,天地一片昏暗。内堂里完全暗了下来,王猛手下军校立马点燃桌上蜡烛,风势不断灌进内堂,烛火被吹的不断摇曳,照的鬼像也似在晃动。
“报”只见从庙宇之外一名军校,跑入内堂:“禀大人,镇外有一队人马往镇子来了。”
“王贵。”
“在!”
“命你带人先去镇前牌坊处等待盘查,我随后就到。”
“遵命。”
这王贵儿乃是王猛另一心腹,本是西域吐火罗国的孤儿,沦为奴隶,在龟兹为王猛所救,遂以王为姓,取个诨名曰贵,誓死追随王猛,此时年已二十,长得高大威猛,金发碧眼更兼勇力过人深得王猛喜爱,调为亲卫,每遇征战必不离王猛左右,此时出外点齐兵将奔向镇口。
孙善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道:“将军,此间事恐非人力所能及也,不若我等先退出这陵山镇,否则恐有大祸。”
“哦?迟些再说,先随我去镇口。”
王猛另带二十人与孙善,行至牌坊下时,正见有二十几匹骡马前后仿似护卫一般将三辆马车置于队伍中间,此刻在镇前被拦下,两个带头模样的人正在与王贵交涉。
孙善与王猛对过眼神后,上前对两人亮出身份:“我乃州府公差,在此办案,路过人等都需盘查。”
那二人都是一副南人短小的身材,手脚却长,虽是衣衫不同,但相貌酷似,只是其中一人面留短须腰中短襦后有物隆起,另一人头戴竹笠一脸虬髯,后背一支大号竹筒。
二人此刻听孙善言语,不禁显出一副不耐,瞪着一双聚光鼠眼,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稍后戴着竹笠的虬髯汉反身快步走到第一架马车旁,隔着帘子向车内禀报,而后仿似是得到了指示,对着短襦汉子一点头。
短襦汉子将身一侧,意示王贵等人检查,只是抬起头颅斜视着众人。
片刻之后王贵等确实无功而人,包括马车在内只是发现寻常马帮常走的货物,只是最后的马车用黑布遮挡,内里有一女子,轻纱遮面,搜车的军士只匆匆一瞥便向王猛回报。
听得回报,王猛却不禁眉梢微挑。
话说虽短,天色却昏暗下来,在搜寻无果后,只好放马帮众人进入镇子里,而马帮众人因天色近晚,便在镇中另一处客栈住了下来,而不知麻鹰去往何处,王猛等人便也回了客栈,未及细谈,只见一骑急急来报:“镇外林中有人打斗!”
王猛迅即从新上马前往。
镇子西南方向是十万大山,据说山高林密,更有毒蛇猛兽出没其中,偶尔有土著居住的寨子,犹如大海中的孤岛,有时走上十几天也未必能够碰到人烟。
此刻有十匹战马在林外聚在一起,只是不见众人,阵阵呼喝从林中传出:只见密林里影影绰绰足有二十几,不断地围攻独自探访的铁捕麻鹰,而王贵和另外十多军士早于王猛等人到达此处,正保着麻鹰且战且退,虽是处在下风,但相互间十分默契丝毫没有乱了分寸,林中树密不适马战,便弃马入林改为步战。
王猛令二十骑将空马带走然后在林边持弓等候,自己与孙善步行入林。王猛二人到得近处才发现围攻之人有男有女,全都蓬发纹面,**上身,口中怪叫,不似人样,手中拿着各式奇门兵刃,更有甚者拿着哭丧棒,眼泛绿光,因天色昏沉,山高林密更显得阴森。
麻鹰峨眉刺不合群战只好以暗器伤人,只是所中之人倒地后复又爬起似毫无伤势,只王贵几人手持横刀刀锋隐有血光才可将人伤毙。
孙善见状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条平常公门中捕人时的镔铁链与铁扇一起舞动,再次前冲,王猛却毫无停顿,冷笑一声将一对玄铁锏执出,大喝一声:“杀!”围攻之人心神皆是一震,而王贵等却精神复起也大喝一声:“杀!”
十丈距离,王猛踏步即至,一锏向前打出,只见如西瓜崩裂,红白四散,一具无头尸身跌出旬丈。
两个使哭丧棒之人见状围拢过来,各出一棒,一打天灵,一打左胯,力沉势劲比刚才那人高明许多。王猛依旧大步前行,右锏硬接打向天灵的一棒,震得那人怪叫一声向后跌退,王猛趁势向右跨出,那打向左胯的一棒便落在空处,来人因惯性,身体前冲未及改变,被王猛抽冷,左手一锏打在背脊,其人前冲五六步颓然倒下,再无声息。那跌退之人不敢再战,转身欲逃,却被王猛从后赶上罩头一锏,依旧滚落黄泉,说着慢却只在几息之间。
那边孙善一条镔铁链使得密不透风,忽而做棍使,忽而又做软鞭,只是也如麻鹰的暗器般无有建树,中招之人纷纷爬起,依旧紧迫身前。孙善见此,抽冷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默念一句,黄纸无风自燃,化作几团火球向周边之人追射而去,却大都被击落,只落在两人身上,立时火光乍起,两人惨叫连连,不一会便倒地不起,只是待火熄灭后,两具尸身完好的躺在地上。
“果然!”孙善道,然后复又取出两张黄纸待其化为火球后,舞动铁链再战群僚,围攻众人被孙善逼得手忙脚乱,被火球烧毙数人,一时落在下风。
围攻者得此一阻,又兼王猛勇毅,二人已与麻鹰,王贵等汇合一处。麻鹰已负轻伤,王贵将麻鹰交给孙善,转身和九名军校在王猛身前站成一排,与围攻之人遥遥对峙。围攻者本有五十,被王贵等杀了十几人,又被王猛夺了勇气,此时都不敢上前,只是不时怪啸。
一个貌似领头之人也是手持丧棒,见对峙无果,便取出一支骨哨吹了起来,声音啾啾又转呜咽,远远的传了出去。
王猛眉头一挑:“退!”着孙麻二人先走,王贵十人从后腰上各取出一张半臂长的小弩,遥指诸人,五人一组,十步一退,如此交替后撤。围攻诸人中但有异动者,便是一阵弩箭,或穿身而过,或将其定在树上,余下众人遂都不敢再向前。王贵逐渐退至林边,押后的王猛向林中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大步朝林外走去。与王贵等人出了林子,皆上马欲退回镇中。
林中忽的怪叫连连,却是那吹骨哨之人刚在求援,此时约有百人与所剩之人汇于一处冲杀过来。王猛令众人后退至镇口,勒马以待。
这陵山镇方圆二里,只有镇子与密林交汇处因放牧打柴有大片空地,周边皆是山林,北边是剑南腹地人口渐次稠密,孙、麻、王猛等人皆是从这边而来。
镇子南边却是十万大山,虽有人口,却是以营寨部落为主,远无法与中原相较,又风俗习惯为中原之人所厌,被称为南蛮,尤以九苗人数众多。
此时,从这十万大山的密林里冲出百人,皆作啾啾鬼鸣,杀向众人。
而王猛在内的共三十一名骑士分作两排。
王猛单手持矛,左手向上一挥,王贵等众兵得令将取出弓矢,垂弓身前,搭箭在弦,静等时机到来。
“持弓!”目如炬,口凝息,执箭在手,弓拉满月!
“放!”三十只羽箭若流星般远逝而去,溅起一蓬蓬鲜血,带走一条条性命。
两轮箭后便只剩下五成,距王猛不足百步。
这些本就是乌合之众,此刻更是不成队伍。王猛及前排十五人掣出马槊,王贵等后排十五人抽刀在手,王猛驱马前行至众兵将之首,挥动蛇矛:“杀!”
“杀!”前后两排分一息的间隔,杀了出去,如箭离弦,王猛带领前排军士以马槊开道,将本就散乱的敌人直接冲散,后排则是及时跟进挥刀直砍,杀得草丛里皆是尸身头颅四滚。待从敌群另一边冲出五十步有余,纷纷拨转马头。
“追!”一声令喝,三十人分作六组,每组五人继续追杀四散而逃之人。王猛横矛立马于林边如渊临岳,无人敢近。一炷香的时间,除似是带头的二人余者尽被枭首。那二人虽是被制住却不屈服,依旧啾啾而言,鬼话连篇,几次想要挣脱。
王猛冷笑连连,猛叱一声:“咄!”而王贵与另一校尉孙胜,单手结印后各一掌向二人脸上掴去。下一刻,两人左腮高高肿起,神情怔怔不复前状,仿佛还神又似失魂,终有了几分人样。
“尔等何人,为何围攻官府衙差,还敢攻击官府军士?”
二人中左边一人怔言道:“我等是法王座下护教部众,奉命在此恭迎主人,你们冒犯主人,必有无边罪罚降临。”
王猛正要再问,从林中忽的飞出两点寒光,直奔王猛后身。王猛此时背对密林,不慌不忙一提马缰,半转身躯双手持矛做棍横扫身后,时间角度拿捏正好,可将寒光尽数击中。
眼看就要扫中,突然寒光炸裂,分作十几团,不仅王猛就连身后数人亦被笼罩在内。王猛长矛还未用老,顺势将蛇矛舞的滴水不漏,一时间把寒光打落大半,剩下的也被身后王贵等人用横刀一一斩落,唯独漏走最弱的两点,直入两被俘之人的眉心,二人一声没吭倒地不起。
此时已近黄昏,只见包括新死两人的满地尸骸此时或从七窍,或从脖腔中溢出阵阵肉眼难见的黑气,汇于一处,向林中飘去。王猛屈指一弹,一点金光附于黑气上,被一并带入林中。不一会林中深处一声爆响,传来一声怒哼,随即寂寥无声。王猛也是一声冷哼,命人将众尸首收于一处,一把火付为灰烬。
收尾事情交给王贵、孙胜等人,自与在后观望的孙贵、麻鹰进入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