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的叫着,今日陵山古镇本是一年一度最热闹的节庆之日,此时却寂静无声,与镇外林中的鸟鸣兽嘶相比宛若鬼蜮,阵阵寒意仿佛深秋的北方。
从镇子北口的牌坊下一眼望去,依稀可见街道两旁商家门户大开,却也是不见一个人影,只是不知何处的门窗被风带动,发出吱呀声。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顺着镇外的官道由远及近,拐过林中最后一道弯时,一匹枣红骏马跃然眼前,仔细观瞧果真是好马儿:除去一抹额白,通体再无一丝杂色,膘肥腱厚比寻常的骏马都大出了一号,每一步奔跑都使得虬筋隆起,与马上骑士更是非常默契。
马非寻常,人更不凡。
马上骑士年仿若在二十八九岁间,紫金冠束发,俊逸雅望却因久经战阵使得一张面皮略显焦黄,嘴唇紧闭,颔下微须,红袍黑靴只右肩袒露出内里的黑色铠甲,左手紧握马缰,一只护臂隐于袖中,另一只护臂将右手铠甲衬衣长袖束紧,腰中一条黑色丝绦,系着一块双鱼环佩,背一对玄铁锏,马鞍鸟翅环上一只蛇矛随着马儿起伏泛起阵阵寒光,另有一张硬弓和一筒羽箭隐藏在马按下时隐时现。
路虽远,马却快,盏茶间马儿已从牌坊下掠过,直奔镇中十字街头。
至街口不及十步,突然从左右各闪出一人,马上骑士左手一紧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右手将背上玄铁锏抽出,借马蹄下落之势向右重重砸下,左手已将蛇矛执出,直取左边之人。
左边那人一声娇喝向后翻出。右边之人手执一把大号的精钢折扇,向上一撘,本待向旁卸力,不料铁锏下落之势没有丝毫变化,于是轻咦一声,改卸力为借力向旁侧身平移五步,终躲过这一击,身后的系马桩却不能幸免,被打的纷碎。
“且慢,阁下可是王将军?”右边之人忙叫道,趁说话间连退几步,拉开了距离,铁扇交由左手,抱拳行礼。
骑者并未答话,剑眉微挑一双虎目在身前二人间不断逡巡,右首问话之人是个花白头发的长者,普通相貌一捧络腮短须,细长眼睛隐现精芒,一身官服皂靴的官吏打扮。左边却是一妙龄女子,相貌中上,算得上是清秀,只是如冰霜般冷冽,也是一身的衙门袍服,此时借后翻已站在十步开外,手中一对峨眉刺在手心不断翻飞,如猎豹般蓄势准备随时出手。
“荡寇军王猛。”说着把右手玄铁锏放回后背,双手持蛇矛,矛尖面朝二人吞吐不定,身子微弓,胯下骏马跃跃欲试,仿若下一刻就要冲出。
花发长者肃容恭手开口道:“将军在上,小吏乃合州府仵作孙善,奉命办案。吾等虽非行伍,却也听得将军在西域征战中的赫赫威名。”
王猛并不说话,依旧是一双虎目逼视着孙善,眼中寒意渗人,半晌眼中冷意渐退,左腿一抬将蛇矛挂归鸟翅环,右手玄铁锏插回背后,顺势从右侧跳下马背,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下马后抱拳一礼:“原来是孙老师,久闻大名,失敬。”口中说着,用余光向那女子扫视一眼。孙善会意,马上说道:“这位是我剑南道有名的女铁捕麻鹰。”
原来这三人来历都是大大的有名。
头发花白的老者年轻时本是一屠户,轻浮浪荡,早年间经历了一番生死,却得异人传授,学的一身武艺,一手验死验伤的本事,甚至会一些求神问鬼的伎俩。之后不仅改了性子,更是入得公门,几十年间办了几桩大案,深得历届州府堂官的信赖,更是以官身主持剑南黑白两道,博得剑南道武者的尊敬,莫不尊一声孙老师。
麻鹰,真名已无人可知,幼年家道殷实,却突遭横祸,一家被黑道绿林满门屠绝,她因年幼贪玩,归家甚晚躲过一劫。后拜入世交前辈上一代铁捕沈良门下,学得缉捕刑狱等公门手段,尤其是轻功、暗器、擒拿三绝为人称道。艺成后,多方访查,明追暗捕,更甚至不惜网罗罪名,强行逼供将仇家悉数斩灭,一时风声无两,人送外号麻鹰,背地里黑道却唤她女阎罗。
而这王猛本名王仙卿,本是世家大族之后,束发后以门荫入太子府监门,然而年少从文,家中长辈亦寄予厚望,虽然弱冠之礼二三年后,便考中了进士,未及守选就得了个秘书省正字的清贵差事,但因是旁支庶出,而族中俊杰辈出使他名声不显,自己虽是博览群书,总觉难舒心头之志。
当时正值朝中大军远征西域,王仙卿听得朝廷制诰,掷笔于地大呼曰:“大丈夫当如班定远,岂让儒冠误此生!”遂改名王猛,投笔从戎,随大军远征西域诸国。
十年征战,累军功升至游击将军,勋骑都尉,自领五百军,累授前部先锋,每逢大战必为前驱。这五百人皆是王孟征战以来从流民或是死牢里挑选的能征惯战或武艺超群之辈,经其操练又久经战阵,如今已是一支虎狼之师,又都是马军,人称龙骧卫。王孟则是武艺高强,弓马娴熟,每逢大战必身先士卒,又赏罚分明厚待众军兵,众人则敬畏更甚。
一日,西域一小国王子带家奴数十,狩猎于王孟镇守的关隘旁,称走失了猎物,硬闯军营,被值守军兵阻拦,王子不顾阻拦,却执刀砍翻两军士后,率众家奴扬长而去。王猛听之大怒,领兵攻城,将彼国王室全体捉拿,押在宫门前,把王子及跟随之人尽数斩首,并国王鞭二十,方恨恨而归。因此获罪,却得大都护力保,做个折冲府校尉,还未及上任又转迁荡寇军,先回京述职,而五百龙骧骑则由副将李柯领军,同编为荡寇军,调归陇右道,驻守河西甘州府附近。
不料刚过阳关,却得一封家书:族弟王凝之与友人在巴山游历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家里和族中都希望王猛前去查探,一应关防都已办妥,一切查明再回京。
因此次不仅是王孟族弟被掳,更是有近千人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后失踪,另有州府办案吏员死伤,朝廷为防西南变动,另调荡寇军中五百龙骧随王猛南下,遇案查案,遇乱平叛,如此五百龙骧便和王猛一同南下。
剩余军士由副将李柯率领在后徐行,王猛自领五十精骑先入川探访。三日前得到地方官的传书,陵山古镇是其族弟王凝之最近出现之地,于是单人独骑连夜赶来。
此刻麻鹰拱手执礼却不发一言,而孙善则续道:“最近一段时间剑南道又有人口被强掳,已达百人,尊弟失踪也与此有关。我等受刺史大人谕令追查此案,已旬月间,最后查到此地便没了踪迹,只是镇上所有人家亦全都不见。昨日收到州府消息,在此等候将军。”
王猛听完言道:“有劳孙老师和铁捕了,此地非是说活之处,容后细谈。我本是戴罪之人,叫我王猛便是。”
“将军是官家,我乃官府一小吏,朝廷礼数不可驰废。”孙善言语里更见恭谨。
说话间,麻鹰柳眉微皱,只见王孟身后的林中尘土飞扬,不一时蹄音骤至,五十名红衣黑甲的骑士,面容各异:有的鹰鼻深目,有的发色金黄,有的勇力肤白,再有都是黄肤黑发。俱都是背弓悬箭,腰中横刀,每名骑士后又各有一匹马儿驮着一条马槊另有若干物事。
百匹骏马皆是大宛良驹,如一片彤云席卷而来,众骑来至王猛身后,一声轻喝众骑士在王猛身后十步齐齐停住,其中十二骑向王猛施礼后,策马奔向镇子各处要冲,剩下的三十多骑皆下马肃立,却原来是与王猛同来的五十精骑,胯下马也是仅逊王猛的枣红马一筹,都是连夜赶路与王猛前后脚到得此处。
而王猛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此时嘴中说出一个“搜”字,众军士齐声应诺,留下的十人将马匹安置后也加入了搜索。
“原来是我朝西域雄狮,教将军见笑了。”孙善说罢,与麻鹰将兵刃重新收起。
待手下离开,王猛才说道:“孙老师,你二人非我扈从,此事亦非军务,二位名满江湖,往后还要依仗二位,这繁文缛节当可舍去。”
孙善闻言道:“王公有命,那我二人便僭越了。”麻鹰仍只是抱拳作礼,王猛还礼后当先向街口一侧的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