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程少卿突然靠过来,蹲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两株牡丹。
孟鹤妘回头看他:“就是好奇,凶手这么大费周章把尸体的脑袋埋在花园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少卿“噗嗤”一笑:“故弄玄虚呗!”
“凶手能在花园里埋头,至少证明一件事,凶手就在行宫之内。”裴伷先走过来,拢袖看着牡丹花。
孟鹤妘仰头看他,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在他身上留下一层薄薄的光晕。
“现在整个行宫就像一个铁桶,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但现在整个行宫所有人加起来一共有二百多人,从这二百多人里面找出凶手,并不表示容易的事,更何况。”邵一白面色沉沉地看向春暖朝晖阁内院,“现在死了两个人,天后恐怕不能久留。”
“天后一旦离开,势必会带走一批人,凶手很有可能混迹其中。”裴伷先扭头看邵一白,“帝钱与梁大人之间的关系,你查出了?”
邵一白抿了抿唇:“没查到任何线索。”
裴伷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枚帝钱,突然对孟鹤妘说:“把你的刀借我用下。”
孟鹤妘一脸狐疑:“你要干什么?”
裴伷先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扣动她腕上的皮扣,抽出袖里刀。
孟鹤妘的袖里刀是玄铁打造,较比寻常镔铁铸造的横刀还要僵硬,即便不能做到传说中的削铁如泥,但是通常刀刃不能比拟。
裴伷先拿着袖里刀,转身走到花园一角的石桌前,将两枚分别从梁步仁和刘伟达口中找到的帝钱放在石桌上,高高举起袖里刀,对着帝钱竖劈下去。
“呛”的一声脆响,袖里刀硬生生将两枚帝钱从中劈开。
“这是……”程少卿一把拉开孟鹤妘,拿起其中半枚帝钱,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铜铸的。”
程少卿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惊。
邵一白拿起另外半枚帝钱一看,脸色瞬时一沉:“是镔铁。这是镔铁铸造的帝钱,外面包了一层铜衣。”
“镔铁?”孟鹤妘同样大吃一惊,实在是镔铁代表着大盛最高的冶炼技术,放眼四海,能冶炼出镔铁的只有大盛。镔铁的锻造技术极为复杂,镔铁打造的兵器要比一般铜器和铁器坚硬数倍。当年张宝军将军收复燕云十二州时,一批刚刚投入大规模使用的镔铁武器在战场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瓦特军所用的生铁、青铜武器在面对镔铁锻造的横刀,弯刀等武器时,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镔铁的横空出世等同于将冷兵器时代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不止瓦特对其垂涎欲滴,东岳过也曾几次三番想要从大盛购买镔铁,但屡屡被高宗驳回,并严禁倒卖镔铁。
大盛对镔铁的管制极为严格,即便是军队需要镔铁锻造的武器,也全部都有工部监工并按批次下放到各个郡县或边疆的守军之中。
如今把控极为严格的镔铁竟然出现在两枚帝钱之中,这简直匪夷所思。
“难道梁步仁和刘伟达的死都跟镔铁有关?”程少卿拿起另外两半帝钱合二为一,指着下面的宝号道,“这是天启36年的铜钱,出自通州?”
又是通州?
孟鹤妘不由得皱眉,扭头去看裴伷先:“难道跟通州私矿案有关?”
裴伷先面无表情将两枚帝钱收好,转身离开花园。
孟鹤妘看着裴伷先和程少卿离开的背影,扭头看向邵一白:“邵大人,能请你帮我一件事?”
邵一白微怔,他虽然知道孟鹤妘和裴伷先关系匪浅,但到底没有单独与她打过交道,有些诧异地说:“在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本官尽力。”
孟鹤妘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暗骂:又是个一本正经地老古板。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件小事。”
邵一白:“哦?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孟鹤妘咧嘴一笑:“我想请邵大人帮我查一个人。”
邵一白一怔:“姑娘想查谁?”
孟鹤妘朝他勾了勾手。
邵一白脸色微红,俯身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孟鹤妘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请邵大人帮我查一下林鹤和她的妹妹翠花是不是与当年的段家有些关系,比如段家夫人娘家那边的亲眷之类。”
邵一白直起身,狐疑地看她:“姑娘为何要查林鹤?”
孟鹤妘忽而一笑:“也没什么,大人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邵一白挑了挑眉,他一直以为孟鹤妘跟在裴伷先身边,只是因为喜欢裴伷先,但今日他却彻底推翻这个想法了。
孟鹤妘不是云霞郡主真正的孩子,那她是谁?
他第一次对孟鹤妘的身份产生了一丝丝的兴趣。
孟鹤妘笑道:“我是……”
“孟鹤妘!”
裴伷先拢手站在不远处的回廊间,拧眉看她。
孟鹤妘一笑,怪莫怪严地学着张碧云的样子给邵一白施了一个宫廷礼,转身朝裴伷先跑去。
“说了什么?”裴伷先微垂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跑过来的孟鹤妘,细细的汗珠挂在她挺翘的鼻尖,趁得这张脸越发的白皙剔透,完全没有瓦特女子脸上特有的红血丝。
孟鹤妘高傲地扬起下巴从他面前走过:“作为一个马奴,你不需要知道主人说了什么?”
裴伷先跟上去,唇角微微勾起:“马奴?”
孟鹤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你又异议?”他不是喜欢演么?好嘛,大家一起演呗!
少女明眸皓齿,一脸笑意地仰头看他,一双眸子里仿佛盛了一汪泉水,波光粼粼地映着他的身影。
他微微叹了口气:“没有。”
孟鹤妘得意地勾了勾唇,手一扬,丢下一只:“赏你了。”
裴伷先抬手接过:“你又寻了何物?”
孟鹤妘一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裴伷先勾唇,把手帕收进怀里:“不看。”
“不好奇?”她凑过去,目光落在他微微鼓起的胸怀出。
裴伷先:“不好奇。”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无趣。”
“你与邵一白说了什么?”他又问了一次,孟鹤妘哼了一声,猛地朝前窜了两步,回头看他,“你担心我啊!”
“你的身份暂时不适合暴露出来。”
“你怕凶手来杀我?”孟鹤妘皱眉,压低了声音说,“可我倒是觉得,这个凶手很有意思。”
裴伷先上前两步追上她,耳尖微微发热地道:“怎么说?”
孟鹤妘伸出两只手立在身前,举着右手说道:“假设这只手是凶手,她杀了梁步仁和刘伟达,留下了两枚镔铁帝钱。按说凶杀案现场特地留下信物的原因无外乎两个,一是用来挑衅,二是用来提醒,比如有别的什么内情之类的。而这两个案子看起来并不具备挑衅的情况,那就是提醒了。”
“镔铁在大盛也是管制品,不能私下铸造,然后有人却在二十年前用镔铁铸造了一批帝钱。”她颇有些讥讽地道,“还有从段羚交给常藤的批刀剑,它们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这该有镔铁的地方反而没有镔铁,不该有镔铁的地方反而有了。你说,它们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裴伷先听着她说,唇角微微勾起,侧身往她身边挪了挪,挡住从廊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圈暗影。
孟鹤妘低头看着拢过来的阴影,莫名赶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袭来,语气瞬时变弱:“还有那个引我去找张宝军尸体的人,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裴伷先淡淡“嗯”了一声,说道:“所以呢?”
孟鹤妘晃了晃左手:“我们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二十年前偷偷调换了本应该是镔铁锻造的兵器,然后把这批珍贵的镔铁铸造成了帝钱,进而导致了用这批刀剑的将士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后来,这件事被段羚发现了,这个人便勾结瓦特人陷害段羚,让他背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段羚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之后,趁对方弄死他之前,把这些刀剑证据交给一个自己的心腹,然后自己想办法逃出军营去西北安家,而作为段羚上司的张宝军将军,没准也是被那人给囚禁起来了的。过了两三年,一直逃亡的段羚还是被这个仇家给找到了,仇家便派了洞天阁的杀手去杀他全家,并且顺便找一下可能对那人不利的证据……”
裴伷先眼神晦暗不明,突然伸手碰了她鬓角一下。
孟鹤妘微怔,抬头看他。
裴伷先翻了下食指和拇指,指尖正夹着一小团桂花,孟鹤妘这才注意到,回廊两边的桂花开了,一股股浓郁的香气被风吹着,时不时往她鼻尖里窜。
“有人想要我们去查当年的案子。”裴伷先一针见血,目光避开她的眼,幽幽地看着春暖朝晖阁的方向,“从通山开始,便一直在引导我们了。”
孟鹤妘微微一怔,骤然想起库乐曾在狱中跟她说过的话。
他说给科尔隆送信的蝙蝠是从别人那里讨来的人情,之所以在通山引她去找私矿,是受人所托。
“库乐说,在通山引我入山,是受人所托,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引我去找张宝军尸体的人?梁步仁和刘伟达也是他杀的?”
裴伷先淡淡呢了一声:“怕是跟二十年前段家案有关。”
孟鹤妘突然停下脚步:“难道段羚还有私生子?”
“咳!”裴伷先轻咳出声,一把捂住她的嘴,“闭嘴。”
孟鹤妘眨了眨眼,露出个“我知道、我了解、我什么都懂”的表情。
裴伷先咬了咬牙:不,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