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馆离开后,邵一白直接带着他们来到行宫。
为了控制舆论,中宗与张平商量过后,除文臣武将回朝之外,其它女眷在天后的统领下继续留在行宫避暑,并配合刑部破案。
邵一白带着裴伷先等人来到行宫外院的一间厢房门前,指着已经上了封条的房门道:“这里就是梁步仁遇害的地方。”说着,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
“百花枯死之后,天后第一时间派人去了钦天监。梁步仁当天中午到达行宫,在花园查看之后进行卜卦,之后有在夜里设坛施法……”邵一白一边说,一边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间不大,推开门,正对着门口摆放着一张偌大的桌案,桌案上还有卜卦用的玄龟和散乱的帝钱。桌案下面掉落几本散乱的书籍,应该是梁步仁死时扑倒的。
“死时是正对着门的,但是门窗都是反锁的,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邵一白淡淡地看着裴伷先,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梁步仁手里捏着你的玉佩。”他又补了一句,见裴伷先看着桌案发呆,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死者死前正在卜卦。”裴伷先指了指玄龟甲和散落的帝钱,眉头微挑,“只是有些奇怪。”
孟鹤妘看了眼桌上散落的帝钱:“哪里奇怪?卦象不好?”
裴伷先用手点了点桌上的铜钱:“这里有四个帝钱,但通常用《易经》占卦只需要三门帝钱即可。”
孟鹤妘“啊”了一声,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四枚帝钱,其中两枚是反面,一枚是正面:“难道是他荷包里的铜钱掉进去了?怪哉。”
裴伷先没说话,抬手拿起四枚帝钱仔细看了看,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有什么问题?”程少卿急吼吼地问道。
裴伷先拿起其中一枚帝钱放到鼻端闻了闻,又把四枚帝钱一次放在桌面上,并让程少卿去取了一只瓷碗,在里面倒上白水。
“你这是要干什么?”程少卿你一脸好奇地问。
“看看是不是真有人把帝钱落下了。”裴伷先说着,把四枚帝钱一次放入碗中。
帝钱一落入碗底便沉了水,没有发生什么异样。
“没什么变化啊!”程少卿摸了摸鼻尖。
孟鹤妘“咦”了一声,指着其中一枚帝钱道:“有油花。”
“油花?”程少卿愣了一下,连忙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见其中一枚帝钱上浮起一点油花,而其它三枚却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好奇地看向裴伷先。
裴伷先把四枚帝钱捞出,又按照一开始的位置摆好,点着其中冒着油花的那枚道:“钦天监的帝钱都是经过细致打理,从来没有流通过的净钱,且卦师起卦时必须净手,不会在帝钱上沾染油渍。”
“所以这枚帝钱不是梁步仁的!”孟鹤妘惊呼,“有人在梁步仁起卦之后进来过。”
“不对,如果这人只在起卦之后离开,那时梁步仁应该已经死了,他是如何离开?”程少卿狐疑,一旁的邵一白突然说道,“我最好奇的是,他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而被吓死的。”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被吓死?
裴伷先若有所思戏看着那枚冒着油花的帝钱:“也许,是跟它有关呢?”
“帝钱?”孟鹤妘诧异,“一个帝钱有什么可怕的?”
“如果死者有基础病呢?”裴伷先一边问,一边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书,翻开来,是做了详细批注的《易经》。
孟鹤妘扭头看邵一白。
邵一白笑笑:“梁大人近年来养尊处优,身形确实比你离开时胖了许多。”
“如果他已有卒中的征兆,那么只要稍微受到惊吓,极有可能惊吓过死。”
邵一白一怔:“他家中之人,并没说他有何病症。”
裴伷先把一本《易经》和《八卦玄》分别摊开来,指着两处不同的批注给邵一白看,“这两处批注应该是不同时期写的,但是对比《易经》,《八卦玄》的批注便显得格外潦草,而且笔锋虚浮,握笔的手有轻微发抖。”
“我这就去梁府询问。”邵一白转身便往外走。
不大的内室一下子安静下来,裴伷先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把那枚多出来的帝钱包起来递给程少卿。
程少卿对这种死人的玩意儿一点也不感兴趣,一抖手丢进孟鹤妘怀里:“还是你拿着吧!”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收好手帕,扭身问裴伷先:“现在怎么办?”段家的案子暧昧查出个结果,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裴伷先若有所思地看着另外三枚帝钱,慢条斯理地说:“邵一白这人有些本事,要查梁步仁不是难事。知道了梁步仁与这枚帝钱的渊源,一切自然可解。只是猜不透凶手的目的。”吓死梁步仁,这显然是临时起意,但这个人显然对梁步仁十分了解,他的目的是什么?
————
从梁步仁的房间里出来,裴伷先便被黄忠叫走了,两个小黄门笑眯眯地带着孟鹤妘和程少卿去安排住处。
行宫内院很大,现在住着不少官员的女眷,孟鹤妘被安排在距离春暖朝晖阁最近的一个小院子里,程少卿和裴伷先则安排在外院官员属。
一直到晚饭,孟鹤妘也没再见到裴伷先,和程少卿草草吃过,便回到内院的屋子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舟车劳顿,孟鹤妘几乎只沾床即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一道男人短促的尖叫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孟鹤妘急忙穿戴整齐,然后推开门往春暖朝晖阁跑,路上遇见正赶过来的程少卿,连忙拉住他问:“发生什么了?”
程少卿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听着是春暖朝晖阁的方向。”
孟鹤妘瘪了瘪嘴,视线朝他身后看去。
程少卿干巴巴一笑:“别看了,裴伷先昨晚没回来。”
孟鹤妘一怔,刚想继续问,春暖朝晖阁里再次传来了一声尖叫。
两人互看一眼,连忙撒丫子往前跑。
等到了春暖朝晖阁,孟鹤妘便被里面的阵仗吓住了,拉了个小丫鬟低声一问,不由得皱眉。
昨晚又死人了。
原本光秃秃一片的花园里又长出两株牡丹,园丁想要拔除,结果从里面挖出一颗血粼粼的人头。
黄忠让人把整个花园掘地三尺,并没有找到死者的尸体。
“死者是什么人啊?”孟鹤妘看着花园里围着的人群,倒是瞧不见那颗长在牡丹花下的人头。
小丫鬟看了她身后的程少卿一眼,脸色一红,压低了声音说:“是工部侍郎刘大人!”
“刘伟达?”程少卿惊呼,孟鹤妘扭头看他,“你认识?”
程少卿皱了皱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时,邵一白已经带着刑部的人匆匆赶来,裴伷先拢着手走在后面。
黄忠连忙迎上来,邵一白脸色微沉,挥开众人走进花园。
孟鹤妘连忙挨到裴伷先身边:“你昨晚去见邵一白了?”
裴伷先点了点头:“刑部已经证实了那副骸骨的身份。”
“真是张宝军?”孟鹤妘一边说,一边偷偷朝邵一白那边看去,他正弯腰掀开地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一颗血粼粼的人头。
“啊!”她惊呼一声,一把抱住裴伷先的腰,“好恐怖啊!”
裴伷先下意识用手拖住她的腰,眉头微敛,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
耳边传来一阵阵细碎的抽气声,孟鹤妘勾了勾唇,松开裴伷先,梗着脖子高傲地朝四周看了看:“看什么看?我抱自己的马奴管你们什么事儿?”
艹!
马奴?
这么重口么?
程少卿差点瞪掉眼珠子,感觉三观被彻彻底底的震碎了。
“哈哈,真不要脸,怎么会有这种人?”
“听说过没?她就是那个瓦特公主!”
“哦哦,我知道了,还是个假的吧,不过,好羡慕啊!”
“小郎君长得可真俊俏!”
……
四周的议论声渐渐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孟鹤妘得意地看着裴伷先,恨不能把身后的小尾巴都翘起来。
裴伷先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宛如蓄着风暴。
“裴公子。”一道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孟鹤妘一怔,扭过头,张碧云带着丫鬟走过来,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裴伷先收敛起情绪,朝她点了点头。
“我听说,圣上答应重审段家案了。”张碧云低敛着眉,双目看着露出裙摆的鞋尖,若有所思地问。
段家案当年牵连甚广,最后脸裴家都折了进去,如今裴伷先重回京都再提旧案,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裴伷先淡淡“嗯”了一声,孟鹤妘突然上前两步,挡在裴伷先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张碧云:“别来无恙啊,张……恩,县主?”
张碧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无理,温柔地笑了笑:“孟小姐安好。”
孟鹤妘耸了耸肩:“嗯,是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还有马奴侍候在身侧,再好不过了。”
张碧云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裴伷先,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何会任由孟鹤妘胡说。
这时,刑部的衙役突然喊了一声:“大人,人头的嘴里有东西,好像是一枚帝钱。”
又是帝钱?
孟鹤妘一怔,下意识朝前看去,便见刑部的仵作正掰开人头的口腔,用镊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帝钱。
张碧云的丫鬟轻轻拉了她一把,将她往人后拽了拽:“姑娘,太吓人了,我们走吧!”
张碧云脸色惨白得如同一站白纸,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道:“走吧!”
主仆二人相继离开,原本围在四周的女眷也 一个个脸色苍白地离开,唯有孟鹤妘面沉似水地站在花园边,看着仵作检查刘伟达的头颅。
邵一白用帕子垫手拿起帝钱给裴伷先:“你看是不是跟梁步仁桌案上的一样?”
裴伷先接过帝钱,跟怀里揣着的梁步仁手里的一对比,果然真同一年铸造的帝钱。帝钱底边刻着铸造年份,恰是天启36年铸造。
“凶手为何要在杀人之后留下帝钱?”邵一白皱眉看着裴伷先手中的两枚帝钱,忍不住问道。
“能看出尸体是怎么死的么?”裴伷先若有所思地看着帝钱问。
仵作摇了摇头:“具体死因还不清楚,但看脖子上的伤口,应该是用斧子砍断的,凶手力气很大,不排除有会功夫的可能。脖子上的伤口外翻,没有其它切割伤,应该是死后被砍掉头颅的,从伤口和脸上的尸斑上看,死了至少有三天了。”
裴伷先皱眉:“三天?”
邵一白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找刘大人的家眷和随从,应该快到了。”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裴伷先突然问道
邵一白道:“应该是梁步仁出事后,那天高宗便带着大臣们离开行宫,在行宫大门外,最近几天,刘伟达一直没有上朝,他家中人给内务府送了帖子,说是他得了风寒。”
孟鹤妘一边竖着耳朵听邵一白说,一边若有所思地绕着花园走了两圈,最后蹲在人头被挖出来的那个坑洞前,一旁放着那两株开得格外娇艳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