猕猴尸体
衙役用钥匙打开冰室的门,一股冷气瞬时扑面而来。
木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边给裴伷先披上披风,一边扭头剜了一眼旁边的孟鹤妘和库乐,这狐狸精自己对公子死缠乱打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明目张胆的把旧情人也带来了,真是……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衙役把尸格目递给裴伷先,转身退出冰室。
库乐瞄了眼尸格目,忍不住轻咳出声。
“没事吧!”孟鹤妘忙把手里的披风递给库乐,伸手帮他拢了拢衣襟。
库乐虚弱地笑笑:“无妨。”
“要是身体不好就不要进来了,要是真冻伤了,还得给你请大夫。”木石皮笑肉不笑地嘟囔一句,故意拉了拉袖摆,露出半截肌肉结实的小臂。
库乐眼神微暗:“给裴公子添麻烦了。”
裴伷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孟鹤妘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扭身往里间的停尸房走。
孟鹤妘无奈地看了眼库乐,连忙跟了上去。
夏日灼热,刑部特意辟出一间冰室用来储藏尸体,一般尸体可以储藏月余,如果长时间无法破案,刑部会安排下葬。
雪耳猕猴的尸体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霜,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一股子腐烂的臭味,正是从猴子的肚子里散发出来的。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腹部高高隆起,像倒扣了一只锅盖。
仵作对猕猴的尸体进行了详细的解刨,结论是中了烈性毒药,五脏六腑都被毒药腐蚀,开腹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漆黑,部分器官组织化脓。
“是曼陀罗。”裴伷先拿帕子捂住口鼻,用一根黑色的小棍子挑起猴子的手指,露出几根黑色的手指和修剪得整齐的指甲。
库乐说:“为了防治雪耳猕猴撞伤人,它指甲都是经过精心修剪的,之后由专业的驯兽师驯服并教其一些简单的戏法。”
裴伷先点了点头,又拿着小棍子在猴子身上这戳戳,那戳戳,戳到鼓囊囊的肚皮时,不知为何,孟鹤妘愣是想到了那天跳进河里的疯子乔老爷。
“裴公子可是看出了什么?”库乐捂着嘴轻咳两声,一脸急切地问裴伷先。
裴伷先把小棍子扔到一旁的小桶里,用帕子擦了擦手:“没有,尸体上没有任何可藏毒的地方。”
库乐点了点头:“毒应该是在雪耳猕猴拿过酒壶的时候就下好的。”
“所以真是科尔隆?”孟鹤妘嫌弃地看了眼猴子,往后退了两步,“可刑部审了半个月,科尔隆拒不承认,并且一口咬定,他身上没有任何藏毒的痕迹,而且在雪耳猕猴拿过酒壶的时候,还给他也倒了一杯,等于是他跟猴子喝了一样的酒。”
裴伷先道:“从雪耳猕猴接触酒壶开始,酒壶就没有离开过它的手。”
“会不会是这毒只对猴子有效果?”木石一脸天真地问。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你脑子被门挤了?要是只对猴子管用,凶手还下毒干什么?大庭观众毒死个猴子?”
木石眨了眨眼,由不死心的往后退了两步,指着不远处的八宝格,上面摆着一只酒壶和三只酒杯,下面用封条贴着标记,正是当天宴席时猴子拿的那只酒壶和几只用过的杯子。
“或许是阴阳壶?”
孟鹤妘“噗嗤”一声乐了:“刑部的人都是傻子么?连这个都检查不出?”
孟鹤妘的话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木石生无可恋地看了眼裴伷先,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公子眼中的小机灵鬼了。
离开刑部停尸房的时候,迎面正好走来几个衙役,手里抬着一只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下面的血迹几乎把整块白布都浸染透了。
“听说这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
“不会真是罗刹附体杀人吧!”
走在前面的两个衙役一边走着,一边压低了声音嘀咕,经过孟鹤妘的时候,后面的一个衙役被路上凸起的鹅卵石搬了一下脚,手里的担架一脱手,连带着旁边的人也松了手。
担架失了支撑,“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上面的尸体一股脑歪倒下来,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孟鹤妘一哆嗦,猛地窜到裴伷先身后:“哎!吓死我了,这,怎么死的啊?”
衙役急急忙忙把尸体重新搬到担架上,用白布盖好:“咬死的,罗刹。”
说话的是那个走在前面的衙役,四十来岁,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又是罗刹?”孟鹤妘有些发悚,不由得想到那天夜里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老蔡,难道又出了一个疯子?
“什么罗刹?”库乐脸色苍白地看了眼尸体,扭头问孟鹤妘。
孟鹤妘便把老蔡遇害那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发疯的乔老爷不是死了么?这又是谁干的?”她狐疑地看着再次被抬起的担架,问中年衙役。
衙役无奈地叹了口气:“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人是在牡丹桥下找到的,头脸都被啃食得破败不堪,根本看不出人模样。”
“瞧这样子是个乞丐。”
衙役道:“城隍庙里的乞丐,听说是夜里去花街乞讨,一夜未归,等发现时,人在牡丹桥下,脸都快被啃光了。”
孟鹤妘回头看了眼裴伷先,那位乔老爷就是在牡丹桥上跳河的吧!
————
接下来的两天,猕猴投毒的案子毫无进展,倒是又填了两起罗刹夜行杀人的案子,死的是一个卖混沌的老汉儿和一个夜里未归的醉汉。
孟鹤妘和库乐急得嘴上直起大燎泡,反倒是裴伷先仿佛没事儿人一般,既不着急审问三个使臣,也不着急寻找凶手,带着三人满京都的逛,长安坊、长乐坊、静安坊、再到西市和烟花巷,仅仅两天的时间,整个京都被他逛了个大半。
“裴伷先,你够了啊!再这么逛下去,人还要不要救了?”孟鹤妘把盒子往桌上一砸,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兀自喝茶的裴伷先。
晌午饭口,天和楼里人潮汹涌,从三楼看去,正好能俯瞰整个长安坊。楼下搭了台子,说书将正口沫横飞的说着二十年张将军收复燕云十二州的丰功伟业。
正说到张将军收复常州,段羚勇当前锋,马失前蹄长风渡的那一段,楼下的听客无不聚精会神的听着,恨不能把耳朵都竖起来。
“却说那瓦特军攻入常州之后,虽然一直在此盘踞,但是对常州周围的地形知之甚少,其中长风河河段的布防工事一直没有被发现。
段羚得了张将军的军令之后便让人去查长风河的布防工事,果然,瓦特大军并没有在此设防。
只要渡了河,段羚便可以带兵长驱直入,从瓦特军后方形成包抄之势,可是就在段羚带兵准备渡河的时候,河面突然升起一层大雾,将整个河道都拢住了……”
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孟鹤妘听得正入迷,突然额头被人敲了一下,抬头一看,裴伷先正皱眉看她。
她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他最后输了?”
裴伷先眼神微暗,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渡河里的冰下被埋了硝石、硫磺(火*药),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河面全部炸开,三千多士兵全部落水。”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孟鹤妘也能脑补出来。
张将军的士兵多半都是北方人,会浮水的不多,一旦落水,冰冷的河水会瞬间麻痹四肢,能活着游上来的,恐怕不多。
气氛一下子压抑下来,后面说书先生讲了什么,孟鹤妘已经听不真切,只记得最后那一段,说是段羚侥幸活着回去后,作为督军的琅琊王在他的细软中发现了与瓦特元帅勾结的密信。
段羚被处置之前,连夜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当时带兵的是父王。”库乐突然说道,裴伷先撩起眼皮看他。
库乐轻咳了两声,脸色微红地说:“父王曾经提过段蒋军,说他是个骁勇善战之人,只是……”剩下的话他没说,低头抿了口茶。
裴伷先皱眉道:“长风渡一役,虽然段羚败北,但后来张将军的主力部队赶到之后,激战了一个多月才拿下燕云十二州的最后一州,只可惜在追击瓦特残部的时候,连同一起的一队骑兵全部神秘失踪,至今毫无下落。”
孟鹤妘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看你们大盛的皇帝根本就是不封青红皂白,但凭一封信就给人定罪,可真是……”
裴伷先拿起一颗蟹黄包塞进她嘴里:“非礼勿言!”
孟鹤妘愤愤地吐掉包子:“只那什么州官放火,不许老百姓烧火?”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木石一脸嫌弃地矫正。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呵,就你读书多。”
“你?”
“我怎么了?”孟鹤妘挺了挺腰板,“难道我说错了,要不是个不封青红皂白的,你们家公子他老子……”
艹!又不让她说?
她扭头瞪着笑得一脸温柔的库乐,一把拽下他的手:“哦,感情我话也不能说了?”
库乐摇了摇头,裴伷先已经放下茶杯,起身兀自往外走。
孟鹤妘一怔,起身想追,被木石一道凌厉的眼神硬生生瞪了回来。
看着裴伷先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孟鹤妘下意识摸了下心口,里面顿顿地疼了一下,似乎是毫无缘由的,又似乎是因为什么?
“我错了么?”她愤愤地坐下来,扭头看库乐。
库乐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的呆毛,叹气道:“你没错,只是这世上到底有太多人身不由已,何必戳人心口?”
孟鹤妘一怔,想到木石曾说过裴伷先的过往,心里莫名的一空,仿佛被人硬生生挖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