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镇出了大事,死了不少人,风言风语像一股妖风,第二天便传遍整个益州。
通山那一片历来都是三不管的,但益州这边早听到了风声,朝廷秘密派了八府巡按下益州查案,这一查不要紧,要是查到冥镇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郑大宝和崇州刺史都不太想管,但崇州刺史是朝中老太师的关门女婿,这件案子最后还是推到了益州。郑大宝气得差点把脑壳撸秃噜皮,最后还是手下谋士出了个损招,让程少卿去冥镇查这个案子。
金顶蓝围的马车停在悦来客栈门前,木石跳下马车,回身拉开车帘:“公子,到了。”
裴伷先拢着手往外看,夕阳的余晖中,一座孤零零的客栈耸立在栈道一端,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通山。
“这客栈倒是有意思,这么孤零零的耸立着。”程少卿拎着金刀跳下马车,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打量悦来客栈。
“客栈前面不到一里地就是冥镇,镇里人不多,外来人口也少,所以客栈开在镇外,以供往来客商住宿。”裴伷先慢悠悠地下了马车,目光落在门板上斑驳的血迹,不由得皱了皱眉。
二楼窗户的窗纸已经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凝固泛黑的血迹,地上还有几只蝙蝠的尸体。
随后赶来的几个衙役也未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这客栈此时鼓励在古道边,门窗紧闭,仿佛泛着一股子死气。
“来益州报案的是冥镇的捕快王三,说是客栈里死了人,还有几个昨晚进山之后就没回来,客栈里还找到了吸血蝙蝠的袭击。”程少卿扭身对裴伷先说,“进去看看。”
裴伷先点了点头,木石上前几步去敲门。
出来的是个脸色苍白的伙计,见到程少卿的时候差点没哭了。
客栈里的客人此时都被当地的捕快王三集中在客厅,邵一白带着云山坐在靠窗边的桌前,旁边是张碧云主仆。
孟鹤妘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正囫囵着吃混沌,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裴伷先一进门,邵一白和张碧云便都认出他来,离京数年,他已经再没有少年时桀骜不驯的样子,仿佛一颗经历了时间洗礼的碧玉,越发显得钟灵毓秀。
张碧云捏着帕子的手一紧,与裴伷先四目相对。
“伷先?”张碧云站起身,秋水般的双眸死死地看着人群中的裴伷先,恍然间,仿佛觉得时光从不曾流逝,他还是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京都少年郎。
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绞在一起,裴伷先面色不变,微微朝她点了点头,仿佛一个久别的故人,也只剩了相视一笑。
张碧云顿时心如刀绞,扶着桌面才站稳身体。
“小姐!”丫鬟轻轻拉了她一下,张碧云这才回过神儿来,发觉自己依然失态。
“公子,你看。”发现张碧云的木石突然上前挡住他的视线,指着大厅角落里道,“那个女骗子。”
木石心里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把张碧云从客栈里拖出去,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公子面前才好。
如果说孟鹤妘是个矫揉造作、撒谎成性的小狐狸精,那张碧云就是裴伷先过往岁月里的朱砂痣。
年少慕艾、金童玉女、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合该是全天下最让人羡慕的一对璧人,结果却因裴家的落败而不了了之。他还记得年少时的裴伷先是何等的执拗,曾在张府门外站了一天一夜,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纸退婚书。
孟鹤妘那个狐狸精总说他不懂爱情,可他觉得爱情这东西压根就是毒药,碰不得。
木石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却又隐秘的带着几分庆幸,幸好,幸好孟鹤妘在。
裴伷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角落里低头吃面的孟鹤妘。
似乎是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孟鹤妘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猛地抬头,四目相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内心仿佛有无数草泥马狂奔而过,孟鹤妘面上却强作镇定,脑子里飞快地展开头脑风暴,无数看过的话本子在眼前掠过。
风流俏寡妇、痴情表妹、美女与马夫、守了个寂寞的俏寡妇、霸道女土匪抢夫……
权衡再三,最后‘守了个寂寞的俏寡妇和霸道女土匪抢夫’不分伯仲。
这有点不好选啊!
纠结了一瞬,孟鹤妘实在不忍取舍,决定把守了个寂寞的俏寡妇和霸道女土匪抢夫相结合,变成一个新剧本。
脑子里快速的过了一下新剧本后,为了力求真实,能更好的表现出一个‘霸道土匪寡妇’这一颠覆性角色,孟鹤妘偷偷在桌子下面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伷先,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太过于激动,甚至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把整个大厅里的人都震慑住了,只见一个生得俊俏貌美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笑地冲到那位宛若谪仙一般的公子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伷先,是你,真的是你!”
“喂,你又搞什么鬼?你不是……”
孟鹤妘根本不给木石说话的机会,一把抱住裴伷先的腰,一边哭一边悲切地扯着大嗓门子干嚎:“伷先,当初你偷偷跑下云峰山,留信说是去参军,结果一去两年,我等来的竟然是你的死讯。我一个人去北地寻你的尸身,可你的同僚却说你连尸体都被砍成十八段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大堂里的人瞬时忘记了昨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总是能把人从各种惊慌之中拉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些痛苦、恐怖的事儿。
裴伷先微微低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孟鹤妘:“十八段?”
孟鹤妘抬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笃定地点头:“是,十八段。”
“所以你为何在此?”裴伷先突然低头,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微微汗湿的鼻尖。
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孟鹤妘心口微漾,连忙别开头,讷讷道:“你不是说过,这一生最想做的事就是走遍大盛的山山水水么?你既然惨遭不幸,我总要完成你的遗愿!这不,我才到益州就遇见了你,这是就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啊!”
裴伷先眉眼含笑,直直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编。
孟鹤妘等了好一会儿,见他竟然毫无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伷先,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不仅如此,你还成了官大人。我……呜呜呜!”说着,她猛地抓住他的衣摆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齐齐往他身上抹。
木石在一边看得头皮发麻,但又碍于不远处的张碧云,硬是压住了拽开孟鹤妘的冲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孟鹤妘的杀伤力还算是可控范围内的,如果让张碧云跟公子燃起旧情,那大概就是毁灭性的。
孟鹤妘自然不知道木石脑子里已经经历了一番爱恨情仇,兀自抱着裴伷先煽情:“你活着真是太好了,伷先,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裴伷先突然低下头,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郭:“你又想干什么?”
微热的薄唇呼出湿漉漉的气体,孟鹤妘有点头脑发昏,觉得这人真是不地道,动不动就用美男计实在是太没品了。她心里暗骂,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龟裂,但是作为一个有操节的戏精,她是绝对不会怯场的。
她猛地退后两步,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心如死灰地问道,“伷先,我不懂你再说什么?你,你,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你不要我了?”
孟氏生存守则第一条:先声夺人,绝不给对方反扑的机会,必要的时候毫不留情泼脏水。
裴伷先撤回身子,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专一而深情。
孟鹤妘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溺毙在他的凝视里了,但旁边如临大敌的木石提醒她,她可能莫名其妙成了一块挡箭牌,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是靠窗边那个貌美优雅的世家小姐。
昨夜客栈遭到了变异蝙蝠的袭击,大堂里乱成一团,慌乱间碰掉了那位世家小姐的幂篱,这才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她不会就是碧云吧!”她猛地抬起头,不悦地瞪着裴伷先,突然有种自己种的白菜被别的猪拱了的错觉。
裴*小白菜*伷先眉头微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谁跟你说的?”
孟鹤妘疼得一呲牙,心说,这就触到你的底线了?恼羞成怒了?真是个狗!
“你放手。”她黑着脸,甩出袖里刀。
木石本来一直防备着张碧云,结果一不留神,孟鹤妘就把袖里刀甩了出来,这特么的跟说好的“小寡妇”剧本不一样啊!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袖里刀在手中挽了两个刀花,轻飘飘落在裴伷先白皙的颈间,“不过我这个人吧,就喜欢戳人的痛处,你说好笑不好笑?”
裴伷先皱眉,低头看着压在颈间的袖里刀。
“都干什么呢?看什么看?”
程少卿石破天惊的一嗓子把看热闹的人群驱散,裴伷先松开捏着她手腕的手,转身就走。
孟鹤妘讪讪地摸了摸手腕,刚刚被他捏的地方青紫一片。
木石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扭身跟着裴伷先去找程少卿。
吃面的兴致被打散,孟鹤妘叹了口气儿,拎起桌上的小包袱转身来到楼梯口。
“姑娘。”
孟鹤妘微怔,扭过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邵一白:“你有事儿?”
邵一白轻咳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裴伷先身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姑娘跟那位公子似乎是旧识。”
孟鹤妘上下打量邵一白,忽而一笑:“你想知道?”
邵一白笑着点了点头。
孟鹤妘偷瞄了一眼远处的裴伷先,朝他勾了勾手。邵一白连忙靠过去,孟鹤妘故作神秘地说:“你听说过燕云十二州的云峰山十三寨么?”
邵一白一怔:“倒是未曾听说。”
孟鹤妘一副你很孤陋寡闻的样子,讪笑道:“我谅你也不知道,实话跟你说吧,云峰山十三寨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而我就是云峰山十三寨中排名第九的九寨主。瞧见那个认了吧!”她抬手指了指裴伷先,“他是我的压在相公。”
邵一白一口气儿没上来,差点撅过去:“你,压寨相公?”
“自然。”
“可是你不是说,你是寡妇?”邵一白哭笑不得地说,觉得这姑娘甚是有趣。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难道我要大庭观众之下说,我是云峰山九寨主,他是我的那个逃夫?我不要面子的嘛?”
邵一白一怔,听她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你……”还待再问,孟鹤妘头也不回地溜进后厨。
她昨天晚上就摸清了客栈的内部结构,厨房后面有一个小门,从小门出去,绕过后院就能找到一个偏僻的角门,从那里出去正好可以避人耳目。
穿过厨房的小门,孟鹤妘从昨晚出事的后院绕到围墙边上,一个不大的小角门赫然映入眼帘。
“你要去哪儿?”阴深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鹤妘一怔。
木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里出了人命案,你要是走了,你就是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