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叫陈坚,是洛阳的一位布匹商人,今次是去瓦特购买入冬所需的皮货,随行的是他铺子里的伙计张兵。陈坚的房间在二楼东侧,整个二楼分东西两侧,各四间房。东侧分别是天字一号、天字二号、天字三号、天字四号,一号房靠近居中的楼梯口,陈坚住在天字二号。
天字一号房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刘志,女的叫方敏;三号房是空着的,走廊尽头的四号房住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自称陆域,是个走江湖的。
西侧的四间房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号房,其中梅号房住着邵一白的随从云山,邵一白住在兰字号,剩下的两间房住着两个镖师,一个叫王老大,另一个是他的徒弟小三子。
昨晚冲进来的男子是西后院的仆从,主仆一共四人,是昨天正午时分来住店的。四人中,主人是个高瘦的男人,小二听仆从管他叫三公子,订房的记录中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柴字。
四人离开之前曾经跟小二打听过通山的进山口,之后便离开客栈,直到晚上子时左右,其中一个仆从一身是血的冲进客栈。紧接着,一群诡异的蝙蝠便开始疯狂的攻击客栈,正当所有人都在想办法阻止蝙蝠入侵的时候,陈坚死在了天字三号房。
发现尸体的是一号房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当时她本来是打算去自己的房间关窗,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见三号房的房中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她以为是蝙蝠从三号房进来了,所以赶忙冲到三号房去关窗,结果发现原本住在二号房的陈坚死在了三号房中。
客栈里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邵一白不能再坐视不理,只好偷偷跟掌柜的表明身份,让小二把二楼的三号房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出,然后连夜去冥镇的里长处报案。
案子最后上报给崇州,之后又被推诿到了程少卿手上。
“不是我说,程大人,小人在冥镇当了十几年的里长,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诡异的死法,实在是太过残忍了。”里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鬓角花白,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但说话的声音颇为洪亮。他一边说着,伸手推开了三号房的门,“尸体就在里面。”
门一开,一股子腐败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屋子正中间摆着四张桌子,两两拼凑在一起,上面躺着两具尸体。
陈坚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身上的衣物很是整齐,没有一点撕扯打斗的痕迹。旁边的尸体是失踪的柴三公子的仆从,虽然他侥幸逃回来了,但人还是没能挺过一炷香的时间。人们发现他断气的时候,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一张桌子底下,双手死死的抱着桌子腿儿,双眼凸出,仿佛被硬生生吓死一般。
人死后尸体僵硬,所以仆从的尸体还保持着半坐着的姿态,双手虚虚地抱着,姿态极为诡异。仵作还没做尸检,残破不堪的衣物挂在尸体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小小的牙印。
孟鹤妘扒着门框死活不肯进去,木石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
“你干嘛?”孟鹤妘扭头看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自从张姑娘出现之后,这块木头就变得有点草木皆兵,神神道道了。
木石耳尖微微一红,闪电般把一个小纸团塞到她手里,然后旁若无人地走进屋里。
孟鹤妘一脸懵逼,抬手看了看纸团,有点方是什么鬼?
“陈坚的尸体上没有严重的体外伤,皮肤表面有轻微中毒迹象,但都不是致命毒素,应该是生物毒素,有轻微的麻醉效果,另外脖颈处有两个牙洞……”仵作老王头一边说,一边伸手按压了一下尸体的体表,眉头紧皱,“体内的血液几乎都流光了,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亥时左右。”
“是血蝙蝠?”云山突然出声,所有人的视线瞬时全部聚在他脸上。
自觉出错,云山干巴巴一笑,连忙躲在邵一白身后。
邵一白“啪”的一声甩开手里的扇子,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裴伷先身上:“裴公子怎么看?”
裴伷先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仿佛没听见一般,慢悠悠地走到陈坚尸体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坚的尸体。
邵一白问了个寂寞,整个人跟踩了一坨狗屎一般,气得直拿眼刀子刮裴伷先头皮。
孟鹤妘似笑非笑地看着邵一白如同斗鸡一般围着裴伷先转,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还是要趁机溜走才好。
“走吧!”一双滚着银边的黑色缎子面长靴映入眼帘,孟鹤妘猛地抬头,对上裴伷先那双微敛着的眉眼。
跟我说的?
呵!
抱歉,老娘还在生气中。
“我……”
命运的后脖颈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捏住,孟鹤妘郁结地抬头,看着裴伷先的下巴:“你放我下来?我还在生气。”
裴伷先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把她拎到走廊。
“裴伷先,你别过分啊!你别忘了,我可是云峰山十三寨的九寨主,信不信我十万兄弟一口一个吐沫就能……”
裴伷先突然停下脚步,收回手,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云峰山?”
孟鹤妘一怔,只觉得脑瓜皮一阵发凉,但她是谁呀,怎么会被他一个眼神就给秒杀了?
“对,云峰山。”她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端好剧本,“你不过就是我抢回山寨的小郎君,你竟敢独自一人逃出山寨,我这次就是来专门抓你的,我劝你也不用逃了,乖乖跟我回去做……”
“好!”
好什么?好……
孟鹤妘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都,都不挣扎一下?”剧本里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裴伷先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是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么?现在就回云峰山。”
孟鹤妘眨了眨眼,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被裴伷先牵住了手。
“这,这么明目张胆地秀恩爱不好吧!”她羞涩的垂着头,目光落在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偷偷伸出食指抠了抠他的掌心。
裴伷先低头看她,仿佛在说;你有异议么?
孟鹤妘当然有异议了,只不过在看到楼梯口站着的张碧云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把勾住他的胳膊,将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宣示主权一般地盯着张碧云,什么虎狼之词都往外掏:“等这次回了云峰山,看我不把你绑在床上,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满意地看到张碧云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孟鹤妘再接再厉:“蜡烛小皮鞭,手铐红布绢,你自己选。”
裴伷先任由她放飞自我,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张碧云身上一眼。
眼看就要走到楼梯口,程少卿从后面追过来,一把拽住裴伷先的袖摆,气喘吁吁地抱怨:“裴伷先,你要出尔反尔不成?说好了三百两金来破案,你不会是要食言而肥吧!”
三百两金!
孟鹤妘瞬时双眼一亮,眼前的裴伷先成了块金灿灿的宝贝疙瘩。
裴伷先目光沉沉地与程少卿打着机锋,孟鹤妘咧嘴一笑:“裴伷先,作为一个大姐的男人,我觉得你做不出食言而肥这种事。”
裴伷先低头看她,孟鹤妘毫无羞耻心地咧嘴一笑,扭头看着程少卿,摊开素白的掌心:“做生意嘛,银货两讫。”
程少卿嘴角一抽,从袖兜里掏出几张银票重重往她手里一拍:“我就喜欢你这种毫不做作,贪财无耻的样子。”
孟鹤妘收了钱,拍了拍程少卿的肩膀:“我也喜欢你的财大气粗。”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狼狈为奸。
“姑娘。”小丫鬟伸手拉了拉张碧云的手,愤愤地看着对面举止亲昵的狗男女,“您大可不必难过,裴伷先不过就是个戴罪之人,根本配不上您。”
“别说了。”张碧云深深看了眼裴伷先,“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扭回身走下楼梯,二楼走廊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孟鹤妘偷偷看了眼裴伷先:“人都走了。”
裴伷先淡淡地“嗯”了一声,抬腿往楼下走。
孟鹤妘摸了摸鼻尖,跟着下楼。
————
昨晚进山搜索柴三公子的人已经回来了,一群人抬着三副担架,上面躺着三具尸体,与三号房里那个仆从一样,裸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好地方,身体里的血被放了干净。
一时间,客栈里人心惶惶,都说是血蝙蝠吸血杀人。
程少卿让人把三人的尸体抬到二楼三号房,跟陈坚和那个仆人的尸体放在一起。
孟鹤妘百无聊赖地坐一边看仵作老王查看三具尸体,时不时拿起盘子里的桂花糕啃两口。客栈不大,但是厨子的手艺不错,她啃了两口,觉得味道不错,拿起一块递到裴伷先嘴边:“你尝尝,味道比益州的丝毫不差。”
裴伷先低头看着桂花糕,就在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吃的时候,这家伙竟然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温热而柔软的嘴唇碰到她的指尖,好像有一股电流窜过,她连忙收回手,心不在焉地看老王填尸格目。
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程少卿黑着脸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几张黄表纸,上面都是几个住客的证词。
“审完了?”孟鹤妘懒洋洋撩了一眼,程少卿宛如霜打的茄子,把黄表纸往桌上一拍:“问完了,统一口径,都说亥时已经睡下,谁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没有打斗,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
“难道真是吸血蝙蝠?”木石呆呆地问了一句,得到孟鹤妘一记白眼,“那得多大的蝙蝠才能把人血都吸光?”
“也许是蝙蝠怪?”木石倔强地说。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扭头对程少卿说:“我能证明,昨夜是真的没有听见任何的呼叫声。昨晚蝙蝠袭击客栈之后,大家就都各自回房,我就住在陈坚的楼下,如果有任何呼喊声,一定会听到,但是并没有。”
程少卿连连点头;“陈坚的伙计也住在一楼,他说并没有听见呼救声,而且之前也并未发现陈坚与谁发生争执。”
“喂!”孟鹤妘轻轻推了一把正在检查陈坚尸体的裴伷先,“你怎么看?”
裴伷先接过木石递过来的手帕,仔仔细细擦净手指,指着陈坚的尸体说:“我只是好奇,陈坚为什么会出现在三号房,而不是在他自己的房中,而且……”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旁边摆着的柴三公子仆人的尸体上,“我查看过了,这里一共五具尸体,其中柴三公子另外两个被从山里带回来的尸体上,脖颈处都有一个明显致命的咬痕,跟陈坚一样,身体里的血都被抽干了……”
“哎,那个跑回来的仆人并没有。”孟鹤妘突然打断他的话,“所以,是杀死柴三公子等人的那个东西,或者说人来了客栈,然后在大家以为蝙蝠都离开的时候,它又偷偷反回客栈,要死了陈坚?”
裴伷先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这东西是什么?”程少卿一脸狐疑。
裴伷先抿了抿唇,淡淡道:“不管如何,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杀人的,是人!”
孟鹤妘一笑,双手支着下巴:“你怎么确定是人?人啊,怎么会那么神出鬼没,杀了个人,竟然无声无息的。”
裴伷先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动脉处:“致命伤全部都在颈动脉,咬痕边缘很整齐,跟其他的咬痕完全不同。正常动物的咬痕边缘会有锯齿状的撕裂伤,但颈动脉的伤口完全没有,反而更像是被一个尖锐的利器刺了进去。”
“菱形锥?”孟鹤妘猛地坐起来,“我想起来了,是菱形锥,我看见过屠夫屠宰牛羊用过一种菱形的锥子,里面是空心的。屠宰的时候,屠夫会先把牛羊猪固定起来,然后用菱形锥直接刺入动物的颈动脉,犹豫菱形锥是空心的,血液会快速的通过菱形锥流到视线准备的木桶里,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裴伷先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是类似菱形锥的凶器。”
“可是,凶手是怎么把血弄走的啊!”孟鹤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凶手把血藏在哪里?
程少卿突然笑道:“那还不简单,寻个由头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突然有点同情起裴伷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