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月色微凉,虚掩的窗棂前,程少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拉开院门,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裴伷先裹着薄被坐在茶几前,手里捧着杯热茶,整个人昏昏欲睡。
他淡淡地瞥了眼程少卿:“你大半夜的潜入我房中,就是为了偷看她?”
程少卿一乐,放下窗棂:“这不是碰见了么?你说你们俩这次又演的什么?上上次是娇俏小表妹,上次是富家小姐穷书生,这次是上演逃家小妾?”
“阿嚏!”
裴伷先打了个喷嚏,连忙抿了口茶,冷冷地撩了他一眼;“你若是实在无事可做,大可以把益州这几年的案卷都翻出来,冷案错案足以让你忙得没有时间八卦。”
程少卿翻了个白眼,用脚勾了一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做到他对面:“我还没那么闲。我来找你,是因为南城司马的事儿。”
裴伷先抬头看他:“蔡氏偷了南城司马府中的布防图,用来跟那个瓦特商人换取救英茂的办法了?”
“你又知道了?”
裴伷先拢了拢被子:“猜的。以蔡氏几人的智商,恐怕想不出这么 一环扣一环的计策,恐怕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被人设计好的。”
程少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开玩笑呢吧!这都能操纵?”
裴伷先冷笑:“不仅如此,我觉得此人所图甚多。”
“是胡禅?”程少卿问道。
裴伷先点了点头:“有可能,但也不能确定。”
“邵一白来益州了。”程少卿似笑非笑地丢出一颗炸雷,裴伷先皱眉看他,“他来益州做什么?”
程少卿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宫里的七星锁被盗,大理寺怀疑是江湖中的杀手组织洞天阁做的,皇上把这件事交给邵一白来查,这不,听说洞天阁的人来了益州,这小子便也跟着来了。”
裴伷先皱眉不语,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心中不由得想起孟鹤妘。
“还有一件事儿。”
“是了悟打算回京都了?”
程少卿本来打算卖弄一下官司,结果这人忒不给面子,索性把金刀往桌面上一拍:“是,我来这里之前,他去衙门找我,果然跟你料想的一样,这家伙带着也一群大和尚把衙门给围了,让我重审小和尚。要不是抓到了英茂,这件事儿还真没法收场。”
裴伷先笑了笑,打了个哈气,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程少卿仿佛没听见一般,一脸好奇地看他:“你就不好奇那个瓦特人商人?”
“你找不到他。”
程少卿咧嘴一笑,从袖兜里拿出一卷小相:“这家伙从始至终都带着面具。”
裴伷先一眼便认出画像里的男人正是两次追杀孟鹤妘的瓦特狼卫,看来他的目的不止是孟鹤妘,还有布防图。
“瓦特亡我之心不死啊!老裴,你说怎么办吧?这事……”程少卿义愤填膺,恨不能下一刻就要带兵杀进瓦特王庭。
裴伷先嫌弃地乜了他一眼:“十五已经换掉了南城司马府上的布防图,蔡氏偷走的是假的。”
“你,无情啊!”
“所以,你可以走了么?”
————
崇州*益州
崇州与益州交界处背临通山。通山脚下有一座小镇叫冥镇,瓦特和益州还没建交前,冥镇曾经驻扎了一队瓦特士兵,后来张宝军大军压境,收复燕云十二州的时候,这对瓦特士兵投降后被全部坑杀在通山脚下。
后来许多年,每到夜里,进山的村民和猎户都会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这里也渐渐被叫住冥镇。
邵一白这次带来益州的人不多,但足以兵分两路,一路走崇州西南边界,绕桐城去益州,另一路轻装简行,只有他带着两个随从走的冥镇通山这条路。
从冥镇走,可提前七天到达益州。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消息怕是已经早就走露,为了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邵一白几天前就决定铤而走险,提前去益州。
“大人,前面就是悦来客栈,据说是镇里最大的客栈了。今晚咱们就在这里落脚。明天早晨启程,大概后天傍晚就能到达益州。”云山撩开车帘,扶着邵一白下车。
邵一白抬头打量一眼前面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客栈:“好,就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起早赶路。”
云山点了点头,转身去车里取随身的包裹。
客栈不大,前面是二层楼,一楼吃饭,二楼住宿,左右共八间房。后院别具匠心的开了两个独立的小院,一些过路的富商会包下整个院子,以供家眷住宿。
云山拉来小二,指了指后院:“我们包下一个院子,银子不是问题。”
那小二哭笑不得地说:“客官,真是对不住,这后面的院子已经包出去了。”
云山冷哼一声:“胡说,后面明明有两个院子,其中一个并未点灯。”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整个客栈除了后院西面的院子外,其他几处皆是点了大红的灯盏,唯有那一处,说是有人订下了,显然是小二在说谎。
小二苦笑两声,知道三人不信,便让掌柜的拿来了今天的入住登记,果然,登记簿上明晃晃的写着订房记录,而且定金给得很足,一两金。
云山和有心想要找房主商量一下,被邵一白阻止了。
“行了,就要三间上房吧!”
“公子,我不用,我……”
邵一白狠狠剜了他一眼,扭身上了二楼。
小二连忙追了上去,替他引路。
冥镇地处崇州和益州交界,附近驻兵不多,两方的巡城司马大营一般也很少来这边巡逻,算起来是个三不管的地界。
邵一白跟小二要了热水,洗了个澡之后,云山和落日已经收拾完,正在房里等他。
小二端了饭食过来,云山用银针试了试后,招呼邵一白来吃饭。
一路上风餐露宿,本来就是个柔弱书生的邵一白经了这么一折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眶明显的凹陷下去,显得那双丹凤眼越发的阴郁。
吃惯了京都的珍馐美味,如今再看盘子里的牛肉,邵一白胃口全无。
吃完饭,云山去后院喂马,回来时打听到了后面两个院子的情况,没想到包下其中一个院子的,竟然是县主张碧云。
“大人可是要去打个招呼?”云山问完,遭到落日的一记白眼,“公子本就是刻意隐瞒身份提前来益州,你还想打草惊蛇?”
云山干巴巴一笑,摸了下脑袋:“我这不是忘了么!”
入了夜,即便是盛夏,山脚下依然透着凉意,邵一白和衣而卧,不多时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并不是,他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吵闹声惊醒。
“大人?”门外传来云山的声音。
邵一白皱了皱眉,一边揉着眉心,一边从床上翻身做起:“外面发生了何事?”
云山扭头看了眼楼下乱成一团的住客,压低了声音说道:“客栈里出了事儿,死了人。”
邵一白原本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地拉开房门,一边往走廊的栏杆处走,一边问:“什么人死了?”
一楼大厅里聚集了十几号人,小二哭丧着脸站在中间,旁边的掌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邵一白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两名女子,其中带着幂篱的正是不久前才遇见过的县主张碧云。
一身是血的年轻人正站在掌柜的面前,拽着他的手叫嚷着。
“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不过听人说,好像是这个年轻人的主家死了,哦,对了,就是那个包了后院却不住的那人。”
邵一白一听,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身上事儿多,容不得在此耽误时间,只让云山赶紧收拾东西,他们连夜走,揉着明日官府的人来了,反而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云山去收拾东西,邵一白正要离开,楼下的张碧云恰巧抬头朝上看,与他四目相对。
邵一白一按眉心,连忙转身回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云山已经收拾好东西。邵一白本来打算趁乱离开客栈,结果刚上了楼梯,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惊呼,扭头一看,一名穿着绯衣的妙龄女子从外面冲了进来。
“关门,关门!”孟鹤妘一边大喊着,一边挥舞着追过来的蝙蝠,经过邵一白的时候,还特意瞄了他一眼。
青衫步履,倒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邵一白被她看得一怔,等回过神儿来,才看清追着她进来的竟是一些体积异常庞大的蝙蝠。
一楼大厅里的人彻底乱成了一团,大家纷纷四处乱窜,有几个胆子大的冲到门口关上大门,又七手八脚的拉过桌椅挡住门板。
“二楼也有,窗户。”眨眼的功夫,孟鹤妘已经冲到了二楼,她手脚麻利儿的关上窗棂,并快速落锁。随着窗棂的合上,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啪啪”声,一张黑乎乎的丑陋鬼脸从窗棂缝隙中撞了进来。
“丑鬼。”孟鹤妘嫌弃地哼了一声,抡起袖里刀对着那只丑陋的鬼脸蝙蝠的脑袋就是一刀。解决了这只丑陋的小怪物,孟鹤妘也顾不得其他,大步又从邵一白身边走过,去关另外一扇窗户。
有几只蝙蝠已经飞了进来,云山正好从门里出来,连挥了几刀才将其砍死。
孟鹤妘朝他竖起了个大拇指,然后快速地关上了窗棂。
楼下的众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所有门窗全部关死,这才阻了外面疯狂的血蝙蝠。
“这是何物?”邵一白抬头看了眼孟鹤妘,见她身上的衣衫破烂,上面还有许多血迹,便猜到,她刚刚是趁乱从门外进来,应该是跟地下的那个男人同路才对。
孟鹤妘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一屁股坐在楼板上,一边喘气儿一边道:“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啊!我不过就是连夜赶山路,想要翻过通山直接去崇州,谁知道刚进山不久,就看到一个血葫芦似的人从山上跑下来,后面追了这么一群小怪物。”说完,压惊一般拍了拍小胸脯,“吓死我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邵一白也想知道。
“啊,死人啦,死人啦!”一道凄厉的喊声如同突然冲入羊群的狼,把原本的平静再次打断,众人纷纷四散开来,只见一个年轻妇人从二楼天字三号房冲了出来。
妇人一边尖叫着,一边往楼下跑,扭曲的五官好像一只捏坏了褶子的包子。
邵一白心里一突,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