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不想的……”这葛成,仗着姐夫是县令,在平陵县城作威作福惯了,向来眼高于顶,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这位公子自称将军,后面站着四个虎虎生威的侍卫,旁边还有位不时提点的参谋。再加上,一早上就被几个军士打扮的凶狠男子,连拖带拽的押到县衙,他已被吓得肝胆俱裂。经过几轮渐次展开的询问,他们的秘密渐渐塌方。步步退守,已是无路可退,最后全线溃败。
“不是你所想,难道是你姐夫所想,他授意你去做的?还有,余风的表弟去到你的酒楼,无意间得知他表哥在此的遭遇,你便告知你姐夫,全城追捕。把好好一个人,逼得差点又死在异乡。这不是你所为?不是你所想?”
葛成神情委顿,支支吾吾的,看样子,情绪已到临界点。先克乘势追击,展开一轮咄咄逼人,排山倒海的质问。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葛成竟哭了起来。眼泪跟汗水混在一起,流在他油光可鉴的面庞,有点扭曲,更多的是油腻丑陋。
他抽抽噎噎起来:“当日,余风住店之后,便出门去了。回来吃饭时,点了几个菜。他是个非常细心的人,问清楚价位才下的单。结果,结账的时候,和伙计发生争吵。我叫马三带上几个人,给他点颜色瞧瞧。谁知他……”情绪失控,说不下去,他又开始大哭。
好一会才又继续道:“他是条硬汉子,说是自己没错,是我们冤枉他。打得他口鼻流血……还是不认,说是要报官。我通知县令大人……之后……我就不知道了……”停下之后,想了想,似乎还有问题没有说完。
他又接着说:“至于余风的表弟,我是无意中听到,有个依县的伙计,跟他攀谈。因为事先……县令大人通知我,务必留意来找余风的人。如果有的话,第一时间向他禀报……”
“听你的意思,如果那日不是余风的表弟机灵,最后的结局应该也跟余风差不多吧?”先克说道。
葛成轻轻点头。
先克又看向师爷,问道:“师爷是县令大人的亲信,这些事情应该瞒不过你的眼睛。这一切,都是县令大人操刀,有预谋有计划的,对吧?”
“这——”师爷一直只是旁听者,没想到突然被点名,愣了好一会。“小的……不清楚。”
“敢说不清楚?”先克厉声道:“余风死后,你日日呆在‘醉仙楼’,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截获信息回报县令大人。敢说不是?”打手马三无意间提起,先克记在心上,想不到此时竟派上用场。
“小人只是——”师爷急忙辩解道:“替县太爷巡察酒楼生意而已。”
“好,说得好。”先克脸上扬起笑容,缓缓说道:“有师爷作证,可见县令大人才是酒楼的幕后操控者,小舅子不过是被提着线的木偶而已。”
“不……”师爷一时失言,想不到成了把柄,懊恼非常,想做补救。可是,话已出口,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师爷不必多言。”先克制止师爷,不让他继续做无谓的辩驳。“还是请县令大人解释清楚吧。”
亲信一个个被攻破,县令大人被打得头晕脑胀,嘴上仍不松口:“师爷是一时失言,本县与酒楼并无瓜葛。酒楼说是有无理取闹之人,作为父母官,自然要派人去解救。”
关于余风的表弟一事,他想了好一会,勉强编了个理由,“因为之前判定余风是个无赖,有人来找他,我们担心是同伙来寻衅滋事,所以……”说到最后,他自知言多必失,主动收声。
“好一个父母官,好一张巧嘴。好啊,好啊——”先克拍拍手,看向身边的贺文,又与成康对视,“兵家云‘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依本帅看,县令大人应该派去作战,担任前锋。两军对垒时,只须张口,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方圆便可置换,干戈可成玉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化解敌情于无形。呆在这小小县城,蹂躏区区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实在太过屈才。”
先克一番冷嘲热讽,把县令大人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无奈上官权重势大,又不敢反驳,只得将这口气忍下来。想起上锋有令,务必冷静应对,可是……这样被当众扒皮,颜面尽失,怎么能忍?应对已经谈不上了,顶多只是狡辩和矢口否认,胡编乱造理由而已……
自己怎会一下就沦落到处处为人掣肘,毫无还手的境地?这些重大的机密,六人为何了解得如此清楚?是什么人在背后相助?区区十来天,他们已经捏住了他的咽喉,这是何等惊人的进展?此地没有内应,他们如何在短短时间可以挖到如此深入地步?
他发誓,一定要将此人揪出来。就算要他死,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陪葬!他经营多年的基业,瞬间崩塌,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县令大人不出声,先克再出一招,“县令大人可知‘得胜赌坊’?”
“这……”县令大人心下一惊,表面仍波澜不惊,“似乎听说过名字。”
“有样东西还请县令大人过目,”先克接过王良递过来的文件,命成康转递给县令大人。王良和李全在赌坊结识的朋友,找到几份过往赌徒签字抵押家中孩童的文件。他们誊写了几份,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这是——”县令大人变脸的次数太多,已经没有新鲜感,再也变不出花样。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水,投入一块石头就可荡起无数涟漪,余韵无穷。再投入几块大石之后,水花四溅的样子都差不多。
“赌坊出千使诈,目的是追逐重利,这个暂且可以原谅。”先克的声音渐渐抬高,“可是,专门针对上有年迈高堂、下有幼齿的家庭,威逼利诱,半哄半骗,逼人签字把孩子抵债。找不到债主,直接上门抓人——”
县令大人已是面如死灰,先克厉声道:“甚至出动官兵助纣为虐!除了经营酒楼,堂堂县衙竟经营起赌坊来了?经营赌坊也就罢了,抓到这些孩子,聚集到一起,四处找买家。贩卖孩童,县衙参与抽成。为了聚敛财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小人冤枉啊……”县令大人一看,文件不过是仿制品,马上抓住机会辩解。“上面所列之事,与小的无关。官兵捉拿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是谁如此处心积虑的置小人于死地?小人不服,请将军明察。”。只要是对自己不利的证词,一概否定,抵死不认——这是县令大人最后的倔强。
“看来县令大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先克笑道:“这账簿上呢,有多处不明账项,本帅这就给你一一指出来。”贺文递给先克几页账簿,有些地方划了线,有些用颜色做了标注,请县令大人上前来看。
“这是去年一月,“得胜赌坊”支付给你的款项,经手人是XXX。去年三月,金额XXX,经手人是XXX。”先克将标注的地方一一解释给县令大人听。
这些来往账目是李全从一个赌托手里偷过来的。这些赌托怕赌坊不讲信用,背地里积极搜罗赌坊作恶的证据,以防日后双方撕破脸,可凭此自保。除了这些,还盗得“得胜赌坊”与县衙合作的文本。文本上写有双方合作的方式、各自的权利、义务、如何分成等等。
证据确凿,县令大人当场哑口无言。他不言不语,神情呆滞,像根木头呆立着。
县令大人的表现,无疑是默认。
原形毕露的已经疲倦不堪。自信满满的审案一方,经过一天忙碌,也十分疲惫。
一天之内,仅凭区区两案,县令大人被扒了个干净。接下来,如果把县衙上下每个人都审问的话,他们犯下的罪行,恐怕要讲个三天三夜。
先克下令,今日审案到此为止。毕竟来日方长,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跟进,养精蓄锐为要。先克又道,即日起,县衙所有人、事、物均听命于他,任何人外出均由四大侍卫把关。县令大人被单独隔离,不允许与六人之外的任何人接触。
今日一役,先克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将县令大人一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县令大人没出县衙门,不知外面的动静,更不知道六人有军队调令在手。等他缓过神来,开始认真谋划。
县衙上下,除了零星几个,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出了事,谁都脱不了干系。虽说已经有人反水,毕竟是形势所迫。现在看,还是他们的人多。围绕他身边的,包括捕快杂役在内,有三四十人,对方只有六人。只要把六人杀了,就不怕事情能飞出县衙。
真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锋的交待,忽然闪过脑海,又觉不妥。可是,目前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件事。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保全自己,顾全大局已被抛之脑后。
转念又一想,虽然人多,可是对方的四位侍卫可不得了。他们一人顶几,他们还是打不过的。好吧,退而求其次。放弃跟他们正面对抗,找到他们在本地的内应,杀几个人泄愤总可以吧?总之,坐以待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实在太过窝囊。
失败者不会束手就擒。困兽犹斗,何况是自诩万物之灵、地球主宰的人类?一向横行作恶,称霸一方的县令大人,早将自己当成此地的王。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是王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