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一线索,贺文当下决定将王良和李全招回来。他,加上成康、刘进,五人一起出发,守在狱吏醉酒归家的必经之途。很快就等到主角。众人用个麻袋,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狱吏套起来,扔到一座破庙。
庙里事先已被装饰一番。贺文装扮成阎王,四大侍卫分别扮作黑白无常和用刑小鬼。他们用冷水将狱吏泼醒,接着,贺文将余风案的责任推给他。贺文大声宣判——由于他冤枉无辜,滥施重刑,致人死地,故此罪孽深重。根据生死簿,要判他上刀山,下油锅,并责令小鬼将他押送刑场。
狱吏是个粗鄙之人,平日里作恶多端,仗毙死人无数,天不怕地不怕。此时醉得糊里糊涂的,不知是真是幻。看看四周,白幡飘飘,黑白无常已来到跟前,小鬼更是凶神恶煞,登时吓坏了。想到平日里做的坏事,此时是追悔莫及。于是大叫冤枉,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禁不得他如此哭,阎王无奈,只得发话,要他将当日实情,一字一句的说出。方便小鬼出差,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试着帮他求情。
狱卒早已吓破胆,听阎王发话,如蒙大赦。于是将余风被拉回衙门,杖责八十,拖入大牢,不久便失血过多而死的实情,一五一十,倒豆子般,和盘托出。他还口口声声说,全是县太爷的吩咐,与他无关。王良在一旁负责记录,末了,还请他签字画押。
录得证据后,他们将此人一拳打晕。等他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身在破庙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庙宇恢复原样,人员全部辙离,对他来说,不过是恍然一梦而已。
因为狱吏的招供,余风案获取了强有力的口供。
如果于掌柜派去潜伏的伙计能有收获,余风被冤就是铁证如山。最理想的是——“醉仙楼”的打手投诚。他们亲历事件,就能证明,当日余风身上带有他收到的银子,与酒楼争执只是因为价钱离谱。如此一来,酒楼说他吃霸王餐,就不足为凭。
相应的,县衙对余风的拷问就不合法令。不问青红皂白的用刑,最后还打人致死,草草掩埋了事,就是**裸的草菅人命。
最重要的是,打手必定深知店老板与县衙的种种勾当。只要能突破一个打手,就可翻案,而且是十拿九稳。
当所有力量汇聚到一起,量的积累到质的突破,仿佛就在转瞬。必然在推进,偶然也来凑趣,于是胜利节节逼近。
这天,钱老板正往马车上搬酒,准备出门送货。狱吏招供令他备受鼓舞,他这边的任务算是胜利完成,结局圆满。暂时没什么事,他的重心又回到客栈的生意。无事一身轻,这会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干活。
装车完毕,钱老板驾车来到门口。忽然,一个胡须浓密,面容憔悴的人,倒在他的门前。钱老板立马下车将此人扶起。发现他随身还有行李,却不见车马跟随。他叫来两个伙计,将此人扶到院子的长凳躺下。
不一会,此人慢慢醒来。“这位兄长,请问家住何方?去往何处?为何如此疲累?”此人胡子缠绕,想来必是比自己年长,故此,钱老板称其兄长。青天白日的晕倒在地,更是奇怪。
此人四处张望,有些恍惚。见到钱老板,又望望喂他喝水的伙计,缓缓开口道:“在下家住外乡,到此地办事。因为赶路太急,没顾得上吃东西,故此倒地。”说着,一双眼往门口望去,神情甚是惊惶。
钱老板捕快出身,岂会被几句胡诌蒙骗过去?他也不点破。把胡须客带到小间坐好,吩咐伙计炒些小菜送过来。待伙计端上饭菜,胡须客顿时两眼放光。他狼吞虎咽,不一会就把所有饭菜一扫而光。吃完,他抹干净嘴,说声谢谢,就要起身离去。
“这位兄长,在下好歹也请你吃了顿饭。虽说没有大鱼大肉,也算菜足饭饱。口渴腹饥的问题解决了,兄长是不是也要释放诚意,说几句真话呢?”钱老板站起身,两手一张,挡住胡须客的去路。
胡须客看向钱老板。四目相对几秒钟后,胡须客从钱老板的眼睛里读出了坚定的意志。如果不说实话,估计难以脱身。他缓缓说道:“在下姓陈,依县人。因有仇家追赶,不得已,只好星夜逃窜。故此才会晕倒在掌柜门前。如若造成不便,还请多多包涵。”
“姓陈?依县人?”钱老板提高音量。
先克和孙副将等人,天天碰头讨论余风案情。昨天,成康还跟钱老板抱怨,说是在找余风的表弟,一直没有消息,十分恼火。似乎听他们提过,余风的表弟姓陈,叫陈什么的?钱老板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起。他还安慰成康,不着急,指不定明天这个人就会来到面前……世上难道真有心想事成这等好事?
“正是。莫非掌柜的也是依县老乡?”钱老板半晌不出声,胡须客以为是遇到同乡了。
“兄长可是叫陈奇?在依县经营陶制器具买卖?”钱老板终于想起来了。他在认真回想成康之前告诉他的点滴,想到余风表弟的名字和经营主业,立马开口求证。
胡须客霎时大惊失色,马上又强行压制,恢复原先的表情。“在下叫陈三,做的是贩鱼卖菜的小买卖,并非做陶制品。”想了想,他反问钱老板:“莫非掌柜的认识做陶制买卖的依县人?”
“正是。”钱老板注意到,胡须客听到陈奇两个字时的表情非常吃惊。可见他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只是对方有所顾忌,不便承认。他将计就计,说道:“我认识一位朋友,叫余风,在依县做陶制买卖。前阵子还来过此地与我叙旧,想是已经回依县老家了。”
“这么巧?老板竟有朋友是依县人?”胡须客十分吃惊。
他晕倒的地方,客栈老板竟认识余风?此人还能把他的名字说得一字不差,难道真是表哥的朋友?他在犹豫不决,是否应该道明身份。可是转念一想,他正被人追杀,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也不知此人是忠是奸,难分好坏,他决定再试探试探。“既然老板与这位朋友相交甚密,必是去过依县了?”
“曾经去过,余老板在集市南面的店铺也有幸得见。不过是匆匆而过,刚好有事就赶回来了。”一边说,钱老板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平时先克六人说的话,他都有用心在记,否则这下真是有口难言。
“原来真是表哥的朋友——”钱老板这么一说,胡须客的戒心完全解除。他一把扶住钱老板的胳膊,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说道:“掌柜的猜对了,我就是陈奇。我现在是……走投无路啊……”
许多细节,他无暇追究。比如,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位掌柜,为何对方竟能叫出他的名字?就算他是表哥的朋友,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是未曾谋面,如何对上号?为何一听到依县两个字,对方的眼睛就大放异彩?再者,就算这位掌柜去过依县,也不代表他就是表哥的朋友。余风打开门做生意,见过他铺面的人何止千万?
按照正常人对陌生人的堤防,陈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反应完全不合逻辑。
可是,多日来的奔波,身心俱疲,忧惧满腹,绷紧的神经已在崩溃边缘。他乡遇到表哥故知的喜悦,令他瞬间放松下来。情绪突然崩溃,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位兄长,莫哭莫哭。”胡须客承认自己是陈奇,钱老板如同捡到金元宝,一时激动雀跃起来。他想大声吹起口哨,甚至想高歌一曲,舞上几招。找到陈奇,对他,对先克七人均是意义非凡,值得大肆庆贺一番。
可是,眼前的陈奇,痛哭流涕的样子很是可怜。钱老板不得不压抑心头的愉悦,宽慰道:“有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说。余风和我朋友一场,你是他表弟,能帮得上的忙,在下责无旁贷。”
陈奇用力点点头。停顿了好一会,又开始哭。这会是嚎啕大哭,不管不顾,像个受了无限委屈的孩童。一边哭,还紧紧抱住钱老板,头靠在他肩膀。委屈、恐惧、沮丧、哀伤、愁闷,统统随着眼泪,一泄而出。来到平陵县城,这些情绪一点点的填满他的心,他的意志被摧毁,形神疲惫,终于晕倒在地。
随着眼泪滴滴滑落,令他不胜负荷的情绪被一一挤出,剥离他的身体,渐渐远去。他的精神放松下来,浑身轻盈,慢慢停止哭泣,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请问掌柜贵姓?”已经擦干眼泪,端坐一旁,喝了口茶水的陈奇,这时才想起,还不知道这位表哥的朋友姓什名谁。
“免贵姓钱。”陈奇终于平静下来,钱老板大感欣慰,“不知是何原因令你痛哭如斯?”
“唉,说来话长。”陈奇清清嗓子说道:“我跟表哥约好,他先去收货款,迟些我与他会合,两人再一同去往云县采买些药酒回去。表哥到后,写信告知我,他入住“醉仙楼”的客栈。我来到本地,先找到“醉仙楼”的酒楼,刚坐下,竟遇到一位老乡。他告诉我,说是表哥跟店家因菜价过高发生争执,打手先将表哥打了一顿,后来县衙来人把他抓走。去了县衙之后,没几天就死了……”
说到这,陈奇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接过钱老板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眼泪,停顿了好一会,他继续说道:“我们俩正说话,突然发现周围情况不对。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从骑楼走出来,马上就要冲上楼。幸亏我反应快,终于逃脱。”
“本以为已经安全无虞,谁知苦难刚刚开始。从当天晚上开始,官兵四处搜捕。我先在偏远客栈住了几日,接着又换到闹市。就这样,不停更换客栈,侥幸没被抓到。直到昨天晚上,银子用罄,只得睡在路边。”
“今日一早,有队官兵远远走来,我以为是来抓我的,没命的跑。不想,竟累倒在你的门口……”说着,待命一旁的哀伤又卷土重来。他低头啜泣,不能自已。
“那你有没有试图出城逃回依县?”钱老板静静等着,等陈奇哭到尾声,他才发问。钱老板算了算,从张武陈亮开始搜捕陈奇算起,已有五六天。他既要逃,怎么没想着出城?在这城里转悠,风险极大。
“试过,怎么没试过?”说到这,陈奇一肚子委屈,“当晚我就想着出城。为了躲避官兵,耽搁了时辰,城门已下,只得找间客栈住下。第二天特意起了个绝早。谁知到处是守卫。出城之人,个个都要盘问。吓得我不敢现身。”
“既不能出城,我还得在城内继续混下去。逃难这几日,幸亏有这身行头,才算勉强蒙混过关。”说着,陈奇扯了扯胡子和眉毛,朝钱老板挤眉弄眼。
“你的胡子和眉毛都是假的?”十个问号浮现在钱老板的眼里。
“嘘——”陈奇警惕的看向小间的门口,生怕有人跑进来。“人多眼杂,我继续贴着,你知道就好。”
“明白,明白的。”钱老板的客栈,除了伙计,还有来往客人,确实是应该多加警惕。“你还是不要除去的好。”
“对了,钱掌柜——”情绪恢复之后,脑袋清醒了,更多的疑惑涌上陈奇的心头。“怎么我一说起依县,姓陈,你就能说出我的名字?还有,我表哥既然要来与你叙旧,为何他出门前并未跟我提过?我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你这位朋友。再者,如果有位开客栈的朋友,为何还会入住“醉仙楼”的客栈?”
既然能急中生智逃跑成功,而且还能乔装改扮,躲过如此密集的官兵搜索多日,可见陈奇也是个头脑灵光之人。只是之前饿着肚子,吃饱后又被眼泪淹没,没来得及反应。现在反应过来,发现钱老板所说,漏洞多多,于是他连连抛出问题。
“这位兄长,说来话长啊。”陈奇灵活滑溜,与钱老板的预想一致。钱老板点点头,说道:“你既能躲过多重搜索,自然也能判定,我的言辞虽不足全信,可是我绝对不是害你之人。只是有些话,我一时无法对你言明。但是,有人可以代替我把这些话讲清楚。”
“如钱掌柜所说,可对我说明真相的人,不知现在何处?”陈奇低头想了好一会,决定相信钱掌柜。钱掌柜虽不会害他,但是在重要事情上又闪烁其词,这让陈奇有些迷惑。他迫切的想见能解他疑惑的人。
见他如此急切,钱掌柜反而不急了。他指了指座位,请激动得突然站起身的陈奇坐下。“你先坐下。这些人外出未归,也不知何时回来。我给你整理一间房,你漱洗过后,可小憩一阵。等他们回来之后,我再叫上你,到时候自然真相大白。”
钱掌柜态度诚恳,眼神坚定,做事又有条理,不像要算计人。陈奇想了想,听从他的安排,歇息去了。
把陈奇安顿好后,钱掌柜也没心思送酒了。安排了一个伙计代替他。他站在门口,想了想,又掉头回去。胡乱做了些琐事,又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忍不住又上楼去。看到陈奇睡下,他又跑到客栈门口,四处张望。
今日一早,王良和李全照例去赌坊玩耍。成康和刘进例行上街闲逛,四处游荡,期待有好运从天上掉,与陈奇偶遇一场。
前几日,贺文修书一封给到赵盾。他将这边的大致情况、与孙副将碰面、碰面之后,一起去往依县驻军处等等,一并上报。
很快,他们就收到赵盾的回信。赵盾对他们此行获取的情报非常重视,认为价值重大,还鼓励他们依此开展深入调查。并且说,他们这支奇兵一定要立下奇功,以堵有心人的悠悠之口,要打他们个迅雷不及掩耳。
今天一早,先克和贺文来到“青溪客栈”与孙副将会合。一来看看二宝,二来就是商量下一步的计策。
三人都很关心,于掌柜安置的那颗棋子是否有重大突破。如果打手能突破,此案便又进一步,曙光在望了。
聊着聊着,还说起朝中的一些事来。先克六人离开绛城,已过十日。他们离开之时,购置军械的人员名单仍在商议。举指一算,他们应该都已经到达既定的目的地。孙副将把“五君子”如何为难大将军,在朝堂上提出各种刁钻问题,还要做暗访地方民情的忠义之臣的假惺惺一一道出。
先克和贺文听后,无奈对视,接着又摇头感叹。大将军的来信,之所以对他们寄予重望,必是他们派去购置军械的队伍,因为“五君子”的阻挠,遭遇不少挫折。如此一想,更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于是三人又把案情反复疏理。几个关键点、突破口,又是画图又是标记的。他们想尽早勘破余风案,以解大将军燃眉之急。
几路人马都在为案情奔波努力,可怜了守候在客栈的钱老板。迟迟不见人归,急得钱老板在原地来来回回,地板都快踩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