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柳条巷”大约五六分钟路程,就到“青玉巷”。
这次先克学聪明了。先跟老板谈草药,接着又问起药材是何地出产,期间又无意间提起高家庄,问是否有高家庄的伙计在此帮工。老板很自然的说出了答案——本店没有高家庄的人在做事。
先克装作无限遗憾。随便扯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走之前,还把老板夸一遍,说要对比几家,好的话会再次上门。一番甜言蜜语给了老板莫大的信心,以为是位大买家,还乐呵呵的将两人送出门口。
“这回学聪明了。”进店之后,贺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他冷眼旁观先克和店老板的互动,离开后才说话。
“吸取了上家的教训。否则又遇到个同样的掌柜,岂不是自讨没趣?”先克挺自得,把刚学到的现学现用,得心应手。
“两条巷子都看了,现在只剩下“紫藤巷”了。”先克有点着急,毕竟,出门之前他们对此地寄予了厚望。
“今天发现这条线索,纯属意外。如果能有收获,那是最好。如果没有,就当是咱们对本地又多了几分了解,还能尝试着帮助二宝,不也是乐事一件?”贺文说道。先克还年轻,情绪化,感情用事,急于求成,有这个反应,合情合理。
“嗯,尽力就好。”先克点点头,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你来我往的闲聊了几句,来到“紫藤巷”。三条巷子里,这条最干净,环境最清幽。这次两人不走寻常路,没有直奔8号店铺,而是从巷尾到巷口倒着走。走了八九家,还是没有眉目。一说起高家庄的人,大家都说他们擅长采药用药,一问起他们在哪里,大家都说离开了。忽然一夜之间,许多人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来到第8号店铺,先克已经口干舌躁,相同的开场白,讲了将近十遍,他有点不耐烦了。
“老板,请问这里可有高家庄来的伙计?听说他们世代采药为生,对药材很是精通,我们掌柜的想请去家里帮手侍候病人,懂药的话会省心不少。”先克问道。
怕掌柜的误会他们是来挖墙角的,先克又补充道:“我们无意要抢老板的伙计,如果有高家庄的人,可以帮忙介绍他们的同乡故旧也行。”先克和胖墩墩笑眯眯的老板,已经聊到要买药材时,顺带提起自己家中有病人缺人照顾,问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高家庄?”胖老板看向先克,又望了望贺文,指头敲打桌面,苦苦思索。
“掌柜的,我送货去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过来,过来。”胖老板将说话的男子叫过来,是个瘦长脸的男子。
“掌柜的,什么事?”男子望望胖老板,注意到有两位客人,又冲先克和贺文点了点头。
“客人问咱们店里有没有高家庄来的伙计,你知道吗?”
“有啊,”男子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陈三不就是高家庄的?”
听到这,先克和贺文的心都提到了喉咙眼。本来已是绝望至极,不想却突然射进一道光线,照亮了他们的心。
“陈三?他是高家庄的?他现在何处?”胖老板这才想起,似乎今天还没见到此人。
“昨日掌柜的就吩咐过了,要他今天一早去“柳条巷”拿点‘青草子’啊。”瘦长脸的男子提醒老板。
胖老板拍拍脑袋,恍然大悟,“是哦,上次他们缺货,要借我们的货去补,现在货来了,所以我要陈三去拿。”
先克着急找陈三,想想柳条巷离此不远,想直接去找陈三,忙问道:“这位小哥,请问陈三去了多久?是不是准备回来了?”
瘦长脸回道:“一早就去了,而且拿的货也不多,用不了多长时间,看起来是快回来了。”
“那我们就边看药材,边等陈三吧。”贺文想,既然已经有了眉目,不如就真的采买些药材,否则有点对不起胖老板的热情周到。况且对他而言,挑点药材是轻车熟路。
“好好好,”胖老板一听,知道生意多少有点盼头了,总算是不枉费自己的一番唇舌。“客官想要哪方面的?”
贺文指名要一些健脾胃,防寒凉,温补的药材,老板一一拿出。之后两人还聊了聊秋冬如何食补好,脾胃不好的病人如何根治等等,相谈甚欢。
先克坐在一旁聆听二人闲聊。毕竟不是他擅长又有兴趣的话题,又插不上话,干脆走到门口等陈三。等待的时候,最是煎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索性四处走,把巷子由头到尾走了三遍,就是不见有人朝8号店铺走来。
不一会,一个扛布袋的人从巷口走了过来。来人瘦小干练,气喘吁吁,额头有汗,面色发红。他大步一迈,跨进8号店,把布袋朝地上一放,顺了顺气,说道:“掌柜的,药材拿回来了,”接着,他打开袋子,抓出一把药材,往台面一放,等待掌柜检视。
胖老板拿起几片,用力嗅了嗅,眼珠转了几下,口中连称“不错不错,成色好,气味清香。”说着,还递给贺文,请他评断。
伙计进店时,先克正背对巷口,刚好错过。听到说话声,他转身进门,冲到伙计面前,急吼吼的问道:“这位伙计可是陈三?”
“小的正是。”陈三抹了抹额头的汗,看了看眼前的年轻男子,又望望胖老板,不明白年轻男子为何眼神热切的看着他。
胖老板的视线从药材转移了过来。“这样,陈三,两位贵客除了跟咱们买药材之外,还想请人去家里帮手。听说你们高家庄的人熟识药材,想让你帮忙推荐几个相熟的。”
“原来是这样。”陈三这会明白过来了,他朝先克点点头,说道:“客官算是问对人了。说起咱们高家庄……”陈三是个话唠子,一开口就把高家庄顺带自己都夸了一遍。先克无奈,也不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贺文一面和胖老板说话,一边给了个眼神暗示先克,要他尽快开口。先克接到指示,拉过一张凳子给到陈三,“小哥,请坐,先喝口水再慢慢说。”他眼神飘散,积极寻找水的踪迹。
“水,对,水,”被提醒之后,陈三才发现自己渴得不行。他赶紧起身,去往里间,倒了杯水。看到先克,想起客人没水喝,于是又转过头过去,给先克和贺文各倒了一杯水。他恭敬的说道:“两位客官,请喝水。”
先克也渴得不行。接过水,暗自称赞,这陈三,虽然话是多了点,还算是个头脑灵活的伙计。
喝过水,先克决定接过话题,不能再放任陈三自说自话了。他问道:“陈三,据你说,你们高家庄人人都是识药高手,那,二宝的爹算不算其中一个?”先克看向胖老板,他和贺文谈得正欢,无暇顾及这边,先克干脆直奔主题。
“二宝爹?你们认识二宝?”陈三十分不解,两位才说要找伙计,怎么一说起来,倒像是认识他们高家庄的人。
先克赶忙把话给圆了:“我们就是去过高家庄,听说那里的人很能干,这才慕名而来。可就是没见着几个人,所以才四处打听要请高家庄的人啊。”陈三仍是一脸怀疑,他又补充道:“我们是听高家庄的一个人提起二宝,那人还说,二宝爹是个识药高手,想跟你求证而已。”
“原来是这样。”陈三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唉,要说这二宝爹,咱们还是发小。我们都叫他虎子。从小一起上山抓野兔捉蛇玩。后来……”他顿了顿,口气无限惋惜,“他娶个婆娘回来,生了个女儿,没几个月夭折了。后来生了个儿子,叫二宝,二宝出世没多久,婆娘又死了。虎子从小就聪明,大人教的东西,一学就会。他先出来药材铺做事,后来又拉我出来。”
说着,他又指指胖老板,“我到这家做事,还是他介绍的。老板人好,我才来的。结果——”说到这,陈三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继续道:“他本来做的好好的,不知怎的,迷上了赌钱。工钱赌完,跟我借,跟同乡借,借到后来,没人借给他了,又偷药材。”
“偷得多了,怕被老板发现,自己先跑了。后来,又去打零工,卖苦力。就这样了还去赌。我劝啊,拉啊,没用,拉不住,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他摇了摇头,无限惋惜,“听说赌到最后,把儿子都卖了。债主去他家把儿子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孩子在哪儿。”陈三一边说,一边长吁短叹。
“可怜啊,好好的家就这样没了。”听完陈三所说,想起二宝,先克心里又是一阵戚然。
“是啊,可怜他老娘,晚年也不得个安宁,儿子孙子都不知在哪里。”说到这,陈三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平时你们去赌坊,一般都去哪家?”先克假设,陈三有空应该也会去赌两把。毕竟,手头有几个小钱的年轻男子,多少都去过赌坊。
“我偶尔也去。只是用点小钱玩一玩,绝对不敢玩大。”陈三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十赌九输。那些赌坊,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去玩的时候心里都是清楚的,不过是想以小搏大,撞大运而已,不值得把全部身家都押进去吧?”
末了,他想了想,好像还没回答先克的问题,又说道:“县城最大的一家是“永利”,“鸿发”其次,今年又开了家叫“得胜”,现在生意最红火的就是他家。我没去那玩过,习惯去“鸿发”玩。”
“听你这么说,‘得胜’还是后来者居上啊?”先克在心里默念‘得胜’两个字,心想,改天一定去会会你们。
“据说是这样。我周围不少人,现在也去那里玩。”这位客官对赌坊似乎很有兴趣,陈三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客官也想去玩玩?”
“是啊,初到此地,想找些新奇的玩玩。”
“公子一看就是家境殷实不缺钱花的,大可玩大点。不必像我们这等穷酸之人,抠来抠去,除了吃饭,就没剩下几个钱去搏好运了。”说到这,陈三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不公平。
“哪里?我们也是寻常做买卖的,赚的都是辛苦钱,哪里敢去大肆挥霍?”临行前,先克被叮嘱过,万事要低调,不可露财显富。听陈三这么说,赶紧开口纠正陈三的说法。
陈三虽然箩筐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可是看看先克,再看看贺文,总觉得这两人和他平时接触的人是不一样。虽然他们衣着也不华贵,可是说话也好,举止也罢,就是不一样。
见陈三半信半疑,上下打量自己和贺叔,生怕他对他们的身份穷追不舍,先克赶紧回到正题,“对了,你们高家庄还有哪些高手,你给我说说。如果有合适,请他到我们那里帮忙,至于酬劳……”
先克煞有介事的跟陈三聊了起来。从他口中得知,他们村里许多人其实已经背井离乡做其它营生去了。还留在本地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同乡,而且他们在各药材铺都是老板倚重的人。先克不无遗憾的感叹,人才难觅,估计此行又要空手而归了。
另一边,贺文一边与胖老板说着药材的事,一边竖起耳朵听先克和陈三的对话。他有武艺在身,一心两用,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入了他的耳朵。他向来严肃的脸,今日难得笑意频频。听到陈三说到“得胜”两字时,他更是笑得开怀。
胖老板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这位颇懂医术的贵客频频发笑。只当是对方认同自己的见解,他也乐得陪笑。
“那这样,你帮我把刚才所说的几种药,抓够六日的量,”贺文吩咐老板,“我让那生病之人服下试试。如果有效,以后咱们买药材就只认准你家。”
一听以后还有生意,胖老板连忙强调:“是“紫藤巷8号”,客官千万不要走错了。”
“放心吧,掌柜的。就算认错门上的招牌,和你如此投缘,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板,我怎么会忘得了?”贺文接过胖老板递过来的药,付了钱,拉上先克,走出药材铺。
跨上马后,先克的表情,跟刚到这家店时一比,简直是天地之别。那时是神情委顿,现在是意气风发。贺文之前是神情淡定,努力冷静,这会也是笑容满面,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今日的收获,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贺文说道。抬头看几棵槐树从眼前掠过,那感觉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依我看啊,还是费了些功夫,是嘴皮子的功夫。”先克指指自己的嘴巴,“要不是陈三及时倒杯水出来,我嗓子已经冒烟了。”先克骑着“奔霄”驰骋在街头,只差一身华服,他便是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志得意满招摇过市。
看着贺文手中的大小几包药,先克眼中满是问号。眼看客栈就在眼前,他忍不住开了口:“贺叔,跟胖老板说得久了,不好意思要买点药,这个我能理解。可是,似乎听你说起什么病重之人,还按时服药,说得有模有样的,病重之人是谁啊?”
贺文抿着嘴,嘴角有丝不易察觉的笑,“我啊,特意将这副药,送给一个对将来信心不足,裹足不前,生了心病的人。给他把脾胃调理好,安神定气,虚静待进。”说着,他还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提起来晃了晃,“胖老板家的药材我看了,质地不错,难怪住店客人也去他那里买药。”
客栈门口已经可见,远远看到有个人朝他们挥手,慢慢靠近才发现,原来是钱老板。
贺文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对钱老板挥手示意,又扭过头看向先克:“才说起这病重之人,他就来到眼前了。看来啊,他也是迫不及待的等我这副治病良方啊。”说完,他拍拍马屁股,一下越过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