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从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赵盾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凝滞。可是,事情已是紧急万分,臾骈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先将军与蒯大夫的家奴,因误会爆发冲突。先将军受了伤,对方的家奴也受了教训。”
“休养好之后,先将军伺机报复。于是,他派人圈占对方的田地,然后……”就这些信息,似乎也不足以查到先将军的行踪,臾骈说不下去了。
“前日一早,先将军交待军士,不需再守着田地。那就意味着——”接着臾骈所说,郤缺分析道:“在前日之前一两日,先将军必定与蒯得有过接触。他们可能已经达成某种共识,所以先将军才会改变之前的决定。”
“共识到底是什么?既然共识已经达成,为何先将军不见踪影?”顺着这个思路,臾骈发问。
“共识应当是,对方承诺给到什么,先将军则将人撤走。又或者是,双方约好以某种形式决出胜负。比如打赌什么的……”郤缺继续推断。可是,就算要赌什么,赌完了,人也应该回来才对啊。可是,先将军却不知去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将军为何不见归来?”听两位将军来回推测联想,可是自家少爷到现在还没找到,刘进急得大叫。
三人都在沉思,刘进想了想,大声提议道:“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蒯大夫。不如把他请来,问个清楚。”
“不可。”沉默许久,赵盾终于发话,“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这块田地,只要一查,便知是蒯得所有。就算先克的失踪与他有关,他也不会愚蠢到自己亲自出马,让我们有迹可循。”
赵盾仔细回想,今日见到“五君子”时的情形。他们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似乎还带有嘲笑。还有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对,就是得意。他当时想,他们说动君主,把自己逼得不得不退让,所以很得意。可是现在想来,他们的笑,意味深长……难道是?赵盾不敢继续往下想。
“如果不找蒯得问话,我们的调查就走进死胡同了。”郤缺也赞同刘进所说。毕竟,他们迂回得到的消息,到此处,已是全部。如果不提审人证,很难再有作为。
“如果不能找蒯得问话,我们就派人跟踪他。”臾骈左思右想,想出这个办法。
“不只蒯得,”赵盾急急说道:“还有箕郑父、士榖、梁益耳、先都四人。”赵盾越想越觉得这五人有古怪。他们肯定在谋划什么,必须掌握他们的全部行踪。
“可是这样一来,可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我们现在等不起啊。”刘进又叫了起来。危急关头,他已经顾不上面前三位都是将军,他只是个无名小卒,要有礼谦恭等等。
“是啊,等不起。”想到已是先克失踪第三日,赵盾长叹一声。此刻,他目光所及,日头已慢慢偏斜。等待的日子虽倍觉漫长,时光却一刻不等人的迅速向前推移。“就算把蒯得抓到面前,就算他真的对先克做了什么,他会承认吗?”
此时的赵盾,仿佛又回到身陷五人包围的憋闷。被逼到一角,束手无策。一日之内,无力感再次造访,他已处在爆发边缘。
“小的失言,请大将军息怒。”最后一句话,口气严厉。刘进吓得赶忙道歉。
赵盾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两手按着太阳穴,微眯着眼,缓缓开口道:“不关你的事。你寻主心切,可见你的忠心。只是,目前毫无头绪,我们是有力无处使。”说完,赵盾长叹一口气,陷入沉思。
其余三人都看明白了。先克的失踪,眼前这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的痛苦绝不亚于任何人。他眼底的黑影,额头的沟壑,都清楚的告诉周遭人,他因此事已经饱受煎熬。此时,他已处在崩溃边缘,急火攻心。面对现实的无情,欲罢不能,四处寻求出口。
“无论如何,总要做点什么。我们赶紧派人跟踪五人。中途想到什么办法,见机行事。”臾骈比较务实。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做一件是一件。
“对。”赵盾朝臾骈点点头,“现在就派几个可靠的人,紧紧盯着这五人。然后,去趟先府,把先克的寝居翻查一遍,看看有什么可疑的物什。”他看了刘进一眼,“这件事由刘进跟进。记住,切不可惊动两位夫人。”自己都急得窝火,两位夫人更是……不想都知。
“臾骈负责盯紧五人动向,郤缺带人去绛城郊野四处查找。”说到这,赵盾鼻子酸,眼睛涩。“尤其是人迹罕至,树高林密,山高险峻之地……”
赵盾的几句话,无疑是在暗示,先克恐怕已经……其实他们心里多少明白,此时已是非常凶险。如果先克与蒯得有什么约定,就算事后被耽搁,他也一定回府了。他不是小孩,没有迷路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家……却不得归……
三人得令,强压胸中的不祥预感,各自离去。赵盾,对着长篇累牍的地方官员的辩解上书,呆愣了好一会。他目光呆滞,脑袋纷乱。军事摩擦,内政纷争,中军佐不知去向……
一个人静静独坐一室,忙碌过后,眼前的事情便被无限放大。甩甩头,命令自己集中注意力,想想先克之事的起因。赵盾试图重新梳理思路。
出去玩耍,无意中闯入蒯得家的麦田。先克准备赔钱,无奈随身财币不足。于是提议,请对方跟随他们到府拿钱。对方认定他们是想赖账,气愤难平。于是纠缠先克,一箭射中先克。刘进气不过,教训黑衣奴才。先克病好后,不服气,将对方田产没收。然后,先克就失踪了。
按照常理,黑衣人被教训之后,必定不服,肯定有所动作。可是,没有人看到他追踪而来,这是其一;其二,蒯得这块地,不是普通田地,是他家三代传下来的祖产。可以说,先克要报复是冲动了。可是,对方应该有所反应,而且反应非常激烈才对。但是,从头到尾,黑衣人也好,蒯得也罢,都没在先府露面,这才是最可疑的。
蒯得,蒯得,蒯得……赵盾努力回想与此人接触的点点滴滴,试图拼凑出此人的图像。“五君子”中,蒯得最是与众不同。他不像其余四人,棱角分明。他对权力的追逐不是那么狂热。抛开与“五君子”的恩怨,单独审视此人,他的为人处事,倒像是位谦谦君子。
据赵盾所知,此人事母至孝。父亲走得早,他对母亲是晨昏定省,异常周至。这次,先克夺的是他的祖产。再怎么谦和宽厚,也应该有反应才对。
“五君中”中的其余四人,各有特色。箕郑父老谋深算,士榖——不太了解。梁益耳是他们的“军师”,先都这个人呢——
这个先氏的别支,赵盾了解得不多。前几天先都去过赵府,今天又和赵盾碰了一次面,之前争“六卿”之位时的零星印象——这些,就是赵盾跟先都接触的全部。曾听先克说过,两宗来往很少,似乎积怨颇深。曾经有人在赵盾面前提起,说先都为人讲义气,重朋友,结交颇广。
赵盾在五人之中挑来拣去,一会觉得此人可疑,一下又觉得那人无罪。反复琢磨,愣是没理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