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给予转寰余地,我要先看看地方官员的上书。”赵盾打定主意,妥协为上。否则君臣不欢,给他人可乘之机。左右近臣都是些小人,在君主耳边煽风点火。这些胡言乱语,日浸月蚀,对未来他与君主的关系非常不利。
想到君臣关系,他联想到——且居兄曾对他提过,先轸元帅与襄公的冲突。父亲赵衰病重卧榻时,也提醒过他——君臣之仪不可忘。他必须试着态度缓和,进而给双方余地。
“寡人会差人送给大将军。”有人在灵公耳边轻轻说着什么,之后,灵公交待道。
赵盾看看灵公,又看向五人。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就算今天松了口,也不代表他要推翻之前的决定。不到最后时刻,决不放弃他谋划如此之久,费尽如此多心力想要达成的远景。“五君子”等人对他的围追堵截有多猛烈,他定要回报相应程度的执著,守护自己的决心。他会不遗余力的捍卫自己的理想,直至分出胜负。
“君主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想着今日还有急事,赵盾着急回去。
“没别的事了,大将军请回吧。”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灵公松了口气。
回到官署的赵盾,后脑勺隐隐作痛。他按压几下,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闭眼的时候,听到搬动文件的声音。他心里一阵冷笑,原来,他们竟如此迫不及待。书吏一早就看出赵盾脸色不对。他交待杂役小心轻放,接着,一行人便蹑手蹑脚的离去。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在门前响起。过了一会,似乎有人低声交谈。赵盾扬声道:“什么事?”
那个重重的脚步,像是听到指令般,急急往室内冲了进来。待到赵盾面前时,来人气喘吁吁道:“大将军,我们打听到了……”
赵盾揉眼一看,郤缺和刘进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刘进虽在后,却是人未到,声已达。
“赶紧说说情况。”看到两人,赵盾马上醒了。
“去到堇阴,详查之下,终于得知,那些田地,是大夫蒯得的祖传家业。”刘进连珠炮似的说完。说完才意识到,应该由郤缺回话。于是退到一边。
“蒯得家的?”想起刚才还见了蒯得,赵盾的第一反应是把人名和人联在一起。他皱眉道:“那他们说的什么家丁,恶奴的,都是蒯得家的人?”
“正是。”收到郤缺的暗示,刘进说道:“黑衣人我们没有见着。可是,小的问过周围的农户,把黑衣人的样貌描述给他们听。他们说,那人就是蒯大夫家的大管家。”
“我们没有上门查问,怕引人注意。”郤缺补充道:“对方如果知道我们前去,恐怕会掩饰什么。所以……”
“嗯,你们做得对,”想到这些人的狡猾凶恶,赵盾赞许道:“目前最好低调行事。”
“我们还听说了一件怪事。”郤缺说道:“说是前几日,有一伙人,打着官府的名义,声称这块地的归属有问题。不几日,他们便派人将地团团包围起来,不给蒯家的人接近。可是,最近两日,那些人都不见了。”
“官府名义?”赵盾想了想,问道:“是谁下的命令知道吗?”
“不知道。”郤缺摇摇头,“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查。因为着急将已获知的信息来报,没等到那边回报就过来了。我们这就去查看,是否有消息回报……”两人转身就要走。
“大将军,大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来是臾骈。平时冷静从容的他,此时上气不接下气。
来到赵盾面前,和郤缺、刘进打过照面之后,臾骈停顿片刻,喘了口气。说道:“我把先将军手头处理过的公事都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问到他左右的人,说是前几日,先将军曾派人去处置一块田地。我已经请他们去找人,找到就来回报。”臾骈想,赵盾必定十分焦急。所以,有了消息就先行赶过来。
“一块田地?”赵盾、郤缺和刘进三人同时惊呼。
“三位都知道田地的事情了?”臾骈以为自己所知他们已经知道,于是问道:“你们所知,难不成与我的相同不成?”
“我们追踪到的线索,也跟一块田地有关。”刘进说道。说完,他简单的把他和郤缺得知的消息告诉臾骈。
“看来不是巧合,此事一定跟蒯得脱不了干系。”听完刘进所说,臾骈如此推断。
四人正围绕这块地做各种假设,侍卫来报,有军士求见。
得到准许后,进来两名军士,一高一矮。二人向三位将军行礼,简单说明来意。臾骈迫不及待的问道:“先将军吩咐你们去做什么?”原来,这两人正是臾骈刚才说的,曾被先克派去处理一块田地的军士。
“先将军命我们去到堇阴,把田地圈起来,不得让闲杂人等靠近。”高个子恭敬的回话。
“为何先将军要你们圈起来?是何理由?”臾骈更好奇了。
“刚开始是派了另一拨人去。他们是去查这块地的归属。听说,蒯大夫拿出地契什么的,证明就是他家的祖产。本以为,此事就算完了,可是——”说到这,高个子看了看矮个子,继续道:“随后,先将军命我俩带着弟兄,把地占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对方有什么反应?”赵盾忍不住抢过话头。
“我们的人到达那里的时候,对方的园丁家仆都跑过来,企图干扰。后来,我们出示了官府的命令,他们才不敢作声。”矮个子插嘴。
“官府的命令?谁下的命令?难道是先克?”赵盾急得连连发问。
“就是先将军下的命令。”赵盾似乎生气了,两名军士神情紧张。
“除了对方的家奴之外,蒯大夫可曾与你们有过接触?或是当面说过什么?”赵盾已经在吹胡子瞪眼睛了。臾骈见状,接过话头。
“没有。”高个子摇摇头。
“你们天天呆在那?”臾骈问。
“去了几日。前天一早,先将军命我们撤回。”矮个子回道。
郤缺瞪大眼,扬声道:“前天一早?”
“是的。那天,先将军派人给我们传话,说是不用再守。”高个子说时,跟矮个子目光交汇,两人都点点头。
“你们值守的几日,发生什么事情吗?”赵盾语气渐渐平息。
“没有。”高个子说道。
“你们先退下吧。”赵盾命两名军士离开。
“官府的命令,竟是先将军发布的?”郤缺感到非常意外。
此刻,赵盾的心情,像打翻了一桌子的满汉全席,各种滋味交错混杂。之前的焦灼还未完全消退,立马又增添了失望、不满、愤怒。
先是得知,先克被箭所伤。后又听说,田地是蒯得的。那一刹那,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人欺人太甚。他们纵容家奴,故意为难先克,致使先克受伤。那时,他的心一心一意的向着先克。
可是,当他听到,先克竟以官府的名义,下令霸占他人祖产,他又莫名的愤怒了。别人的田地,岂是随意侵占的?以官府的名义发布命令,只为报一己之仇。这是公报私仇。如此任性莽撞,大大辜负了赵盾对他的苦心栽培。
原以为,经过一个多月的磨练,先克已经变得沉稳成熟。谁知道,他还是那么冲动,行事完全不顾后果。生气的同时,赵盾非常失望。失望之余,忽然想起,先克至今形踪不明,心下又一紧。已是第三天,再拖下去,怕是……
担忧、焦虑、不安,迫不及待的将前面的情绪推倒。取而代之,占据他的心房,生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