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54
桃若又一次成为如意馆的焦点,也又一次成为坊间最热的话题。
每天豪客们将不计其数的珠宝银钱投食般丢进鸟笼,梧桐上的桃若或妩媚妖娆或慵懒不羁,不停的变换着姿态,如莺雀般取悦着金主们。
各种传闻流语好的坏的捧的踩的统统汇聚于此,拚凑成了一只娱乐大众的“话题凤凰”供人们调侃消费。
灼灼几乎每天都会跑来蓁蓁的车前,只是不再似从前般蹭吃蹭喝,而是花样百出的送礼物,谄词令色的巴结讨好着蓁蓁。
“桃姐姐,这是前儿林家主送我们公子的坠子,公子赏我了。我觉得桃姐姐才衬的上它。”
灼灼讪讪的把一枚坠子推给蓁蓁,稚嫩的脸上浮着一层虚伪浮夸的笑容,乖嘴蜜舌的越来越有如意馆的味道。
蓁蓁沉默的把坠子塞进灼灼的荷包,随手把一块花生糖塞进他嘴里,道:“跟谁学的,是不是焕儿他们!”
灼灼含着糖委屈的望着蓁蓁,眼泪不由自主溢了出来。他到底还没长大,还没学会伪装自己。
“是焕儿他们排挤我!瞅见公子红了,巴巴的死往上帖!公子本就嫌弃我!他们几个又轮番嚼舌头,公子迟早会把我撵去后院!!”
“他不会。”
“怎么不会!公子总嫌我笨!”
“我说不会便不会。”
蓁蓁抹去灼灼的泪水,温和的道:“灼灼不是笨,是单纯。如意馆里最难寻的便是灼灼这份纯净无瑕。只有这份干净才会让公子觉得踏实。你才是公子最信任的人,不然他怎会把你个小笨瓜一直带在身边。”
“原来我也有人夸呢。我一直以为自己傻,敢情这叫无暇!桃姐姐真不愧是读书人,呵呵。”
灼灼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破涕为笑。转瞬又无奈的道:“可公子每天不是发火就是发呆。我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骂一顿。前儿我只说了句“公子真象只凤凰”,他随手就把一盅茶泼我脸上,我都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只是公子不开心。”蓁蓁无奈的看着街对面金碧辉煌的如意馆黯然神伤。
“真不知道公子到底在烦恼什么!如今,他是京城里第一只凤凰!若没副金梯子,连他的鞋都够不到。爹爹每天把他当神仙供着,还要怎样呢!”
“有谁会愿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呢?”
“额……”
蓁蓁把温热的桃花酥放进灼灼手里,道:“简简单单的做你自己,安安静静的陪他足矣。旁的不多说也不多问,记下了?”
“记下了,桃姐姐。”
灼灼蹦蹦哒哒的穿街而去,蓁蓁满心凄凉。她知道桃若最渴望什么,一个笼子把公子全部的希望彻底封印在这片污秽之地。她真想把自己变成一双翅膀,带着她的公子飞出天际,可能做的只是等在原地,等待每个夜静人稀之时似有若无的浅浅相聚。
55
每逢入夜,卸去华丽的桃若就会薄衫素颜的穿街而过,满身香甜的蓁蓁一直在街对面等他,从未缺席。两人相视一笑,寥寥数语,心照不宣。
“入夜了,还不打烊?”
“卖完这最后一份便回去。”
言罢,蓁蓁把鲜甜的桃花酥递到桃若手里,桃若心底一阵温热,低语道:“明儿别等这么晚了,这些时日馆里总会有贵客,我也说不准能不能过来。”
“没关系,几时过来算几时。”
“不然帮我多装两份桃花酥,留着明儿吃。别空等了。”
“当日的点心味道最好,隔了夜口感就变了,我等你。”
“……好,明儿我准来。”
桃若捧着点心依依不舍的穿街回去,蓁蓁的一天结束了。望着桃若略显单薄的背影,蓁蓁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她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桃若,可能给的却只有桃花酥和时间。
回到大厢房,桃若失落的坐在妆台前,握着珍藏的小锦囊欲哭无泪。他从未这般心痛过,与蓁蓁仅一街之隔,却遥不可及。
桃若从不知“爱”是什么,他的世界里只有“价格”。蓁蓁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爱”的人,完全的接纳,不求回报的呵护,忘记时间的等待。可他却无法靠近更无法回应,他是只囚鸟,除了一副鸟笼一无所有,没有出路,没有未来。
“别总等我了,你等不起,我也不值这个价儿。”
桃若自嘲的苦苦一笑,空落落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老了,眼神混沌,面色无华。
他凄凉的环看着奢华的大厢房,这里是如意馆的塔尖,也是悬崖。走进这间厢房的公子个个盛极一时,但也意味着穷途末路。
长荣公子曾经千金一笑,被拉到野郎中那里再没回来。花颜公子红透京城,不出三年就被一领破席卷出城去。畅音公子,澜霄公子要么尸骨无存,要么金钗换酒。
现在是桃若公子,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厢房里呆到几时,但结果心知肚明,不能振翅高飞便是死路一条!
一阵热风卷着闷热临窗而入,桃若呆呆看着窗外,依旧是黑压压一片。
在桃若的印象里,天好像一直是黑的,或者说外面的天到底什么颜色,桃若一直很模糊,就如同故乡对他来说只是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一般。
他就像一只雏鸟,破壳而出时就在笼子里,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飞翔意义,之所以这么苦苦挣扎的想逃出去是因为恐惧。
他看够了如意馆的前辈们从璀璨如珠到鹑衣鹄面不过寥寥数载,也怕极了那种任人践踏苟延残喘的生活。所以他用自己做筹码攀鳞附翼钻营奔竞,只要能跳出这个可怕的火坑让他做什么都行,无所谓道德良心礼义廉耻。
在这腌臜之地的起伏挣扎,几乎让桃若忘记了什么是干净。蓁蓁的出现,不仅让纯净的“小桃”再次回到他的脑海里,还让他第一次心生向往,向往“美好”,向往记忆中“家”的生活。这种向往让他痛苦不堪,比起恐惧更让他倍感煎熬。
“你要得我给不了,我要的你给不了,何必纠缠。”
桃若无力的把小锦囊又封藏起来,可是心中的渴望却无法压制,不由自主的走到窗前。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桃师傅已经打烊了,可还是好想再看看街对面,说不定她还在。
她果然还在!还在老地方!
56
“傻瓜!我就说你还在!”
桃若穿街而过来到蓁蓁面前,心簇跳不已。那个傻傻的姑娘!被她守护的感觉,幸福奢侈。
“怎,怎么还没走?”
“见你房里还亮着灯,想再等等。”
蓁蓁温柔的注视着桃若,宠溺的眼神让桃若心旷神驰,更让他局促不安。
“我,我,蓬头垢面的真是失礼。”素面朝天的桃若尴尬的躲避着蓁蓁的目光,不时用手整理着点点飘飞的碎发。
“这样的公子才最美,尤其配上这件薄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是吗。“桃若烟视一笑,道:“好久以前的衣服了,被灼灼拾掇出来偷偷试穿,穿便穿了还弄的满身糖渣。成日念叨的“男儿要衣着得体持重沉稳”,只要碰见糖糕,一切皆为浮云。好好一件薄衫让那笨瓜祸祸成了抹布。倒不如成全我这朵芙蓉。”
“呵呵呵!这个灼灼。”
“那笨瓜将来一定要嫁个厨子,不然灶台都要被他吃塌。”
“哈哈,公子真是灼灼的知己。”
“不然呢?又笨又馋又话唠!若推给别的公子,不被打死也会饿死,就挂在我这儿好了。”
桃若自嘲一笑,心在蓁蓁恬静的目光里徐徐打开。蓁蓁得眼睛又圆又亮,溶着淡淡的月光,如水般清莹秀澈,好似一幅画。
“好干净的眼睛,如娘亲一般。”桃若情不自禁的道:“你长的,真像我娘亲。她也是这般双瞳剪水。”
“夫人一定明眸皓齿,看见公子就晓得她有多美。”蓁蓁温婉的笑着,一如从前般安静的注视着桃若,人淡如菊。
桃若垂下头,一股哀伤弥漫开来,霜露之思让他不堪重负。娘亲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帮我整整花簪可好,小桃公子。”或许太久没人唤起“小桃”这个名字,桃若的心一阵簇动,接过蓁蓁递过来的琉璃花簪。
蓁蓁微微转过头去,乌黑的发髻些许松散,随意的垂着几缕碎发,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让桃若想起了曾经的家。
“我爹爹以前也是这样为娘亲插花簪的。”桃若小心翼翼的把花簪插在了蓁蓁的发髻上,道:“姐姐总是带着我躲在门板后偷看。”
“后来呢?”
“后来被爹爹发现,直接把我们两个关在了门外。”
“哈哈……”
夜阑如水,草虫啾鸣。蓁蓁从车斗里拿出一个小木箱放到桃若手上,道:“积攒了几年的小东西,一直想送与小桃公子,公子可喜欢?”
桃若打开箱子,心又一阵簇动。各款簪子坠子满满一盒,小巧玲珑质朴可爱。这些曾经是小桃的最爱,自从成为桃若,他就再没见过这些东西,至今已记不清是过了多久。
“好,好久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儿了。”桃若拿起一根玉簪,虽材质一般,但清纯剔透,好似凝固的水一般。他小心翼翼插进发髻,望着蓁蓁道:“好看吗?”
“好看极了。皓月浅清舞,玉磬歌美人。”
“……我,读书少。没听懂。”桃若尴尬的抿着嘴唇,憨憨的样子让蓁蓁忍俊不禁。
"小桃公子就像一块玉。”
桃若垂下头,凄凉一笑,道:“我都快忘记玉是个什么样子了,谢谢姑娘让我又想了起来。”
“下次若再忘记,照照镜子便知道了。”
57
蓁蓁莞尔一笑,桃若脸红成一片,就像从前的小桃,被人一逗就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吗?”
“嗯。”
“明儿几时过来?”
“……不会太早。”
“几时我都等你,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桃若捧着小箱子穿街而去。蓁蓁安静的目送着她的公子,直到大厢房的灯熄灭,她淡淡一笑,抚摸着空空的车斗,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送给你了,公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公子,无论何时,我会一直在这里。
桃若又一次找了依靠。尽管他已如笼中雀般无路可逃,但蓁蓁的执着和温柔如同一泓温泉让他荡漾沉醉,这个安静香甜的姑娘成了他的整个精神支柱,为他晦暗的生活洒进一缕明媚。
桃若每夜都会穿街而过来到蓁蓁面前,梳着着小桃的发髻,佩着蓁蓁送的簪子,纯净清丽宛若初开的桃花。蓁蓁一如既往的拿出特别留存的桃花酥,与以往不同的是,桃花酥变成了淡粉色。
“这颜色真好看,象极了我家乡的桃花。这下买的人该更多了。”
“不会。这是单为小桃公子做的,只给你一人留着。”
“其他人都没有吗?”
“连灼灼都没有。”
蓁蓁神秘兮兮的咬着桃若的耳朵,道:“别被那小吃货发现,不然颗粒无存。”
咔嚓!桃若一口把点心吞进肚里,一本正经的道:“放心吧!我吃垮如意馆的时候,灼灼他爹还没过门呢,他抢不过我!”
“噗!哈哈哈哈。”
独一无二的点心让桃若温暖,蓁蓁银铃般的笑声让桃若陶醉。
他解下从不离身的香囊递到蓁蓁手上,道:“谢谢姑娘,桃若无以回报,把这个送给姑娘吧。这款香薰本是我家乡特有的,可惜我离开家太久了,只能靠点模糊的记忆调配出来,每天熏抹,希望有一天能遇到故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味道不对,至今一无所获。”
桃若怅然若失。蓁蓁沉默不语,她解开香囊,挑出一点香料轻轻抹在颈子上,道:“公子,闻闻我身上的味道,可和家乡的一样,像不像你要的故人?”
桃若呆呆的望着浅然淡笑的蓁蓁,缓缓伏在她的肩头,果然是家乡的味道,芬芳清甜沁人心脾,寻觅多年的故人原来近在眼前。
蓁蓁温柔的把桃若拥着怀中,低语道:“做个伴儿可好?小桃。”
“好……”
微甜中,桃若泫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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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着,蓁蓁依旧安静的做着点心,只是身上除了香甜更多了一抹芬芳,那味道好像暖春的桃花。
桃若依旧做着他的凤凰,只是少了些从前的孤傲妖艳,多了些温润柔软。
灼灼也依旧隔三差五的过来买桃花酥,只是不大好意思像从前般蹭吃蹭喝,他悄悄的在长大,知道了害羞,人也愈发的稳当持重,不再似从前般蹦蹦跳跳。
一个夏春的光景,这个小男孩风吹般的长高了一大截,已经压过了蓁蓁,容貌愈发清秀,尤其是两道弯弯的长眉透着几分仙气,仿佛来自画里。
“桃姐姐,馆里的爹爹给我做了件新衣裳。”
“怎么不穿来看看,这件确实小了些。”蓁蓁使劲抻了抻灼灼的衣袖,已经短了一截儿。
灼灼开心的道:“明年这时候,娘亲就赎我回去了,等回家时再穿。”
“也对,衣锦还乡呢,再过几年小灼公子就该,”
“才不是!公子要骂了,先走了!”灼灼的脸羞成了一块红布,没等蓁蓁把话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连糖果都没顾得上蹭,蓁蓁在后面笑的前仰后合。
可近些时日,却总没看见灼灼过来买桃花酥,桃若也不见踪影,蓁蓁仰看着对街的长廊,惴惴不安。
“桃师傅,来份桃花酥。”蓁蓁回过神来一瞅,焕儿!年长灼灼三两岁,同样在如意馆里做小侍,总是面露笑意,但比灼灼精明的不是一分半分。
“焕儿,这是为哪位公子带点心呀?”蓁蓁一边仔细包着糕饼一边和焕儿搭话,对他,蓁蓁总亲近不起来。
“是桃若公子,我现在跟着他。”
“什么?”蓁蓁一怔,问到:“灼灼呢?”
“灼灼呀,他被公子撵走了。
“为什么?灼灼闯祸了?”
焕儿笑眯眯的回答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桃若公子本就性情火爆,灼灼不知怎么开罪了公子。”
蓁蓁把包好的点心推给焕儿,又包了三块栗子羹塞进焕儿手里,陪笑道:“焕儿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过来。”
焕儿瞥了眼栗子羹,随手又推了回去,笑道:“桃师傅您客气了。”顺势将一枚碎银按在了桃花酥上:“这是点心钱。”
蓁蓁拿起碎银隐匿的塞进焕儿的手心,道:“钱付多了。”
焕儿莞尔一笑,熟练的把碎银塞进荷包,亲切的笑道:“常听灼灼提桃师傅,大家都不是外人,得互相多帮衬。”
“可不是,这个灼灼总比别人少二两脑子,到处闯祸,他要是有焕儿一半稳重,也不至于把差事丢了。”
蓁蓁笨拙的奉承着焕儿,心急如焚。焕儿私下瞅瞅没有熟人,贴着蓁蓁的耳朵小声道:“灼灼偷拿桃若公子的玉佩被抓了个正着,不仅不认错,还骂公子是妓子,故意冤枉他,桃若公子一怒之下把灼灼爆打了一顿,用小烟斗在他额头上烫了个疤!”
“什么!灼灼破相了?”蓁蓁一个冷颤,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灼灼被捆在后院,连气带吓的发起了高烧,烧的不成样子,桃若公子说不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不想招惹晦气,就寻来个郎中,几副药后灼灼就好了,现在圈在后院只管干些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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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蓁蓁强压怒火,依旧难以保持平静,声音微颤的道:“打便打了,何至于毁他容貌,以后怎么办!”
“呵呵”焕儿呵笑道:“桃师傅怕是有所不知,我和灼灼只是进来做工的,卖得是力气,馆里的公子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做的是皮肉生意,自己都没法儿爱惜自己,又怎会善待他人。他们的心呐,可不是桃师傅您这糖糕做的,呵呵。”
“说的也是!”蓁蓁的心一阵抽痛,今天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桃若。她追随的公子,不过是一厢情愿勾画出的假人。蓁蓁冷冷的看着对街空无一人的长廊,失望的拔下了头上的琉璃花簪。
一连几日,蓁蓁都呆呆的坐在点心车前,车里可供挑买的点心寥寥数枚,食客问起,只说是天热放不住,少做些。只有蓁蓁自己知道,她做不动点心了,尤其是桃花酥。
一阵夜风裹带着熟悉的香薰味道飘了过来,不用问,是他。
“蓁蓁姑娘。”
“今日没有桃花酥,公子移步吧!”蓁蓁冷漠打断了桃若,厌恶的扭过头去,不想多看他一眼。
“是因为灼灼生气了吧。”桃若看着蓁蓁空空的发髻,琉璃花簪已不见了踪迹。
“灼灼不会偷东西!”
“灼灼确实没偷,是我把玉佩放进他荷包里的。”桃若出奇的平静和坦白。
“你诬陷他!还毁他容貌!这是为什么!?你怎么下得去手!”蓁蓁再也压不住怒火,她怒视着直白的桃若低吼,多年的爱意全部化作失望和愤怒。
“下不去手也要下!不然就来不及了!”桃若掏出把一张20两的银票推到蓁蓁面前,蓁蓁一脸迷惑。
“灼灼的新爹爹刚给他添了个妹妹,家里没钱赎他。想法子一定要在立冬前把他带出去,如意馆已经开始給他裁衣服了。当年,我也穿上过这样一件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小桃变成了桃若。”
桃若嘴唇微颤,极力平复情绪,不愿再想起过去,蓁蓁后背一凉,呆住了。
灼灼家境贫穷,为了度过难关,灼灼的娘亲就像典当物件一样把灼灼当给了如意馆作杂活,当期到了若不把他赎回去,灼灼就像“死当”一样任由馆里爹爹处置。蓁蓁看着银票,全明白了。
桃若把银票塞进蓁蓁的手里,道:“拿好它,我只信任你!兑出银子直接去如意馆,把灼灼买出来,记住是买!5两为底,下剩的归你!剩多剩少,看你道行!往死里压价!千万别让爹爹看出你真心要灼灼,否则,”
“我懂!就像买蜜饯桃花糖一样,放心,我在行!”蓁蓁回过神来,抄起银票妥妥的塞进荷包,
“灼灼现在破了相,爹爹不会再打他的主意,把他带走的机会更大些。我诬陷他偷东西,如意馆里哪个公子都不会留他,只能圈在后院做杂活,那孩子模样生的太过齐整,放在后院更安全。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不然!不然这辈子只能烂在这里!”
“……我,我晓得。”
“……”
60
一片通明的如意馆,就像个张着大嘴的熔炉,桃若穿街而过,湮灭其中,就像被吞噬的小小煤渣,使尽浑身解数,也跳不出这个火坑,除了灰飞烟灭别无选择。
这次,他救赎的不仅是灼灼,还有渴望自由的自己。蓁蓁默默的伫立在街口,认真的把琉璃花簪重新插进了发髻:“公子,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7两银子!带着灼灼走人!再别进我如意馆!”如意馆的爹爹怒喝着,唇枪舌剑的较量了数个回合,他被蓁蓁修理到癫狂。
“衣服怎么算!这一身的破漏脏臭!买回去我还得白搭身穿戴,我家是个糖豆都用油纸包好!卖得就是这份体面和实诚,你们堂堂如意馆,让我7两银子领个破了相的叫花子出去,摆明就欺负我是个摆摊儿的!要么搭身衣服,要么让二钱银子!”蓁蓁毫不示弱,昂头叉腰,分厘必争。
“二钱银子!桃师傅这是要明抢吧!”
如意馆后院就像开了锅,吵的天翻地覆。馆里一众大小围的严严实实看足了热闹。躲在一旁的桃若怎么都没想到,平日少言寡语的桃师傅居然这么彪悍,爹爹的嘴巴都被她吵歪了!起初,他还担心蓁蓁能不能过得了爹爹这一关,现在看来,果然是山外青山楼外楼!
桃若折扇一打,悄悄的给灼灼递了个眼色,灼灼大哭着扑向爹爹,抱住他老人家的大腿,边哭边卖力的咳嗽:“咳咳咳!爹爹,呜呜呜,不要撵我走!我不跟这个一毛不拔的铁扒鸡出去!我去她家吃不饱!呜呜呜。”
“吃货!除了吃就没旁的可说!”桃若尴尬的翻翻眼皮,无语凝噎。
“你说啥,来我家吃不饱?还有没半点良心!这几年你小灼公子在我这里蹭的吃喝,都能再折出架点心车了!”蓁蓁瞟了瞟演技爆棚的灼灼,狠狠地白了眼桃若。
“瞅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教的。”桃若脸一扭,眼不见心不烦,这丢人的孩子!
灼灼哭的梨花带雨,咳的惊天动地,抱着爹爹的大腿喊到:“爹爹!郎中也没说准,我得的就是痨病,咳咳咳,咳咳咳!兴许过些日子,自己就好了也说不准呀!咳咳咳。爹爹,我就不出去,死也要死在如意馆!死也要死在您跟前!呜呜呜呜!”顺势鼻涕眼泪的全蹭在爹爹的裤腿上,把老人家恶心了个烂透。
“你说什么病!不是说就着了点风寒吗?”蓁蓁故作惊讶,爹爹忍无可忍,一脚踢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灼灼,冲着账房咆哮道:“拿身新衣服,再加一双鞋!滚蛋!”
小灼公子衣锦还乡。
61
灼灼就要跟着娘亲回家了,蓁蓁用点缀糕饼的胭脂红,在灼灼的额头上画了朵桃花,遮住了烫疤。
灼灼照着小铜镜,开玩笑道:“桃姐姐这是拿我当糕饼一样打理吗?哈哈哈”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道:“桃姐姐,我真的要回家了吗?”
娘亲就在身旁,灼灼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蓁蓁擦去灼灼的眼泪,温柔的道:“别哭了,回家吧。”随即把一个小包塞进灼灼的衣服里,悄声嘱咐道:“这是公子送的,自己收好,他不方便来送你。”
“即使方便也不会来。”灼灼轻叹口气,道:“如意馆里大小几十口,没几人能有我这份造化跳出火坑,走便悄悄的走,不然会惹剩下的人伤心,那样太过残忍。”
“那便更要好好活着,活的漂亮些,不要辜负公子的一片苦心。”
“我记下了,桃姐姐,男儿要衣着得体,持重沉稳对不对?这样才漂亮。”
“额……也对。”
灼灼甜甜的笑起来,他瞄了眼蓁蓁的花簪,跟蓁蓁悄悄咬起耳朵“桃姐姐,告诉你个秘密,公子也有一支琉璃花簪,跟你的一摸一样,我瞄见过。嘻嘻”
“啊?额……”
灼灼像出笼的鸟儿一样跟着娘亲飞走了,蓁蓁满心凄凉。去年初见桃若时,公子也是这般满怀欢愉欣喜,如春花般生机盎然,动人心魄。仅一个冬春,便枯萎凋零。
一阵细雨飘过,蓁蓁拔下花簪,捧在手里。被雨水洗过的琉璃更加清澈透明,就像桃若的眼睛,秋水盈盈。公子也有一枚同样的花簪?不知道灼灼是不是又在编故事,反正她信了。投以木瓜,报之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公子,余生漫漫,请允我一路陪伴可好。
桃若已经几天没来买桃花酥了,听焕儿说公子病了,蓁蓁不再多问,她清楚,桃若得的是心病。她像从前一样静静的等在街口,等待公子抚平情绪,走出房门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她。
如意馆里,桃若把自己关在内室,一连几天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卸去香艳,褪去衣袍,赤身裸体的坐在铜镜前,比照着镜中的自己,极力回忆着家人的模样。
清澈的眼睛像娘亲,挺拔的鼻子像爹爹,还有厚厚的唇珠,和姐姐的一模一样。一场大水把他和家人冲散了20年,他们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可温度却越来越炽热,娘亲温温的手掌,爹爹暖暖的怀抱,姐姐银铃般的笑声,日日夜夜的炙烤煎熬着桃若。
又是一大口酒,桃若又一次烂醉。从小桃变成桃若后,酒就成了桃若的必需品,多年以来,躲在酒里哭,浸在酒里笑,在宿醉中回到桃花夭夭,炊烟袅袅的家,他上瘾般迷恋醉生梦死的感觉,想沉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娘亲,爹爹。”桃若抚摸着脸颊,脖颈,双臂把自己环抱起来,仿佛拥在娘亲爹爹怀中一样。
“我在这儿!娘亲,为什么不来接我!几时才会来接我!”他依贴在铜镜上,渐渐失控的抽泣起来。
良久,泪干肠断的桃若呆坐镜前,修长的手指划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凄凉的笑了笑:“你们大概永远不会来。罢了,我这幅样子还是不见为好,省的伤心。”手无力的垂下,慢慢滑向自己消瘦的肚腹,这里已经成了禁区,只有喝醉时,才敢碰触。
62
“囡囡,睡醒了没?爹爹想你了。”
桃若沉醉的闭上眼睛,轻拍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囡囡,脸上又重现明媚和温热。
一年前,囡囡用寥寥哭声和桃若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同时也带走了他所有希望,刻骨锥心的痛让桃若生不如死,为了能与女儿团聚,他用更烈的酒把自己灌醉,可梦终是梦,酒只是酒,而他却一直自欺欺人。
呕——咳咳咳!
一阵翻肠倒肚的醉吐让桃若清醒了些许,他抬臂用力的抹去嘴角污秽,迷离的环视着酒气熏天,阴冷晦暗的房间,原来还在原地,囡囡早已不在。
桃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怀中的一片空旷,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不在了,她不在了!”,积累到极限的怨怒瞬间爆发:“囡囡——”
“你原本就不想让她活!你杀了她!我什么都清楚!伪君子!”桃若凶狠的盯着满屋凌乱,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声音破败沙哑,仿佛那个给他希望,又把他推入深渊的人就在眼前。
“我听见她在哭!伪君子!把囡囡还我!还我!”屋子又被砸到一塌糊涂,桃若脱力的倒在一片狼藉中嚎啕大哭。
桃若房里一片打砸之声在如意馆二楼久久回荡,无人敢近半步,因为都听过坊间传说,桃若的“囡囡”或许出自夏家!
夏小家主惹的桃花欠的情债,数都数不清,又怎会在乎多一个他!事到如今,桃若依然执迷不悟不知进退,不知何时便会激怒夏小家主,下场可想而知,这根本就是作死的节奏,大家可不想平白的溅身血腥,所以对桃若避之不及,就连爹爹都冷眼旁观:“不安分,不认命,这就是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的桃若摇摇晃晃的爬起身,踉跄的挪到妆台前,又一次从妆盒的最深处小心的拿出他的小锦囊,像从前般静静端详,专注又深情,仿佛五浊恶世中,只有这枚精致的锦囊,才是属于他的净土:“你一定还在吧,为什么不让我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你?”
转瞬,看看紧闭的窗户,严锁的房门,桃若失神的笑笑:“呵呵,早就身陷囹圄,已无年华,何来最美。我不过是在等死而已。”他忧伤的把宝贝锦囊贴在胸前,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小桃!”蓁蓁又从噩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透。已经七日没看见桃若的身影,蓁蓁忧心如焚。
“你还好吗?还要打算在房间里躲多久?”蓁蓁看着窗外微白的天际,再也不能多等一刻,披衣下地,带上新鲜的桃花酥,推车直奔长街而去。
天至微明,薄雾湿凉,长街上空无一人,蓁蓁一路小跑,眼看就到了如意馆,一顶二人抬小轿穿出薄雾,与蓁蓁擦肩而过。
好熟悉的香薰,桃若!蓁蓁扔下点心车,几步赶上小轿,没错!这浓郁甜香的桃花香薰,只有桃若一人才有!
“公子,公子,新鲜的桃花酥要不要尝尝!”蓁蓁捧着热乎乎的点心,一路追赶叫卖,用特定的方式呼唤着桃若,而轿中的公子却置若罔闻,把厚重的轿帘拉的更紧,蓁蓁被结实的挡在外面。两个抬轿人边跑边呵斥道:“走开!别挡路!”一阵风儿似的消失在长街尽头。
“小桃,为什么不理我!你到底要去哪儿!”心力交瘁的蓁蓁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手里的桃花酥彻底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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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儿,马上中元节了,添件衣服过节呀。呵呵呵”
蓁蓁夸毗以求的陪笑着,把几枚碎银强往焕儿荷包里塞,焕儿惶恐不安的一次次推回给蓁蓁,仿佛这些银子烫手:“桃,桃师傅!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去哪了!真得不知道!”
万般无奈,蓁蓁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塞进焕儿手中,恳求道:“这是我全部积蓄,焕儿,求求你!”
焕儿攥着银子,犹豫再三后,悄悄的说了声:“他被夏小家主接走了。”
“他们重归于好了?公子还会不会回来?”
“好象,好象是吧。至于几时回来,我真不知道。”
焕儿真不知道要怎么跟蓁蓁解释,但他当真不愿告诉蓁蓁,桃若或许在劫难逃。
“谢谢你,焕儿,打扰了。”
焕儿瞅瞅手中的银锭,心里五味杂陈,犹豫片刻后转手塞回给蓁蓁,道:“桃师傅,以后不要找我了。至于公子,你和他不同路。他,你招惹不起。”
焕儿走了,蓁蓁一个静静地站在炫目的晨曦中,无奈的垂下头:“我知道,可没办法。”
64
夏府的暗房里密不透风,红烛摇曳,雕花厢床上铺红盖翠,妆台上簪钗膏脂一应俱全。如果不是挂在墙面上零零总总的铁环铁链,这里分明就是新婚的洞房。
桃若刚刚沐浴完毕,带着一身水气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妆台前,双脚被铁链牢牢栓在一起。身旁,夏恒媛金钗华服,微打团扇,静静的看着驯服的桃若,道:“若儿,好久没见你对镜描桃花了。”
夏恒媛将红烛台拉近了些许,抬指缓缓撩划着桃若的脸颊,锁骨,柔声道:“不如从前滑了,少喝点酒。”
桃若垂目不语,顺从的轻点了下头,脸颊微侧,挑指架笔轻点胭脂,仔细的在凝脂般的脸颊勾描起来,从前的倔强嚣张荡然无存。俨然一位“芙蓉微热铺香色,窗里妆红侯良人”的小婚夫郎。
夏恒媛专注的看着桃若,橘色的烛光把桃若的脸映的透明,嫣红的桃花已初见雏形,夏恒媛情不自禁的用团扇托起桃若的脸,沉醉的自语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若儿真美,可惜是个妓子。”画笔瞬间停滞,桃若的脸一阵泛白。
“怎么不画了,我让你停了吗!”夏恒媛一撩衣襟端坐在圈椅上,凤眼锋芒逼人。
桃若含垢忍辱的端起画笔,却怎么也控制不好微颤的手。
“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是不是糊涂的忘了自己是谁?若儿,打算醉到几时?”
“若儿不敢。”
“那好,便与我说说你是谁?”
“若儿是夏小姐一手栽培的”
“我问的是,你是谁!”
“……妓子。”
“大声些,我没听到。”
“妓子!”
“那你凭什么清高,哪来那么大脾气!”
“……”
夏恒媛缓缓挑起桃若的下巴,阴鸷的道:“人都知道蹬鼻子上脸的下场,可偏你们这些妓子教都教不会。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把‘桃若’这个名字打成金色吗?你又是怎么把它毁了个干净!是不是苦头吃的还不够,忘本了呢!”
桃若垂目不语,任由夏恒媛羞辱。因为夏恒媛不仅是如意馆真正的幕后操控者,也是“桃若”的设计和制造者,这些不仅世人不知,连如意馆的爹爹都分毫不晓。
大家都以为夏恒媛是个沉迷风月的浪荡姐儿,金山银海的宠捧着她的小小桃花。可桃若心知肚明,奢靡浪荡的夏小家主不过是壳子,里面藏着一个野心勃勃,城府极深的虎狼之士——夏恒媛。
夏恒媛不仅幕后操控着如意馆,花溪苑、问雨堂等京城中所有顶级的艳坊,且一众身价不菲的妓子,皆由夏小家主依据簪缨之族的喜好一手设计打造,投其所好的拉拢,逐步渗透世家阶层,慢慢织出一张庞大深厚的官阶大网。
桃若公子,合欢公子,雾棠公子皆由夏恒媛精心甄选,专门为工部,户部,吏部的三位女官量身定做,从容貌到举止,从性情到情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直取女官心肝。“桃花公子”就诞生于这间暗房。
65
五年前,在这张妆台前曾经挂着一副画,画中一位身着喜服的公子,对镜挑笔在脸颊上描着一朵嫣红的桃花儿。一看便知是出嫁在即的新婚夫郎,届笑春桃唇绽樱颗。尤其是琴挑文君的眼睛,爱意满满汝见犹怜。
那时的桃若还是小桃,人前被夏恒媛万般宠爱奉若至宝。人后则被关在这里,学习如何用自己的身体与情致还原出画中之人,因为一个“挑指端笔”的动作不到位,十根手指几乎被银针钉穿,小指的指甲活活掀起。
十指连心的痛楚把小桃折磨的嚎啕大哭,而夏恒媛对此置若罔闻,风轻云淡的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小桃,我对你寄予厚望,得上进!”
除了形态神情的重塑,小桃的吃穿用度皆按照夏恒媛的要求不能有分毫差错。明知小桃不服“花参茶”品性口味,一盏茶下去就浑身发痒出疹,甚至胸闷憋气呼吸困难。夏恒媛却对此全无顾忌,不惜重金调出解药也要逼他喝下这种茶。
“夏小姐,小桃公子的体质天生就不能吃花参茶,他降不住茶性,若强吃会危及性命。”
“有解药也不能克制吗!”
“解药仅仅可以缓解症状不可常服,若用多了不仅伤及肝脾,还会手脚发麻,用不了十年八载,人就会变得迟钝笨拙。”
“十年八载?足够了!把药煎浓点,继续!”
倔强的小桃望着黑乎乎的汤药敢怒不敢言。他不知道夏恒媛到为什么这么折磨他,但有一点非常清楚,夏恒媛虚伪狠辣,视人命如草菅!在她眼里,自己的命还没一盏茶来的重要!
“喝不下吗?”
“是。”
“为什么?”
“我怕死。”
“哈哈哈,我的小桃真是耿直的可爱。不喝你便能活了吗?”
“……”
“我费心栽培你,不要不识抬举!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走进这间暗房!”
夏恒媛挑起桃若的下巴,阴鸷的道:“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就因为画里的小夫郎!他叫韩泓若,乳名若若,是工部女官严佩瑞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他死了多少年,严佩瑞的心就疼了多年。你是为严佩瑞量身定制的娃娃,你的样子,气质,包括你以后的新名字“桃若”,皆是仿照若若公子精心打造,目地就是代替那个死人重生!花参茶是严佩瑞亲自为若若公子调配,若连这茶都喝不进去,怎么当的起他!”
桃若怔怔的看着夏恒媛,背后一阵恶寒!
“早在严佩瑞大婚之时,我就已经开始寻找若若的替身。直到看见你,真是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我大把大把银子把你捧起来放到众人面前,为的是告诉严佩瑞,如意馆里有个“小若若”!宝贝儿,没发觉你的赏银里多了些官银吗?”
“严大人赏的?”
“严大人?哈哈哈!你太不了解她。这是严党里的人在替她们的严大人看货,知道有多少人想攀附严佩瑞这棵大树吗!她不仅出身世家根基深厚,还有个吏部女官的岳母常秀雪。只要投靠严氏,不管什么出身,头上的乌纱皆会变成金色!”
“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要知道长进!学会给自己铺路!这张脸即是造化也是机会!严佩瑞心机深沉个性强悍,几乎无懈可击。唯独若若是她死穴!你若能占据这个位置,别说什么如意馆,怕是日后连我也要仰仗小桃公子照抚。”
66
小桃捧着凉透的汤药心如乱麻,喝,是碗毒药。不喝,同样死路一条。他沉默的望着映在漆黑汤水里自己,精致如花但死气沉沉,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小桃还记得从前当红的长荣、花颜吗!据说长荣流的血把野郎中的药铺都淹了,那里几位老街坊到现在还记得荣儿痛呼哭喊的声音!呵呵,真是撕心裂肺。花颜就更不用提了,连个全尸都没有。红透京城又怎么样,这就是妓子的下场!你也不想走他们的老路吧。”
小桃一个冷颤,噤若寒蝉!前辈落魄惨死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花儿再美也不过百日,总有一天会飘落枝头,必须要落地生根!宝贝儿,多花点心思了!攀上严佩瑞这颗大树,你才会有自己的将来!”
没错,我是要多花点心思!如意馆就是口棺材!里面只有死人!我要跳出去!我要活!!
小桃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把空碗推到夏恒媛面前勃然奋励的道:“桃若谢过夏小姐栽培,从此世上再无小桃!”
夏小家主端详着小桃脸上的桃花,浅浅一笑道:“璞玉堪雕!你迟早会一飞冲天,桃若公子!”
在夏恒媛的疯狂洗脑和野蛮调教下,桃若就像被催熟的果实,短短月余就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从里到外幻化成画中公子,举止别无二致,神态惟妙惟肖!
半盏微醺后,一身喜服的桃若端坐在大红的厢床上,脸上的桃花因为浅醉变得愈发鲜艳。
夏恒媛看着眼前的一片嫣红,情不自禁的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才是严佩瑞最钟爱的画。若儿,你的时光来了。”
言罢,她会心一笑,把大红盖头盖在了桃若的头上。
岁暮天寒,一身喜服的桃若被送进了严府小宅。他端坐于内室的厢床上,内室里红烛摇曳蓬荜生香,偌大的厢床铺红盖翠,洒满了红枣和栗子,俨然就是一个洞房。
不得不佩服夏恒媛的攻心之术!不仅完美复制了一个韩泓若,还神奇的让时光倒流,把严佩瑞带回了曾经的锦瑟年华和让她魂牵梦绕的花烛洞房。
桃若至今都无法忘记严佩瑞一秤杆挑起大红盖头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专注,凄美。
整整一夜,严佩瑞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桃若脸上那朵桃花,似水如澜的眼睛里除哀伤还是哀伤。天明时分才依在桃若的肩上昏昏睡去。
桃若拘谨的揽着怀中的严夫人不敢妄动,心却被那悄伧幽邃的目光打动。
他小心抹去严佩瑞眼角渗出的泪滴,抻过锦被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开始仔细打量起怀中之人,一身素色但贵气逼人,眉目风华却难掩沧桑,手指纤长盖着薄茧,一定是常年装裱字画压纸磨边所致,这也是那个若若所钟爱的吧。
一瞬间,桃若满心凄凉。严大人一定很爱很爱那个若若,纵使他早已不复存在,却依旧被十袭珍藏。若他活着,该有多么幸福。想想自己,路柳墙花般飘摇零落,韶华胜极却活的连个死人都不如。桃若不由自主的握住严佩瑞的手,好温软呀!被这样一双手捧着,一定很温暖吧。”
67
“看够了没。”
“夫,夫人!”
突然醒过来的严佩瑞把桃若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严佩瑞疏离淡漠的看着桃若,完全没了昨夜的深情哀婉。
“你便是桃若公子吧。”
“是。”
“脸上的桃花很别致,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夫人喜欢便好。”
“代我谢过夏小家主,她有心了。我严氏与夏府仅一日之雅,桃若公子这份大礼实在受之有愧,你回吧。”
“……是。”
寥寥数语,严佩瑞不带任何留恋转身离去,一去就是月余,仿佛彻底忘记了桃若的存在。桃若却无法忘记那双温热的手,他第一次开始渴望能收到一份邀贴,可惜没有半点讯息。
“严大人或许不大中意我。”
“你不了解她。她不信任的是我,但绝对放不下你。”夏恒媛挑起桃若怅然若失的脸,邪魅一笑道:“只要韩泓若还睡在她心里,她便一定会回来找你。听我安排,我一定会把你送进严府小宅。”
“好。”
如意馆的小桃公子突然爆红!一席红衣,桃花敷面,如妖似仙!并且还有了个新名字“桃若”。
于此同时关于桃若和夏小家主的各种传闻开始席卷京城。才说小桃对夏小姐爱而不得,相思成魔化成冶艳不羁的桃若,又见盛装的桃若坐着大轿被风风光光的邀进夏宅,可转瞬身着喜服的桃花公子又誓天断发,并在花厅豪放宣称大开房门来者不拒!当一群逐色之徒争先竞步的追捧而来时。夏小家主又蛮横的把如意馆砸了个烂透!一片狼藉中,这对闹心的鸳鸯又重归于好。风月场被俩人搅的风生水起,众人的八卦之心也随他们瞬息万变的分分合合真真假假颠簸起伏。
实在跟不上节奏!
随他们闹去!
还能出什么新变数!
桃若根本就是夏大小姐寄存在如意馆的“夏小爷”,他只属于夏氏恒媛,生人莫碰!
“这就对了。哼哼,这叫李代桃僵!”
夏恒媛的确堪称天才。她拉着桃若一通折腾让世人瞧足了热闹,貌似胡闹,实则障眼。让所有人都认定桃若是专属于夏恒媛一人的豢宠,把真正的宠主严佩瑞严严实实藏在了身后。当节奏带的差不多时,夏恒媛扬唇一笑,“时机到了,投食。”
68
阳春三月杏雨梨云,一身喜服的桃若又一次被送进严府小宅。严府小宅地处郊外,幽静清雅简约精致,园中种满桃树,每逢春日,东风泛起,满眼芳菲,像极了桃若曾经的家。
凉夜微醺,烛尽沉烟,桃若拉下红盖头独立轩窗。月光下,窗外小庭深院里的桃林一片旖旎,馨香悠远沁人心脾。
一阵风卷过,桃叶蓁蓁,沙沙作响,飘飞的落花轻舞飞扬。反复出现于梦中的影子,随着夭夭桃花又一次从桃若心底深处浮现出来。伏案习字的娘亲,打理花草的爹爹,追蜂扑蝶的姐姐和自己。
“这里,好像我家。”
桃若轻轻捉住一片飘进来的花瓣,小心的放在鼻下,沉醉的闻着里面散发的点点香甜,努力回忆着来自家乡的味道。胸中淤积多年的思念呼之欲出,却又不知该如何宣泄。剩下的只有满满心酸。
“就是这个味道,家乡的味道。”
剪剪春风明月夜,暗香浮动月下花。桃若凝眸深望着漫天如雪的飞花,在清丽的月光中徐徐松开手,掌中的花瓣被风轻轻卷起,带着思念向着家乡的方向飘飞远去。
“娘亲,爹爹,姐姐,一切可还安好?我想你们,想到心痛。”
桃若忧伤的闭上眼睛,乍暖还寒的夜风拉着淡甜扑面而来,转瞬又擦身而去,好似遥远的故园般触不可及。独剩及腰的长发和华美的嫁衣随风蹁跹,宛若一朵迷路的桃花。
“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严佩瑞悄然出现,声音依旧清冷。桃若慌忙盖上盖头,局促又紧张的站在窗前不敢妄动,不知道是不是又象上次般被撵回去。
严佩瑞带着屋外的微寒走到桃若身前,道:“把头低一低。”随即扬手把带着体温和浓浓酒气的披风披在了桃若的身上。
桃若的心一阵促动。好熟悉的感觉!很久以前,家人也像这般把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一股回归的渴望让桃若心底涟漪万千。
借着酒力,严佩瑞再次掀起了盖头。皓月银辉下,桃若又一次看见了那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凄婉。
“若若……”
半醉的严佩瑞轻抚着桃若脸上的桃花,心一阵阵撕痛。曾几何时,那个清俊少年对她说:“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我不要三千繁华,只要一壶清酒一树桃花,与你月下对酌,看看到底你先醉还是我先醉。”
夜夜明月当空,年年桃花依旧,那个少年却一去无返。每每只能在梦里重逢。他依旧一席嫁衣,一头长发,独坐于月下,专注的描着严佩瑞最钟爱的花。
又是一阵风吹过,严佩若拉起桃若飘飞的长发,情不自禁的贴在脸上,一样的柔软淡香。真的是你回来了吗?若若。
“我回来了,夫人。留下我可好?”
“……”
“留下我,可好!”
“……好。”
桃若心底一阵温热,轻轻将严佩瑞揽过,用披风把她紧紧裹入怀中住。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微醉的花烛之夜,迷路的“若若”回家了,冷了不知多少年的佩瑞姐姐渐渐暖了。正如夏恒媛所预期,桃若顺利的留了下来,正式成为了工部女官严佩瑞的宅外小宠,开始了他长达五年的“娃娃”生涯。
69
五年时光恍然若梦,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间暗房。这里既是把他制造出来的地方,也是囡囡出生的地方。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来这里吗?若儿。想囡囡了是吗?”
夏恒媛阴沉一笑,桃若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好好的一个女娃娃,我也觉得可惜。希望囡囡再投胎时长点眼睛,给自己寻个聪明点的爹爹,避开严佩瑞这等虎狼娘亲。哼哼,虎毒还不食子呢!可这又能怪谁?”
桃若盯着眼前血泪淋漓的红烛,手中的胭脂画笔几乎握断,深藏体内的愤恨徐徐燃起。
严佩瑞就是囡囡的娘亲,也是桃若至今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佩瑞大人温文尔雅成熟深厚,桃若在她身边侍奉五年,一直被唤做若若。在严佩瑞身边的日子里,貌似岁月静好,但桃若并未如预想那般得到盛宠。
严佩瑞整整年长桃若一轮,薄凉寡欲清静疏离,与桃若相处的时光里,未染他半指,也从不允许他留宿小宅。只是在某些闲暇时光把他邀来,要么洗笔研磨,要么赏花品茶,要么就只是把他放在自己身旁静静坐着,像一个布娃娃。
对于桃若的冷遇,夏恒媛一点也不意外,这些早在她意料之中。与严佩瑞仅半面之交,夏恒媛一眼便看出这位严大人与自己一样,绝非善类!不过是一个用优雅掩盖,一个拿纨绔伪装。
“哼,伪君子!”
可年轻的桃若却爱上了成熟儒雅的严佩瑞。沉迷于她浅浅的微笑,依恋于她时不时的温柔,尽管不知道这种沉迷依恋叫爱情,可心底的那份渴望却愈发无法抑制。满心向往又不敢碰触的感觉让他快乐并煎熬。
桃若不甘心像个影子般飘在“若若”这个名字里面。他十分清楚严佩瑞的宠爱不是给他的,他不过是个陪严夫人玩过家家的人型娃娃。
为了抓住这虚无缥缈的幸福,桃若尽心竭力的搜罗扑捉着关于“若若”的任何信息,倾情投入的扮演着严佩瑞心底最珍爱的宝贝。
可入戏越深桃若就越痛苦。
严佩瑞的若即若离对桃若根本是种折磨,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如《蜉蝣》所唱:“心之忧矣,无处归息。”
“为什么我不是若若,我可以做的更好!比若若更好!”
(回忆)
“瑞!我只能做一幅画吗!我想做你的若若!独一无二的若若!给我些属于我的回应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若若一直独一无二,从未变过。这就是我给你的回应!”
“瑞……”
桃若失落到极点。可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严佩瑞却故技重演的又一次深沉的对他说:“别总是窥探我的过去,那些属于我和若若。对于现在的你,我想,我可能愿意试试。”
“瑞!”
桃若又一次在严佩瑞的掌心复活,可这次他变得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在担心会失去严佩瑞。
在一位豪客的点拨下,他决定赌一把!用酒灌醉严夫人,顺利的得到了一个有严氏血脉的孩子。当他把这一消息告诉严佩瑞时,严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道:“是吗,来的正好。”
其后的半年时间,桃若和囡囡一直藏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暗室,被严佩瑞的一碗汤熬到筋骨无存。直到囡囡离他而去。桃若彻底被这个女人掏空。
70
夏恒媛阴森森的瞟着桃若道:“囡囡本就不该来这恶世,是你蒹葭倚玉!登高跌重伤及无辜!囡囡终归毁在了你手上。只此一次,今后我不想再听见“囡囡”两个字,尤其是从你嘴里!我要你彻底忘了那件事!”
“我忘不了!”
“没关系,我来帮你!”
夏恒媛扫了眼桃若,轻蔑的道:“真当严佩瑞唤你作若若,你就真是她的若若了吗?你了解她吗!别说一个桃若,就算拿满京城的桃花填满严府小宅,颜佩瑞依旧是颜佩瑞,没人能亲近的了她,我不惜气力的复活“韩泓若”,投其所好的把你送与她,不过是避其锋芒向她示弱。对于严大人这样的多疑凶猛之辈,暴露于她身前,远比躲在她身后安全。至于严佩瑞,她宠爱你不是因为思念若若,而是忌惮我的势力,要把我拴在身边。对于我这样的大鳄,严佩瑞更专于监视和控制。她需要我震慑一方,可为自己省下不少气力去打理那些小虫小兽。我需要她手中的权利保护自己,这叫“互利”!现在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了吧。”
“若儿愚钝,听不懂。”
“哈哈哈,你哪是听不懂,只是不愿意懂!不愿意正视你工具的身份,更不愿意承认你和你的囡囡根本就是个笑话!”
夏恒媛嗤鼻一笑,只言片语就把桃若的尊严撕的粉碎,云淡风轻的在他的伤口上狠撒了一把粗盐。
“若儿的确是可造之材,把若若演的惟妙惟肖。可惜,严佩瑞所有的感情全部倾于她所爱,没有半分多余可以分于他人。韩泓若没了,严佩瑞也变成了个无心之人,连血都是冷的!知道她为何刚过不惑,便能权倾朝野吗,她脚下的不是肩膀,全是枯骨!这个女人专情,所以才无情!”
“专情?无情!囡囡是她的骨血!她根本就不配为人!”
桃若终是败给了这撕心裂肺的侮辱和痛,眼睛血红!
“她的骨血?呵呵,你可知严佩瑞为何会给你个囡囡?”
夏恒媛挑起桃若的脸,冷笑道:“那是为了收拾她的同母胞妹陈婉珂!用囡囡做饵让那野心勃勃的丫头以为胜券在握,然后舍去囡囡,釜底抽薪把陈二小姐推上悬崖,除了灭掉楠园方氏无路可走。陈婉珂怎么控制的你,严佩瑞就怎么摆治的她!这姊妹俩论心机不相上下,严佩瑞赢就赢在了她更狠辣!”
桃若怔怔的看着夏恒媛,他今日才明白,他与囡囡的结局早就在严佩瑞的戏本里写好。耗尽心血不过是在颜佩瑞掌心可笑的挣扎,像个掩耳盗铃的傻子。
夏恒媛鄙夷的看着惊呆了的桃若,道:“若儿这副样子真是汝见犹怜,可也只能一声叹息,你活该!在你大碗大碗的喝姜汁时,我便知道你要做什么。一直不说破的看着你步步经营,剑走偏锋,到最后一败涂地被扔回烟花之地。知道为什么嘛?因为你太作!明明是个玩物,不安于本分,想的太多要的也太多。宝贝儿,圈子不同不可强融的道理你可明白。所有的利益都是交换得来的,你有什么呢?梧桐只留给凤凰。你是麻雀就要认命,想攀附就得听话。可你既不认命也不听话,自然引祸上身。我曾说过,若若是严佩瑞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以为脸上开朵桃花就能让她归心于你,也太天真了,等白白搭上个囡囡才知道她的凶狠,我也无力帮你。”
71
“罢了,如今何去何从若儿心里也该有个数了。”
啪!夏恒媛把一方艳红精美的绣金盖头甩在了桃若的脸上,命令道:“带着这个回以前的小宅等颜佩瑞,大概三日后她会过去。一年不见了,严大人还是有些想你的,谁让你把若若演的那么像呢,这才是你的资本。你知道她的喜好!不许扫她的兴!好好收拾下自己,把桃花描艳些!身段放软些!记住!颜佩瑞要的只是灼灼其华的‘若若’,偌大的桃园花海你不是唯一一朵!若再被扔回来,这辈子就烂在如意馆好
唰!夏恒媛发狠一抹,桃若脸上的桃花彻底变成一片污红。
“哼哼。”桃若凄凉的冷笑几声,倔强的道:“若儿无能!做不到!。”
“你有说不本事吗?”
“夏小姐就不怕我砸了‘桃若’这块招牌!”
“就凭你,你舍得吗?没有‘桃若’这块招牌你打算怎么活?若儿!”
“我!”
“你被如意馆从幼学之年豢养到现在,吃穿用度皆来于他人!挑过一担柴吗?做过一餐饭吗?浆洗过一件衣服吗?除了卖笑你还会别的吗?过得了日夜劳作,粗茶淡饭的日子吗?你就像笼中鸟,隔门望天觉得天高,真把你扔出去,知道怎么飞吗!哪有什么从良的妓子!不过是新靠了个主人,换了个笼子罢了!看看那些暗娼,宁可舍出身体发肤换酒换肉,也不肯花些力气挣口清米白饭!混得一日算一日,脸面皆无!为什么!因为馋懒惯了,吃不得苦!这就是为什么‘一日为妓,终身做娼’!”
“我不是妓子!!不是!被人拐进艳坊是我的错吗!我想好好生活有什么不对!你们凭什么轻贱我!”
桃若无法忍受夏恒媛锥心的侮辱彻底爆发,眼睛血红的与夏恒媛咆哮对峙!
“凭什么?凭你由我一手打造!你却不听话!凭什么让我善待你!轻贱?挖空心思用骨肉换前程不轻贱?扔回如意馆后重操旧业,敢说你不是妓子!若真是倔强到底,饿死在如意馆门口也不再吃这碗饭,我到真能高看你一眼!可不到一年,若儿脸上的桃花就再次艳冠京城,皮肉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如今在这里悲秋伤月楚楚可怜!你哪里可怜!根本就是惺惺作态!当妓子还总想立牌坊,你和颜佩瑞那等伪君子还真是一丘之貉!!绝配!!”
夏恒媛赤口白舌,桃若无言以对,空坐着任凭夏恒媛挖苦谩骂,全身剥皮抽筋般痛到麻木,在夏恒媛面前,他就是个不着寸缕的玩偶,没有皮肉,没有灵魂。
72
转瞬,夏恒媛幽诡一笑,阴鸷的道:“若儿真是野性难驯,就算亲尝折翼之痛,也不会示弱。也许这就是你最迷人的地方吧,怪不得严佩瑞仍对你念念不忘。她出身世禄,公门桃李,没人敢忤逆,可不是白给你桃花酥的蓁蓁师傅!”
“你,你说什么……”
“怎么,不对吗?那姑娘傻了点,但人不错,娶个清白本分的夫郎,粗茶淡饭的过日子倒也安生。可偏就招惹上妓子。”
“我与她没半分关系!”
“没半分关系托她买出灼灼?如意馆的爹爹吃斋了吗?若不是有人授意,他能7两银子就把一只小画眉放了生。”
夏恒媛阴鸷的道:“严佩瑞从未放手!你的一切她了如指掌!灼灼就是个信号,对你,她可宠可罚!可雨露可雷霆!你太不受教!自作聪明的丢了囡囡,如今还想搭上谁!”
“我说了!我和蓁蓁没半点关系!没有!”
“有没有与我无关,与你无用!你要做的,一、描好桃花重回颜佩瑞身边。二、把囡囡从你心里彻底抹去,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像从前般全情的做她喜欢的事,做你要做的事!别再惹是生非,不然下一个给囡囡陪葬的不知道会是谁!”
哐当一声闷响,夏恒媛甩门出去,重重的关门声把墙上的铁环铁链震得哐啷乱响,暗房只剩下桃若一人坐在铜镜前,在一片昏暗中守着残燃的红烛似人非鬼。
桃若拉近烛火,因仇恨而扭曲的五官被妖跳的火苗映的嶙峋狰狞,他狠攥着秀金红盖头,眼睛血红:“她毁了我的囡囡,还逼我回去!你们当我是什么!当囡囡是什么!凭什么!”
嘶啦!精致的红盖头被桃若一撕两半儿。刺耳悠长的回音久久的在暗房里迂回飘荡。
不知过了多久,桃若挑挑烛芯,昏暗的房里刹那亮了起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镜中水清面素的自己,眼睛红肿干涸,琉璃色的眸子浸满悲伤,
“一年了,囡囡,你现在出落的什么模样?应该更像爹爹了吧。囡囡看得到爹爹吗,我们长着一样的眼睛,嘴巴,囡囡不想爹爹吗?这么久,怎么不回来看看?他们逼我忘了你,怎么可能!”
拴着铁链的双脚寸步难行。夏恒媛的辱骂胁迫挥之不去。颜佩瑞的肆意玩弄攥捏无力摆脱。桃若无奈的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从未像个人般活着,我到底是什么?囡囡走了也好,逃出生天。我却没这造化,不知生天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逃。”
残烛将尽,血红的蜡油淋淋洒洒的铺满了烛台,就像囡囡出生时那般血肉模糊。桃若的心又是一阵撕痛,悔恨交加的闭上眼睛。
“囡囡,爹爹害了你,若一切能重来,宁可我们死在一处,也不会把你带去她身边!现在更不可能!”
桃若看着镜中的自己,鄙视的道:“严大人,你千人千面,虚伪势力,比起我这妓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呀,细算起来,我们还真是一类人!”
桃若端起铜镜,仔细端详着镜中清俊的脸,心酸的道:“囡囡,爹爹不想在争什么一尺天了,我只想要你。去陪你好不好?来世我们还做至亲之人,爹爹会给你找个像样的娘亲,她做的一手好点心。”
转瞬,他妖冶的笑了起来:“呵呵,佩瑞夫人,我会把您最爱的若若演到极致,让他的样子陪您一生。”
言罢,桃若认真的描起了脸上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