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悠悠向南驶去。苏星宇把自己的包袱拾掇到车中的大箱子里,又仔细的盖上盖子,这才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此时与他对坐着的容樱百感交集,原本一时兴起去帮着好朋友找药,这下朋友突然重伤,找药的事儿倒是莫名的加重了些许份量。
“想什么呢?愁眉不展的,早知道该拉着你参加完墨染的婚礼,多感受些喜气欢乐,省得你胡思乱想就连眉毛都拧巴一处了。”苏星宇笑道。
容樱看他,郑重道:“星宇,谢谢你愿意陪我走这一遭。”
苏星宇挑了眼角,玩笑道:“你这两日是怎么了?若真是想诚心谢我,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就凑在一起,你想怎么谢就怎么谢,我都依你了。”
“……我是认真的!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容樱红着脸偏开眼睛看车窗外,窗外景物飞速的奔腾闪换。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认真了?”苏星宇靠在马车上悠然瞧她。
容樱沉一口气,抬眸道:“你知晓的,我心悦楚怜。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苏星宇叹道:“……知道了。不过你可拦不住我,以后还是会说,你只负责拒绝就好了啊。”
容樱瞪他,这家伙是受虐狂么?
苏星宇笑了一下,“好啦。咱们先谈这要紧的,在过一城可就是起义军的地盘了,咱们要不要绕道走?”
“起义军不是在滁州那边么?”容樱问。
“那是青云帮为首的起义军,灵鹤州一带盘踞环山独大的是叫江猛的贼寇,他的起义军叫筏虎师,因为数量远小于青龙帮起义军,朝廷还未有所动作。”
“可这会儿天色都有些暗了,总不能又让你在马车上将就。”容樱想了一下,道:“那这样,今晚还是就在前面的滕涧城里住一宿,总归不会这么巧起义军晚上不睡觉来攻城掠地吧。明一早我们再折回来,后绕灵鹤洲南下。”
苏星宇点点头,“也好。”
于是容樱吩咐霜傲魄赶马车入了滕涧城。
苏星宇想到什么,道:“听说这滕涧城的太守叫王元,是个有名的画家。早年在皇宫里还曾见太宗书房里挂了幅《蛱蝶图》,就出自王元之手。”
容樱应和道:“这一带风景秀丽,水清山美,是个文人墨客囤积的地方。”
苏星宇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霜傲魄的声音,说是前面巷口出了事儿,路被堵死了。
又不是什么上京繁华地段,怎么会无故堵路?
“怎么回事?”容樱问从人群挤出来的霜傲魄。
“姑娘,是本地太守在当街展示画技。”
“哈?那可得下去瞧瞧。”容樱看了一眼苏星宇,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于是容樱和苏星宇一同下马车。
霜傲魄帮着剥开围观的人群,三人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围观。
只见一四五十岁先生打扮的长者,站在一巨幅白画卷上犹如一颗图钉紧紧扎在上面。此人正是滕涧城太守王元。
王元站的笔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一根状似拖把的东西,静静闭目养神。在其前面三四米处还摆一巨型鱼缸,缸里装了满满当当的墨水。
因为大师周身散发出来的沉稳气息太过与摄人心魂,四周的围观群众不紧也跟着紧张起来。一时吵闹喧嚣的大街,霎时只剩下秋风扫落叶的簌簌响声。
容樱瞧瞧的扯了扯苏星宇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他这是……干嘛?”
苏星宇用手朝她勾了勾,示意她凑近些。待容樱把耳朵凑过去,他用手遮挡着,也小声道:“他应该是要表演他自创的那套书法,好像叫什么……嚎书来着。”
容樱眉毛一拧,纳闷儿道:“……他不是个画家么?”
“书画应该是不分家,他和前段去应天府的交换生,就是那个闻人千绘,他俩可是忘年之交。闻人千绘的乱书有一半都他珍藏了。”苏星宇想了想又道:“据说他们当初结交才有趣,闻人千绘那时还未成名。一时拿着弹弓打路上撒尿的狗,狗留下一串呃,然后他站在旁边观看轨迹出了神。正巧王元走过,问他为何如此。他道:古有书圣以墨换鹅,又画仙痴迷白云苍狗。我闻人千绘不才也端好触类旁通矣。而后王元大赞其勤勉有才,还高吟: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放,无需沦丧,是个白衣卿相。后来两人结伴到酒楼各饮一大白,回去以后王元还让自家儿子去与闻人千绘结拜呢。”
“呃……”
这段美谈直把容樱听得身子僵直。
这时,一个小摊贩突然激动的抖了抖,把旁边正要同容樱耳语的苏星宇拽了拽,失控的颤抖道:“啊啊!大师要发功了,诸君吾好兴奋啊!!”
“呃……”苏星宇嫌弃的拉回自己的袖子,安慰道:“兄台淡定!还没……”
“咿呀呀!!”王元大师骤然瞠目,眼里似有火星碰撞,像唱戏班子里的花旦举手蹬足外加矫捷二踢腿。
“好!!”有人喝彩一声。
围观群众也跟着吆喝起来,还不忘鼓掌如雷鸣山响。
容樱被群众的热情吓到,抖擞激灵扭头看苏星宇。苏星宇抿嘴尬笑,点点头,“……后面更精彩。”
语毕,果见王元大师猛地一混抡大拖把,将之高举于头顶。拖把像一柄利剑直捅苍天,大师额头青劲爆起,手里紧的震颤,那尖端耷拉布条瑟瑟发抖,好似被电击受雷劈,注入了无穷的魔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王大师大喝一声,猛向前冲刺,还好准时刹住车,甩了甩脑袋,定了定神耍花枪似的把拖把砸入墨水缸里。左捣三圈,右捣三圈,翻个儿再整三圈。心满意足之后,一击达底,在来一招海底捞针,终于把沾满黑洞洞墨汁儿的拖把坠落在脚下宽大白净的厚纸卷上。
容樱也紧张了起来,跟着人群咕咚咽了口口水。
王元脚下龙腾虎步,黑黝黝的拖把头跟着他的动作尽情摇摆,像死人的脑袋在白纸上跃出自然律动的音符……
容樱目眦欲裂,疼的嘶了一声,赶忙捂着眼睛。一边扯着苏星宇的袖子,从人声鼎沸的捧场声中默默退了出来。
一手撑在马车边上缓了半天,才忍住胸口一阵激荡澎湃。
苏星宇给她顺顺背,笑道:“才欣赏了个开头,怎么就要吐了?”
容樱挥开他的手,埋汰道:“我个外行就看个热闹,这种大师的超凡画技!俗人只能叹为观止……”
“容姑娘!容姑娘!”人群里冒出了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容樱三人都朝异样的声源望去。只见闻人千绘从空隙里钻出来,还朝容樱憨笑。不待容樱反应,他已经跑了过来,“居然真的是你,好巧啊!”
“是挺巧的。”容樱道。
“你来滕涧城为的什么事儿?可找好落脚的地儿了?我有义弟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容樱就拒绝道:“不麻烦了。你我萍水相逢可没什么交情。”
闻人千绘大为失落,急道:“怎么会没交情?我还记着你欠我顿火锅哩。”
容樱面色平静,转头对霜傲魄道:“霜,取五十两银子给闻人公子。”
“容樱,你这干什么?!”闻人千绘惊怨。
“干什么?五十两够你吃顿丰盛的火锅吧,没其他的事儿就此别过。”容樱道。
“唉,慢着!”闻人千绘一咬牙,“我的秘密你肯定感兴趣!”
这话一完,容樱脸都扭曲,“闻人千绘,你特娘脑门儿装反了吧,谁想了解你的鬼秘密。”
闻人千绘愣了一下,麻利道:“不是我的秘密,就是有个秘密你肯定感性趣。”
容樱不耐烦,“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这事儿不能叫外人听去了。”闻人千绘郑重道。
容樱撇了一眼跟前的苏星宇,“这没外人,你只管说!”
闻人千绘扫了周围一干人等,抬眼示意“人多眼杂,跟我去义兄府上说。”
“……”
反正也没住客栈,这家伙喜欢惹事生非就跟他去好了。瞧瞧到底想干什么。闻人千绘得了容樱的准信儿,就赶紧吩咐小厮回去张罗,说话之间还不忘背着容樱他们,倒叫容樱浑身不自在,后悔轻易就答应了。
闻人千绘所说的义兄就是王大师的儿子,王允彬。
“闻人老弟,听说你带来了客人……原来是顶顶的代国第一女智囊!我知道你,你叫容樱。快到屋里坐,闻人兄给你说了吧,我叫王允彬,是这滕涧城太守的长子。”王允彬亲自迎了出来,先看到走在闻人千绘后面的容樱。
这个人看着就让容樱觉着不舒服,他的眼神就像在打量欣赏一件物品。女智囊几个字走他嘴里吐出来就成了沾满油腥的蟑螂。
容樱还不曾答话,苏星宇先上前挡在容樱前面,“御林军统帅兼户部士郎,护国府苏家嫡子苏星宇。”
王允彬大喜,连忙哈腰恭首,让开前路伸胳膊指引道:“诶呀呀!!瞧小的这眼拙的,苏大人快快有请。大人旅途劳累,小的已叫人备下了酒席给大人们接风洗尘。”
苏星宇嗯了一声,同容樱抬步走了进,霜傲魄紧随其后。
用过饭食后,王允彬又让丫鬟收拾好客房。说是搭好了戏台子,请苏星宇他们看戏。容樱终于开口问闻人千绘,“到底是什么消息,你若再不说,便没法留下了。”
闻人千绘尴尬笑了一下,与王允彬耳语几句,便说单独让容樱喝茶解闷。戏班子也到了,就让王允彬陪着苏星宇先去花园看戏。容樱也应了。
“容姑娘,你觉得我义兄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热情好客?”闻人千绘给旁边的容樱倒茶。
容樱不接他递过来的茶水,看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好?”
闻人千绘把茶水放到她跟前,和善笑着,“呃,那倒不是。就先朋友之间叙叙旧,闲聊几句……”
容樱冷笑一声,“只三言两语就骗得跟着你去了和国三十六郡,再多加几句,还不哄的牵着鼻子走,是吧?”
“瞧你说的,我哪敢那么想啊。你可是代国第一智囊,谁能比你聪明?还敢设计你?”闻人千绘大为吃惊的样子。
容樱偏头看他,突然好笑道:“小子唉,要不是看在喝了杨文桥几碗茶汤的份上,我就要你的命。就是此刻你放下屠刀了,这事儿咋俩都没完。我要带着你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教你如何做个好人,让你知道什么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你惹不起。”
闻人千绘扯出个笑脸来,“我胆子小,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一个玩笑而已,你哆嗦什么?真是个废物!”容樱再懒得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