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苏史承痛心不已。
苏慕灵仍茫然看着他，迟迟无话。
“老爷，”在旁看戏看了好久的薛凤花走了过来：“慕灵这才刚刚醒过来，可能一时神智都不太清楚，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让她先回去歇会儿，等明儿一早，睡好了，再让大夫过来给她看看，好不好？”
她的脸因着这天色也变得半明半寐，只苏慕灵仍看得出，她是在冷眼瞧她。
来到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场子，苏慕灵心里不是不惧的，只是惧又能怎样，前世她没活够，这世，她还想好好活着，任它刀山火海，浪涌风急。
按照小翠所说，薛凤花嘴巴刁钻，且生来就喜欢嫉妒，但并未做过什么致自己于死地的事，因着这，苏慕灵已觉得万分幸运，若是同宫斗剧中那般，今儿往你碗里搁点药，明儿在你香囊里撒点儿粉，自己才二十岁的人生阅历，要与这般深宅大院多年的妇人斗起来，还魂十次也不够自己使的。
“小翠。”薛凤花唤道。
“夫人。”
“将二小姐搀到轿子里坐好了，抬回府中歇息着。”
“是。”
仍作白痴状的苏慕灵就这么任由小翠搀着入轿，只无人可见处，她伸出食指在小翠脉门上扣了三扣。
小翠抬头望向她。
苏慕灵没任何动作，只双眼意味深长地一闭，似是肯定了她的询问。
那头，薛凤花搀着大受打击的苏史承一步步迈入来时的轿子。
在苏慕灵的轿帘刚被放下的那刻，她听到了苏史承沉沉一声叹息，再是忍不住了，苏慕灵捂着脸无声地掉了眼泪。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回府后，薛凤花马上找来的府里的大夫给苏慕灵把脉，苏慕灵是服药自尽的，因此无任何皮外伤，但大夫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什么内在的毛病，至于这恍惚不言一事，他也无解，因此退下了，只能待明日一早，寻来宫里的御医瞧瞧才好。
苏慕灵被伺候着洗漱睡下了，众丫头一走，她便立马从床上翻了起来，她此时大脑一片清明，怎有丝毫睡意？
这时代没有手电没有灯，更别提什么大小苹果了，她闲来无事可做，只得把白日里小翠所讲的大小事宜疏离一遍。
现下被退了婚，即使“还魂”过来了，放在这个朝代，依旧是件无比丢脸的事情吧，家里还可以住，但成日要对着薛凤花的脸色，且住一年两年尚可，但日子久了，自己早就是个老姑娘了，再住下去成什么样子？
寻另一门亲事嫁了？笑话，被当朝三王爷推掉的女人，哪家还敢要？
夜钰枫啊夜钰枫，苏慕灵现下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你这真是要逼我走投无路啊。
那这个年代，还能做什么？
自谋职业？自求生路？
若是放回二十一世纪，倒是可出去闯闯，博一番天地，放到这坤月国，哪家店面愿意招未出阁的姑娘？况且和苏史承说自己要出门找工作？没等苏史承反驳，自己估计就先被薛凤花的白眼给翻死。
生存不易，从古至今，看来都是如此。
苏慕灵叹道。
她从前读过某位香港女作家的作品：“如果没有爱，那么我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如今苏慕灵想自立门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首先得能赚到足够多的钱。
自己在这边形单影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个能够帮衬的，依今天自己刚醒过来的这形势，似乎小翠对前任苏慕灵的感情很是不错，若能取得这丫头的足够信任，那倒也不至于无依无靠，只是自己心性和从前的苏慕灵完全不同，也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生出什么芥蒂。
正思忖着，几声犹犹豫豫的敲门声响起，轻轻的，若不是苏慕灵没睡，根本就听不到这声音。
这丫头还算机警，苏慕灵心道。她走至门口，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小姐。”小翠轻声道。苏慕灵一把拉过她进了屋：“有没有人发现你来这儿了？”
“没有，我平时偶尔也有起夜的习惯，她们都习以为常了。”
“如果还是不小心被人碰到，第二天被问起的话，就一口咬定是没睡醒爬起身，以至于迷迷糊糊地走错了方向，知道吗？”
“是，小姐。”
苏慕灵牵着她进了屋：“抱歉啊小翠，现在我也不敢点灯，咱们只能就着这月光说说话了。”
“小姐，你让我三更时分过来，是想跟我说些什么？”
苏慕灵拉她坐下，小翠推脱不肯：“怎么能和小姐平坐？”后苏慕灵一再坚持，她才勉强落座了三分之一个凳子。
苏慕灵握住她的手：“小翠，那个，以前的我你觉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本想问以前我对你怎样，但用这种话去问当事人，怎么看也不合适，只能循序渐进，换种说法了。
“小姐待小翠情深义重，如同姐妹，当年若不是小姐在街头见小翠可怜，央求老爷将小翠买下，小翠说不定早就横死街头了。”说到动情处，小翠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想来应该也关系不错，否则这丫头怎么会跑去乱葬岗看自己被下葬？
“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会怪我吧。”苏慕灵深为歉意地说道。
小翠摇摇头：“怎么会？小姐不记得事了，可小姐仍旧是小姐，小翠会照顾小姐一辈子。”
“你愿意帮我吗？小翠。我怕自己失忆了，在这个府里处不来。”苏慕灵握紧了她的手。
“小姐放心，您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小翠。”苏慕灵简直想把这丫头搂进怀里了：“小翠，谢谢你。”
又向小翠询问了一些府中日常大小之事以及个人禁忌，苏慕灵的心方才又安定了一些，为今之计，只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了，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苏慕灵，鼓起勇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倒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一切都从明天开始了，新的世界，新的环境，新的苏慕灵。
郝思嘉说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在等她的白瑞德，而自己呢，苏慕灵在这关头只想完完全全地等来一个不一样的明天。
“夫人早。”
这是苏慕灵第二天见到薛凤花的第一句话。
当下苏史承不在，薛凤花早已没了昨日里的那般和颜悦色，她仍是冷着个脸，从上到下将苏慕灵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你应当称呼我二娘。”
“好的，二娘。”苏慕灵微笑道。
这丫头看似还是一样的低眉顺眼，可眉目间的神色，却和从前大不同了，那种坚定自若的目光是从前的苏慕灵从不曾有的。
从前的苏慕灵，跟个受惊的小鹿一样，在宅子里唯唯诺诺的，哪里敢这般正眼微笑和她说话。
“现在感觉怎么样？”薛凤花坐下捧着茶盏问道：“还哪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别死没死成，倒落下了病根子，要这丞相府来汤汤水水养你一辈子。”
果然三句之内必藏刀，苏慕灵心里狠狠挠了一把，这姓薛的按说也一把年纪了，怎么丝毫不知道给自己留点口德，不怕万一她哪天死了遭报应吗？
“不劳二娘费心，除了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儿，其他的各方面都正常，应该不会给府里添麻烦的。”
“麻烦？”薛凤花冷哼了声：“说得好像你从前在府里就不是个麻烦一样，这都十八了还没嫁出去，被王爷当众退婚，我们丞相府的面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失了二娘的面子，慕灵深感抱歉。”嘴上说着抱歉，可苏慕灵仍旧笑眯眯地望着她。
笑话，苏史承都没说自己什么，你一个继室跑过来大呼小叫指手画脚的，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捏的啊。我就算在丞相府里过一辈子，你能奈我何，把我扫地出门吗？
薛凤花吃了一惊，在往常，若是苏慕灵听见这话，早就低头红脸了，这“还魂”过来的苏慕灵不仅行为方式不同，竟连性格也大大变样。
莫非真是有什么奇门异数，将这丫头的心性大改？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慕灵一直在笑，将自己射出的箭收住且化掉了，她也不好说什么，虽是个妾的身份，可正室死了多年，老早开始，她薛凤花就把自己当做大太太一般的姿态端着，即使心里再怎么厌弃这丫头，也不能做出个泼妇骂街的模样。
“三王爷退婚，人家兰芷坊都说到我们头上了，说的那什么话你知不知道？这叫我们怎么做人啊，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女儿？唉…..这造的什么孽啊。你知不知道你给苏家带来了多么大的耻辱啊。”
那声叹缭绕不绝，薛凤花说得似是字字带血带泪。
“依着二娘的意思，倒是在怨我昨日没有在乱葬岗里死透？”苏慕灵忽的变了个声调，话说到这份上，她快憋不住了。
“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少在这里污蔑人。”终究不是大太太，那份东宫正印之态不是薛凤花想学就能学得来的，眼下她越说越气极败坏，苏慕灵心里暗笑，你装，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那又请问二娘，我何错之有？”
“解除婚约，和皇家失和，被兰芷坊流言所中，整个苏家颜面扫地，你还说你没错？”
“婚约一事，乃是王爷单方面做主，皇室为尊，我们岂能不听圣意？至于兰芷坊，二娘，我们是丞相府，您好歹也是堂堂二夫人，岂能跟烟花窑子里的女人一般见识，如此这样，未免贻笑大方，叫外人看了我们苏家笑话。”
苏慕灵在那个“二”字上重重顿了顿，伴着后面的“烟花窑子”一词，立刻让薛凤花涮白了脸，要知道她的过去，说清白也可以很清白，只这清白里头有多少被洗成分，天知地知，苏史承知她薛凤花知，不代表这丞相府里上上下下一人不知。
苏慕灵刚刚恢复神智，薛凤花没做它想，不曾想过小翠会知道这般陈年旧事，且都一清二楚地告诉了苏慕灵，她只当是苏慕灵是无心之言，可这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极为在意的。
“你放肆！”薛凤花猛地一拍桌子，茶盅倾倒，茶汤泼满半个桌面。
苏慕灵躬身而立：“不知慕灵有何处不对，望二娘指正。”
有哪里不对？哪里似都找不出话说，薛凤花气极，脑子里嗡嗡乱转，她还停留在对自个儿旧事的“追忆”中，哪里有那空挡跟她苏慕灵玩蛋里挑骨头的把戏？
“行啊你，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死去活来的，口齿倒还凌厉了不少，真是因祸得福，可喜可贺啊。”
“不敢当，多亏了二娘平日的栽培与养育之情。”
薛凤花斜着眼睛望向她，目光中俱是嘲弄之态：“我倒是不知道平日里我对你有这般栽培。”
“爹爹忙于朝政，家中大小事一向由二娘把持，爹爹常在我面前提及二娘的任劳任怨，让我们小辈一定听二娘教诲，断不可有忤逆之意。”
听她提到了苏史承，薛凤花刚起了几分的气焰瞬间又消褪了几分下去，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自己把老头子吃得死死的，但死去的那婆娘在苏史承心中仍有不可取代的地位，顺带着这不中看的二女儿，也成了他心头一宝，苏史承虽懦弱，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万一真个儿发起火来与自己闹掰，任是已当贵妃的苏慕玥或是将军夫人苏慕娥回来，估计也拉不回来。
薛凤花昨晚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宿，如何把这个二女儿打发出去，她不想成日在家里看着个眼中钉碍了自己心情。
王爷是不要的，旁人断不敢娶，可除了嫁人，总还有其他的法子。
“既是老爷的意思，那二娘我有一想法，希望你也能听从。”薛凤花放缓了语速，但其中强硬之意听得苏慕灵竖起一身的刺。
“二娘请讲。”
“这段时间宫里的书画坊在招收各式才人，你既然现在亲事已除，不妨去那里历练一把，修习下才艺，书画坊在宫中，万一，哪位皇亲国戚看上了你，不计较你被退婚的过去，说不定你就此荣华满身，到时候可别忘了二娘我的知遇之恩。”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仿佛她薛凤花真的为她选定了一条康庄大道。
书画坊？
苏慕灵没听过这地儿，她起身去给给薛凤花添茶，动作转换迅速，在薛凤花视线不及处，偷偷看了小翠几眼，却见小翠一张脸憋急了的模样，眼睛慌乱眨着，就差慌乱地摇头了。
见苏慕灵半晌没回话，薛凤花笑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自然也不曾有人对你说起过，书画坊是宫里抄写经卷临摹字画之地，里面都是女眷，互相学习参阅，且有先生授人以技，这对你来说不失为好事一桩，正好借着这机会，去看看别的大家闺秀都是怎么做的，怎么样的才真正称得上贤良淑德。”
大婶，您又不是个结毛栗子的树，说话能不带刺儿吗？
再瞟向小翠，那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的样子。
“二娘，我这才刚刚有点恢复，您能不能容我缓一阵子，容我身子好了，我再去好好考虑考虑这事儿？”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我是怕自己这副状态过去给苏家添麻烦。”
“不会添什么麻烦的，若是在那儿呆着不好，自然会有人来开导照料你。”薛凤花端起茶盅正欲喝口茶。
“所以我进去了，就一时半会儿再难得出来了吧？”
“你？”茶到了嘴边，却是再难入口，薛凤花抬眼颇为惊讶地看向苏慕灵。
“我猜得不错？若是有这等好事，二娘怎会心甘情愿地让我去做？”
“小翠！”薛凤花喝道。
“奴婢在。”
“跪下！”
“二夫人！”“二娘！”
“我叫你跪下，听见没有？！”
小翠跪下了，身子秫秫的，有些发抖。
“二娘这是为何？”苏慕灵迈步到小翠前，挡住了她的身子，正色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加罚小翠？”
“哼！”薛凤花冷眼道：“就凭她嘴巴没个管教，到处散播闲话，挑拨府中不是。”
“她说个什么了？”
“我一片诚心，你却好心当驴肝肺，处处疑我加害于你。定是这臭丫头在唆使，小翠，你说是不是？”
“小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
“空口无凭，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薛凤花也觉察到这气氛开始有些不对了，这臭丫头醒来之后虽然或多或少地在防着自己，但都还假惺惺地笑里周旋着，自己一拳打过去她尚以柔克刚化开，而眼下，她态度生硬，语气开始不耐，像针射到铁板上给你霹雳狂澜薛凤花虽存了些疑，但仗着自己在府中一向霸道惯了的作风，她仍是握着几分自信，她就不信，这丫头真敢和她对着干，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即使是死后重生，她不信这一“生”就能变个人出来，一个大活人也要怀胎十月才能生出来呢，才一晚上，这臭丫头还真能彻彻底底变为另一个人？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阎王老爷算，薛凤花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局。
苏慕灵真的不是从前的那个苏慕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