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苏慕灵道。
“小姐？”小翠可怜兮兮地看向她。
苏慕灵态度带了几分强硬和命令：“你给我起来。”
“小姐？”小翠声音越发孱弱。
“你，你？！”薛凤花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苏慕灵见小翠仍跪着，二话不说拉她起身，小翠一脸哀求地看着她，看得苏慕灵心头越发窝火，她暗使了几分力道，提起一口劲，将小翠跌跌撞撞地牵到了自己身后。
“二娘看见了，我也不再遮掩什么。”苏慕灵大大方方向堂上说道：“这事小翠没有错，她没说就是没说，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小翠和二娘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不会随便去相信谁，二娘不应看低了自己，也不应看低了我。”
“哟，我那敢？”苏慕灵一片坦然，倒惹得薛凤花不好过于发作，她无言可对，酸溜溜地来上这么一句，纯属泄愤之用。
“二娘自然是敢的，眼下我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想去什么书画坊，二娘也不应强逼，我知道二娘是为我好，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这也是爹的意思，那我自己去和爹爹说清楚，若这只是二娘单方面的意愿，那就请二娘放手，容我苏慕灵这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之人过几天安生日子。”
合理合据，合情合理，不卑不亢，不慌不忙，说的硬是叫薛凤花道不出半个不是。
薛凤花终还是失了她矜持维着的风度，她气极而去，临走前，深深剜了苏慕灵一眼，大意是咱俩没完，苏慕灵静候其变，她倒要看看，这薛凤花还能闹出个什么名堂，自己全盘接收就是了。
“小姐，”小翠这时才敢发话：“小姐你千万不可去书画坊，听人家说，那地儿都是从前被贬被黜的宫人所住之地，根本没有二夫人说的那样好，听说里面每年都会疯掉好几个人。”
苏慕灵挥挥手：“你家小姐还没有笨到那种程度。”
小翠放了心，可她瞬间又皱起了眉头：“二夫人，这，以后……”，想到日后的相处，她深是忧虑不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苏慕灵领着她回了自己屋：“小翠，对付她这种人，以后要硬起身板，她就是只纸老虎，嘴上动得厉害，实则不敢轻举妄动的。”
“是，小姐。”听了这话，小翠声音也稍稍坚定了许多，小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小姐遇事犹犹豫豫，一点主见都没有，经常还要来询问她这个丫头的意思，唯一勇敢的一回便是表达了自己对三王爷的心意，结果倒造成了一桩悲剧，而恢复过来的小姐，却可以拦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些风雨。
所以说福祸相依，这人生的事，有时候还真是说不准呢。
“小翠”。沿着丞相府的回廊走着，苏慕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问道：“我手里可还有些值钱点的家当？”她看向小翠，有些不好开口，但终还是问了出来。
有这样的二娘在，哪里能有什么好的会留给自己，灰姑娘的后母不是天天让她剥毛豆吗？是灰里挑毛豆还是挑豆角来着的？苏慕灵也记不清了，总之比起那位后母，骂骂咧咧吵吵嚷嚷就罢了的薛凤花算得上够不错的人了。
“值钱？”小翠这时也犯了难，小姐闺房里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出什么值钱之物。除了……
“值钱的古董器皿没有，往日里逢年过节的，老爷倒是还分别赏了几位小姐一点首饰。”
太好了！苏慕灵觉得自己比灰姑娘幸运多了，人家是爹老早去找上帝报告了，苏史承虽然有些窝囊，可还是能拿出做父亲的样子的。
“小翠，”苏慕灵握起小翠的双手，那突然而来的眼中“冬天里的一团火”似的热情看得小翠一时胆战心惊的：“小姐你……”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奋斗，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FO，成为白富美，包养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噼里啪啦地倒豆子般的一筒话撒得小翠傻了眼。
“不回答就是答应了啊。”苏慕灵无比陈恳郑重的点了点头：“我需要你的帮助。”
03
“小姐，你这是在画什么？”苏慕灵提起小楷狼毫，纸上峰回路转，终是勾勒出了人像的最后那点轮廓。小翠站在一旁给她研磨，各式矿石熬制而成的颜料分门别类地放在一旁待用。
“浮世绘。”苏慕灵看着自己的画作，不错，神韵，形态都有了，而且自己笔法一直偏岭南画派的浓烈重彩，在这向来讲求淡雅天成的坤月国，这类画法倒显得别具一格。
“浮世绘是什么？”
“就是，就是一种派别的画。”
“那画上的这两个人是在？”
“互诉衷肠。”
“可这两人为什么要挨得这么近？”
苏慕灵心里翻了个白眼，傻丫头，妖精打架这事不挨近一点怎么做？难道隔空玩柏拉图式的纯精神恋爱？不挨得近一点，怎么卿卿我我恩恩爱爱？
“因为两个人都是很温和的人，说话声音不大，所以挨得近一点比较容易听得清楚。”
“那为什么他们都穿得这么少？”
“我画的是夏天的场景，天气热。”
“原来是这样，虽然看了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两个人画得真好看呢。”
“美人儿嘛，当然人人爱啦。看站在绸缎庄门口大喊“新到的御用皇家布匹啦，买三尺送一尺，多买多送，买够10两银子赠送精美小礼画的是什么，小翠单纯不懂事，拿给路人看了，也只是会羞红了脸觉得两人暧昧，嗯，不就是穿得少的两个人抱着亲着嘛，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确实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苏慕灵只是稍稍把胡也佛的春宫改了一点而已，撇去了下半身，但就这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倒更叫人遐想不已。
但所谓出格才能博得市场。
她苏慕灵在这山水鸟兽侍女勇士画得已臻极致的坤月国里，不拿出点什么新花样，是打不开销路，挣不来钱的。
没错，她苏慕灵要卖画赚钱了，要挣第一桶金了，要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成为白富美，包养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了。
自那日和薛凤花摊开了牌后，薛凤花好几日都没给过她好脸色，有时她从回廊经过，都能听见她和苏史承在那里嚼舌根子，说自己怎么怎么不是，他爹不知道是脑子慢半拍还是真的大智若愚，呵呵呵呵好好好好过后就没了个结果，薛凤花似一圈打在个海绵上，力道全被吸收，无论她怎么气急败坏，苏史承总是半呆半傻地跟不上她的节奏，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无趣，干脆不了了之。
老爹，干得好！
苏慕灵一直坚信她爹是大智若愚，将智慧深深埋在心底的。
她不求她爹能够做她的坚强后盾，只要维持现状，只要不倒向二娘那一边，她已经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的，便是如何早日搬出这个家了，因此她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的独立自主计划。
她想过很多个生钱之道，放在二十一世纪，她可以兼职促销，翻译，布置会展，当cos模特，当车模，给人家花园摘花除草……可是那是二十一世纪，是商品社会，是市场经济，不是重农轻商等级森严的坤月国。
促销？
品”？
即使卖得再多，她一天终究只能得那么些工钱，死工资一份，她要挣到何年何月？
翻译？
翻译啥？将官话翻译成南方话，再将南方话翻译成普通话？或是办一个新北方语言学习班，号召大家一定要学好英语，走出国门，因为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活泼可爱的白种人？
布置会展？
什么会？皇上的寿诞？皇后的寿诞？皇帝祭天？……这都关自己什么事儿啊。
Cos模特？
确定不会走在街上被人一棒打死？
……
苏慕灵脑子想遍了，终觉得还是只能靠手艺吃饭了。
她从小习画多年，且幸运的是习的还是国画，虽手艺有段日子没练了，可要捡也还是能捡起来的。
她决定从这个入手。
丞相府最近很平静。
一是由于二小姐被退婚的事情坊间已经八卦过了，各种传闻都有，且版本一个比一个离谱，至于怎么个离谱法，小翠不肯说，薛凤花一见着自己也吹胡祖瞪眼的，没几句好话，府中下人的整体素质还是不错的，也不怎么说闲话，因此苏慕灵自己也不太清楚外人是个怎么判断，她一直呆在屋里没有出门，只通过小翠的口得知，这事算是渐渐地成为往事，因为人们又有了新的话题
——“哎，你知道吗？听说啊，京城第一富商的女儿抛绣球招亲，砸中了刚刚封的新科状元啦。”
“是嘛，那真是郎才女貌可喜可贺啊。”
“可喜个啥啊？那状元有个青梅竹马在家里等着他功成名就之日回去迎娶她呢。”
“这有何难？两个人都娶了呗，小姐做妻，家里那个做妾，娥皇女瑛，齐人之福，多好。”
“你以为人人都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啊，那状元不肯，他说他只要那家里那一位原配。”
“竟有这般冥顽不灵之人？”
“唉！”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舆论永远跟着潮流。
苏慕灵乐得清静。
二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似乎真的开始修身养性了，她弄了各式颜料各式笔墨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啊画啊，有时都忙到深夜三更，苏史承连连称赞，说小灵越来越有闺秀之范，都开始勤学苦练琴棋书画。
若是苏史承知道自己脑子里真正在想些什么，估计他再也不想认这个女儿了吧。
所谓傻人有傻福，苏慕灵虽总是觉得小翠傻乎乎的，但关键时刻她却能起到巨大的作用。
苏慕灵起了画画卖钱这念头也源于小翠无意提过自己曾救过丹青斋的一个小伙计。
“小伙计？”苏慕灵掩嘴一笑：“莫不是穷途末路，美救英雄，然后就一来二去的…….”
“小姐你讨厌，”小翠红着脸跺脚道：“不跟你说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这样的苏慕灵混多了，小翠的性子也有所改变，不再过去那样畏畏缩缩了，她开始敢于表达真正的感情，敢于在适当的时候拒绝。
“好好好， 我错了”苏慕灵哄道：“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就是再俗套不过的一桩故事。
伙计小茗跟着老板外出收货，无意间将装有票据的钱袋落在了街头，被小翠捡着了，那傻丫头心善，旁人碰了这事，多半会拿了钱袋里的钱将袋子仍在一旁不顾，可我们的小翠姑娘却大日头下足足在街头站了两个钟头，只为等着失主回来取。
小茗回来寻时，其实心早已不报多大希望了，丢了的票据足够把他这辈子卖进丹青斋可能还不够，他正想着怎么回去跟掌柜解释自己预备如何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做牛做马，不巧一张清清秀秀还带着几分羞怯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请问，你是在找一个绣着金葫芦的布袋吗？”
多了你就不会不好意思的。”苏慕灵呵呵笑道。
小翠脸皮薄，不怎么开得起玩笑，苏慕灵也不过多取笑她，只她觉得这件事怎么听怎么让她心里舒坦。她生活的二十一世纪，比这个时代远远要奉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丛林法则，激烈的竞争，把自己顾好尚且不易，哪有心思再去管这么多他人的死活。小翠脑子笨是笨了点，可心地极好，若是再能学会自保一些，那就更perfect不过了。
有的时候看见小翠的一颦一笑，苏慕灵都觉得心里头是舒坦的，往矫情了扯，耶稣指着台下的信徒说：你们就是那世间的盐。盐要失了咸味，那还剩什么？
苏慕灵觉得到这个时空中能够遇上小翠，也是受了老天的眷顾，刚来时她常常会想，是否老天真的是看自己为着一罐面膜闯红灯的行为看不下去了，才让她莫名其妙重生到这个世界上？现在的她，更多的是感恩。
最起码，她还有个不愁吃穿的苏家二小姐身份，可以供得起吃穿，让她努力去发展副业。
因着小翠的善，苏慕灵得到了丹青斋小伙计的帮助，顺利脱手了第一批画作。
小翠并没有告诉小茗这些画是谁画的，只说是府上的门生无聊所作，化名常笙，想赚些零花钱，以解一家老小的口粮之急。小茗将小翠看作救命恩人，她既有相求，小茗自是应允。
画出得很快。
苏慕灵的判断很准，这画，市场不错。
胡也佛的春宫坦荡自然，春情四溢，苏慕灵埋住了些笔法，欲说还休的，在这张欲望和情愫全被遮掩的时代，更得大家认可。
她的画遮遮掩掩地卖，市面上的人也都遮遮掩掩地买。
笔名她想了好多个，从巴尔扎克到伍尔夫，从李清照到杜甫，意识流一点的，“羊排小揪面”？“可惜我是处女座”？“最后一个答案叫爱过”？最终苏慕灵决定还是假装一下绿茶女子，起了个若有所思的名字——席生。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寒鸦乱葬岗中，便是看见了那张盖在自己身上的破草席，说来，也算是缘分一场。
那个时代不流行互称“大大”，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口口相传的“姓席的”。
“你知道吗？席先生又出新画了。”
“看你平日一脸道貌岸然的，你也看那种画？”
“什么叫那种画，说得好像你不看似的。”
“呵呵呵呵，玩笑玩笑，不过说真的，那姓席的画得可真好。”
“对对对，大俗大雅，大雅大俗，雅俗共赏方才真名士嘛”
“哈哈哈哈哈哈。”
苏慕灵在自家府里，听见自家老爹的门生窃窃私语，也是醉了。
能够为劳苦大众带来快乐带来些安慰， 不管这快乐和安慰是来自于境界升华的美感还是单纯为撸管所兴起，苏慕灵都有一种造福众生的无上荣耀感。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艺术家。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老话果真一点儿不假。
卖画能够带来一定收入，可是收入却远远不够自己所想。
苏慕灵叹了口气：哪个年代都是饿死知识分子的时代。
在二十一世纪有一个笑话，小明大学毕业后，努力工作，省吃俭用，平日里积极锻炼身体，几乎不生病，除了工作外，还积极发展自己各项特长，寻找兼职挣钱，终于在毕业的第三年，存够了十万存款，加上父亲给的八百万资助，在北京三环地区买了一套房子。
靠天靠地靠自己，有爹拼的时候还是得靠一靠自家的爹。
苏慕灵看了看苏史承这些年凑合留给自己的那些首饰，珠宝金银的，一看就质地上乘，女生天性喜欢这些blingbling作闪的玩意儿，她眼神盯在那些物件上半天没挪开眼。
每一件都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但即使再舍不得，这个时候也不是该留有恋物癖的时节了。
它们应该有更好的去处——当铺。
坤月国这些年国泰民安，盛世当前，经济发展自然不错，苏慕灵不知道这国家有没有什么所谓的GDP说法，但据她的观察，国力应该在年年往上涨，人民消费能力好，商贸繁荣，那当铺自然不乏生意。
苏慕灵决定先去探一探掌柜的态度。
没料和小翠刚迈出门口，便来了个好彩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