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了,太后对着下面站着的几人看了好一会儿,挑了个刘氏族女,摆摆手叹了口气就让她们退下了。
高位上的人风轻云淡,站在下面的人却是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一朝落选,想来再嫁不得如意的高户人家了。
落选的世家女都送回去了,江挽和魏薇、刘氏却要留在宫里结印。
从永芳殿出来,江挽听到出宫的马车里似有抽泣之声,她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有些自喜,幸而自己不是连看都不看就被送出宫的,不过入选是喜是忧犹未可知。
自回到勤政殿,辛九慈就一动不动坐着批阅奏章,仿佛方才去选皇后的是他的分身,而他就一直坐在这里。
“皇上,微臣暗中查了许多都只是皮毛,查出杜礼祖上原是荣国纪姓,他祖父临终也说要回到故乡,可最终是死在了仓国。”
就为杜礼的事情,让一直能力超群的暗卫统领齐昀都犯了难,将近两月却只查到这些信息。
“原本姓纪,荣国纪姓,回故乡,死在仓国?”
“皇上,荣国纪姓确有一旁支世代专修医药,正是杜礼祖上一脉。”
“好,那就继续查,专注于查这一旁支为何会来到锦国,杜礼因何未通御考就做了御医。”
“是。”
虽说还未探知到事情本末,但辛九慈就已经有些兴奋了,终于不再是没头没脑的胡乱空想了。
其实从先皇驾崩开始,辛九慈就一直心存疑虑。
先皇染病那时正值盛年,偶感风寒久久不愈才酿成大病。后来查到是御医令杜礼一直在暗中下毒谋害,不过为时晚矣回天无力。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先皇在驾崩前为何要召见谋害他的杜礼?又为何把遗诏交给杜礼?为何杜礼被处死的相关所有人全部死亡?
直到御花园的苟则说的话让太后慌了,他回想自己高高在上的母后何时那样过,这才让他决心翻出这些东西定要查个明白。
永清十四年,锦都。
“爹爹,她们都说挽儿,她们说挽儿没有娘亲……爹爹……挽儿要娘亲……”八岁的小江挽扑在刚换了班回家的江左唐怀里哭起来。
江左唐顿了一下,随即抱起女儿安慰起来。
“挽儿乖,挽儿不哭,挽儿乖乖的,爹爹给挽儿买冰糖葫芦,买很多冰糖葫芦好不好。”江左唐熟练的拿出平日哄孩子的言语。
“不,挽儿只要娘亲,爹爹,挽儿不要冰糖葫芦,挽儿只要娘亲,挽儿不要很多娘亲,要一个就好了……”小江挽纵是小,可也从不是这样的性子,许是那些孩子童言无忌说的很了,伤着心了。
江左唐无奈,只得按着女儿的小脑袋到自己怀里,哄着乖睡吧。
江家一门祖上原是个伯爵,分着削着,到了江左唐这,只落了围城守士这个能糊口的职务。家中一贫如洗,通家最贵重的就是堂屋里那幅不知真假的祈年图。
到了年纪好不容易娶了妻,进家门不到五年就不幸染病离世,留着三岁的女儿与他相依为命。他并不是因着前人情故不再续娶,单单是他嫌麻烦也更是因为娶不起。
加上他幼时乳母,家中三人,薪银不多,生活清贫,倒也悠然。这唯一的女儿,许是因着生母的性子,她也是个文静沉闷的孩子。
而他身为人父又怎能不为子女筹划,现以月支月净的薪酬,又如何能给自己闺女攒下一份嫁妆,难道将来让他女儿去做人家妾室吗?
延兴二年夏,六月二十二。
江挽坐在金顶凤銮车里,时时刻刻不敢忘了奶嬷和礼仪官的交代。心中还在默背下车要先迈左脚,由福康门走向昭曦殿要三百六十步,剩下的五步将由皇上朝她走来。
这一路上的礼乐不同于她听过的常人婚礼吹吹打打。
那乐器得用十六个人扛在肩上,倒不像是乐器像是战场上的武器,发出的更是一种雄厚却激昂的灌入人心肺腑的浩荡声音,就像是人们常说的皇恩,浸着凤銮车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走下凤銮车,迈左脚,一步两步……凤冠压着她的脖子,面前羽扇根羽分明,红袍裙摆随着脚尖起伏,看着脚下由云缎织成的红霞,她仿佛能看清绣娘在每处祥云留下的针脚。
周身空气都是静的,所有人都望着她。
终于,三百六十步,没有多迈,也一步不少,她这才抬起头。
高台之上站着的是两个多月前高位上那个如墨如玉的男子,如今红服金丝,游龙栩栩如生,有风徐来,不苟的墨发仅有几根轻翻,原来,她的夫婿如此这般如琢如磨。
“诏曰,江氏女挽,德贤攸淑,慎婉端庄,护国侯女,着,册立为后,母仪天下,辅以帝任,钦此。”
贺监站高台下,朝天下宣读立后诏书。
“太后懿旨,皇后江氏,当內驭诸嫔,以兴宗室,外辅帝躬,以兴明德,帝后相敬相协,表率万民,钦哉。”
“臣女叩谢皇恩,谨遵太后懿旨。”江挽跪下叩首。
再抬头微微看向殿中,太远了并不清晰,只瞧殿中阴凉却只有秦太后坐的那一方圈地明亮不已。
待江挽起身,辛九慈从高台走下,她在心里数着,他自最后一阶台阶走来,真的只有五步。
他到江挽面前,抬起左手,江挽右手握上,顺势转身。两人面朝那一路臣民,同看眼底天下。
“跪——”贺监声音响亮。
“皇上皇后福泽天下——”
跪了一地臣子,齐呼之声响彻天域。
一路走来江挽都未出错,只是这声震得她身子微微一颤。身旁辛九慈察觉,微侧一眼。
不知她是否也与我一样受不住这似乎并不属于自己的万臣朝拜。
进庙宇,祭先祖,启始各宫。
酉时。
帝后二人来到昸禾宫。
此时江挽已盖上了盖头,盖前她看过一眼,上头绣样龙凤呈祥。盖上后,透过流苏,她就真的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了。
“皇上,要揭盖头了。”儿女双全的诰命臣妇着朝服呈着红玉如意上前。
辛九慈拿上如意,那些臣妇就躬身退了出去,只剩下簪着红丝绒花和金丝绒花的宫女。
盖头掀起,江挽对上的是一双寒人的眼睛,就像这双眼前的新嫁娘与他无关,他只是代劳,可他是皇帝啊。
辛九慈收住盖头,又将盖头和如意一一递给过来接的宫女,宫女呈了这两样,躬身也退了出去。
他在江挽身边坐下,一瞬间,让江挽感到一种清香钻进鼻腔,在这夏日,在这燃了近百支红烛的室内,沁人心脾。
红绒宫女呈着合卺酒,江挽与辛九慈接过来,挽着彼此肩臂细细饮下。
呈着酒过来的宫女又呈着酒杯躬身出去。
剩下的两名金绒宫女今晚大约是不会出去了。
“睡海棠,春将晚,江挽,很好听的名字。”辛九慈缓缓开口,兴许是才咽了酒,他声音有些哑。
“谢皇上夸赞。”江挽感着室内闷热愈发紧张,不知该如何回应但想来谢恩总不会有错。
“你觉得我是在夸你?”
此话一出,江挽觉得浑身发凉。
辛九慈却并不在意,哂笑一声。“行这么多礼,累吗?”
“累。”江挽不知作何答复,那就大胆些,如是相告吧。
“朕也很累。”辛九慈一下子松散了下来。
“……?”江挽圆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