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天，忆初雪也不记得具体是哪日了。
她只知，那日父君闯入娘娘的寝宫，彼时，她正在给长年体弱多病的娘娘喂药。
她见父君铁青的脸便明白，神界北境又向仙界施压了，身为仙君的父君自然焦急如焚。
她端着的药被父君打翻，父君当着她的面，将卧病在床的娘娘拽起来，指着娘娘的鼻尖道。
你看看你捡回来的女儿！谁知竟是个神族，仙界私藏神族那可是诛天大罪！神界北境王压境现要本君把人交出去，否则便将此事禀报到神帝耳中，你倒好，将她藏着掖着，死活不肯松手，是要等到神界派兵灭我仙界吗？！
娘娘且是满脸泪痕地将她搂在怀中，这是我的孩子，哪怕是神帝陛下亲临，我也不会将依依交出去！
依依，忆初雪几乎要忘了这个名字，那时候的樊依依便是娘娘唯一的依靠。
娘娘乃是前朝公主虞姬，前朝覆灭，法师樊奇夺位自封仙君后迎娶了虞姬为后妃。
至此，娘娘再无亲人，只是将从莲池拾来的她视如己出。
樊依依记得，那日父君训完娘娘后，是她私下去找父君的，那从北境派来的使者对她说，只要她服从命令，娘娘以及仙界都会相安无事。
那时她看着使者戴着的那张破碎的古银面具，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她也因此满怀信任地答应了。
以她一人换取娘娘平安，从此仙界没有了神族也就没有了把柄，岂不美哉？
可她不知，使者所说的命令，竟是让她站在神界的对立面，去到神魔大战中杀死为神军护法的圣女。
樊依依拥有修炼炼狱神术的极高天赋，听说此术极为凶险，以身试险者九成暴毙，剩下那一成指的便是那以此术闻名六界，修得最高境界的金龙帝后雪仙。
使者若要她破坏神界圣女撑起的阵法自然不在话下，可要杀神，樊依依做不到。
甚至使者亲自追杀圣女之时，她上前阻拦，生生为了一个陌生人受了上百支冰凌穿透身体的痛苦，最后又落得被冰刃锥心的下场。
即便如此，樊依依依旧拼死拖住使者，为圣女的逃离赢得一线生机。
若是她没记错，把圣女救走之人是一个魔族，他拥有一双犹如燃起烈火的红色瞳仁。
那个魔族的相貌在忆初雪睁开眼的瞬间重新呈现在眼前。
她醒过来时，自己已在百界宫的一处房间内，白色的绷带缠绕在颈部止血。
渊邪见她睁开了眼，面露喜色，“丫头，你醒了。”
忆初雪看他时，眼神有些避闪，不知是因为前些日子怂恿冰婈烧了他的藏经阁，还是因为那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事情。
“大人……怎么在这？”
她沙哑地问道，一开口喉咙便疼得难受，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部，依旧火燎一样的疼。
渊邪注意到她的动作，没有过多询问，只是温和道：“放心，你受伤的事陛下不知。只是昨日陛下到我藏经阁夜谈，他说因冰婈的事误伤了你心中不畅，便让本座到百界宫来寻你，谁料就见你孤身倒在了血泊之中。”
渊邪讲到这不再往下说了，他关心道：“本座知晓你不愿让他人看见你的伤痕，便没有召神医，只是大致为你疗了伤。现在感觉可好些了吗？”
忆初雪抬起那沉重的眼皮，虽说清醒了些，头脑却依旧有些发昏，她深深呼了口气，疲惫说道：“好多了。多谢。”
说罢，作势要起身。
渊邪见状忙俯身去扶她，动作无比温和。
忆初雪瞥见他散落长发遮掩下的火红瞳仁，不由得心生疑惑。
当年既是神魔大战，他身为魔族一方，为何要救下神界圣女？
忆初雪在渊邪的搀扶下坐到床沿边，她抬眸看着面前身形修长正准备给她端水的战神，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大人是魔族吧。”
渊邪听到她突如其来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和气笑道：“丫头才知晓？此事不是众所皆知吗？”
他将茶水送到忆初雪面前，忆初雪接过，淡淡说：“不，一千多年前就知晓了。”
渊邪闻言，不知脸上露出的神情是诧异还是惊喜。
“本座还以为，你不愿再提起那些事情。”
他看着忆初雪捧着茶杯饮水，且将腰间系着的那枚半月状玉佩解下。
忆初雪借着余光可见其上雕刻着的荼靡花纹，玉佩通体散发出浅绿色的光芒。
她知道玉佩中就藏着那名圣女的残魂，那是当年络怿几乎伤她半条命她也没有去取的一念残魂。
如今，竟垂手可得。
渊邪将那枚玉佩递到忆初雪眼前，怅然道：“本座与墨柒欠你的，往后必还。”
忆初雪吞了口水，抽了抽嘴角冷淡说：“大人的随身之物想必我也不便收下，事已至此，圣女已逝，我有何恩德让大人来报？”
“大人昨夜救我，我该感谢大人才是，至少我今早不用从那肮脏的血里爬起来……”
她不去看那枚玉佩，径自站起身走到了窗台前。
忆初雪伸手去推开窗，却听身后的渊邪说道：“丫头，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
忆初雪的手顿了顿，她的目光投向屋外忙碌来往的宫人，“比如……”
“比如，忠于陛下。”
闻言，忆初雪倏然笑了，“大人是以为，我会对陛下不利吗？”
她转身看向表情凝重的渊邪，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要做什么自有把握，无需大人提醒。”
渊邪负手于身后，看着眼前傲气的忆初雪，只是无奈地摇头。
“丫头自己好好想想罢，有时对与错就在你一念之间，陛下方能护你一时，可这满朝神官亦是长了心眼无数。”
忆初雪扯了扯颈部勒得有些紧的绷带，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她扶着窗台冷冷道：“他护不护我又如何，诸神心眼无数又如何？我不在乎他人如何想我，亦不在乎那些卑鄙小人使得阴险手段。我只知道，我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娘娘与仙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