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焕骤然怔住,傻愣着瞪着眼睛看着聂涯儿,许久都没有说话,眼底的神色看不出究竟是喜还是忧。
从最初第一次见到尘如语开始,他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他是苏焕,他的特长众所周知,他有过目不忘之能。然而,当面对尘如语的时候,他却恍神了,因为最初他见到倚仙阁老板的时候,就是在自己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她所给的那层朦胧如迷雾般的感觉,让人摸不着边,触不到底,虚无缥缈,难以抓住。
而这一次,聂涯儿亲口告诉他,她们是同一个人,他却突然有些不愿接受了。因为,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
“苏无赖,你自己答应的,只要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就答应我一件事。”聂涯儿的声音适时响起,苏焕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的话,沉着脸色点点头。
“你说吧。”
“尘庄主,是公子喜欢的人。”聂涯儿看着苏焕沉敛、略有伤痛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倚仙阁那个神秘的老板是你念念不忘的女子,可是现在既然她们是同一个人,你——”
他想说,你就不能喜欢她了,因为她是公子喜欢的人。
可是到了嘴边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苏焕是他从小就认识的,他们一起在听七楼长大,后来又一起在洛夜白身边做事,他们就像洛夜白的左右手,亲密无间,平日里嬉戏打闹,行动时配合默契,他最了解苏焕不过了,他一向是风流不羁的浪子,而这一次,他眼中的伤痛和落寞,真实而刺眼,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放心,我明白。”见聂涯儿卡壳了,苏焕淡淡一笑,接过话说道,“既然她是公子喜欢的人,我就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非分之想,绝对不会。”
他的眼神坚定冷硬,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伤痛,即使很淡,却仍然刺得聂涯儿的眼睛很痛。
“苏无赖,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要是难过的话,尽管说出来就是,在我面前不怕丢人的。”聂涯儿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苏焕回身看了他一眼,突然狠狠一拳砸在聂涯儿的背上,然后转身逃窜。
“哈哈……小子,你也太小看我苏焕了,瞧着吧,我一定会很快就找到尘如语的,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待。”说罢又是哈哈几声大笑。
“喂!你给我回来,我还有话要说,有人和公子一样,正在寻找尘庄主的下落。”聂涯儿顾不得身上的痛,追在后面喊道。
“嘘——”苏焕又折回身来,小声道:“你小声点,万一把山下那群人引过来,你就死定了。不过,你刚才说什么?还有人在找她的下落?什么人?是上官庄主?”
“不是。”聂涯儿连连摇头,“这个人也是个年轻的公子,长得挺英俊的,冷冷的,我没见过他。不过看得出来,他对尘庄主的消息很重视,而且,身手绝对不在你我之下,应该可以和公子一较高下。”
“这么厉害?那会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聂涯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要尽快把这件事告知公子,说不定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你赶紧回到山下那帮人中去,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和公子。”苏焕这么说着,看了聂涯儿一眼,见他同意,便转过身去,几个跃身之后,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线峡谷,山谷深处。
一座空野亭,一方大圣遗音琴,弹出悦耳琴音。
身后的石桌上一炉香燃得正旺,淡淡的香气,伴着琴声冉冉升起,周围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香炉里升起的烟雾,氤氲缭绕。
独坐亭中,心中万般思绪。
听闻,峡谷外面又死了很多人。不是她不愿出手相救,而是她不知该如何去救。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都有自己无可奈何之处。她并非天上神灵,即便她有悲天悯人之心,她也救不了那么多心存妄念、贪得无厌的无知之徒。
纤纤素手轻轻拂过琴弦,阵阵沁人心脾的优雅琴声缓缓飘荡开去,她轻启朱唇,轻轻念道:“常当摄身行,而不杀盗淫,不两舌恶口,不妄言绮语,心不贪邪欲,无恚不毒想,舍离诸邪见,是为菩萨行。”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那些死去的人哀悼超度。
“阿难陀。”身后有人低声喊道。
这里太安静,她不敢太大声,阿难陀喜静是一线天所有弟子都知道的。
“姜儿,你知道这是什么琴声吗?”阿难陀开口,淡淡说道。
“姜儿愚钝,不知阿难陀所抚是什么曲子。”姜儿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听莫娘说,在倚仙阁里,就数你最懂事,让你委身做一个丫头也没有丝毫埋怨。真是苦了你了。”
“阿难陀——”姜儿微微一惊,俯下身去,“阿难陀言重了,无论姜儿做什么,只要是为了一线天效力,姜儿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闻言,阿难陀嘴角浮上一抹清冷的笑纹,“呵!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不二之人,你们都是重情重义的莫氏一族之人。那么,一线天交到我这样一个外姓人手里,你们不担心吗?”
姜儿连连摇头,微微一笑道:“不敢有瞒阿难陀,起初,确实有人难以信服,是老岛主亲自出面,说一线天交到阿难陀手里绝对不会出半分差错。她还说,找到白玉琉璃簪之日,便是阿难陀继任凌波圣教第十一任教主之时。”
白玉琉璃簪是凌波圣教的教主信物,数十年前,老岛主带着它跳下无底崖,漂流到凌波岛之后便不知所踪,几十年来,一线天日夜打探,始终不得其下落。
直到后来——
“可是,如今白玉琉璃簪已经找回,为何阿难陀迟迟不肯继任教主之位?”姜儿颇有不解。
“这本非我物,用之不安。”阿难陀清浅一笑,低下头去继续抚琴,眼角眉梢有万般风韵,却是那么沉敛静谧,不复白日里的明艳。
就在姜儿正欲开口说话之时,阿难陀突然打断了她:“山下的人有什么动静?”
“白天上山的十个人坠崖之后,他们心有恐慌,面前还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不敢保证明天白天他们不会行动,阿难陀还是要做好准备。”
“嗯。”她轻轻应着,接着似乎只是随口说来道:“韩老爹有什么消息吗?尘如语溺逝之后那一段时间,他去了哪里?”
“回阿难陀,他去了塞北。”
“狄沙城?”阿难陀轻轻皱眉,“去那里做什么?”
“据我们收集的消息来看,韩老爹与尘如语曾有莫大的渊源,你也知道,他的一对玄天软剑就是送给了尘如语,所以在尘如语出事之后,他去了塞北,阻拦了尉迟空夫妇对江湖武林的报复。”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姜儿告退。”
“对了,加紧关注御彤山庄的情况,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进入山庄的可疑人物。”说到这一句话时,她的眼底有一丝冰冷的精光闪过。
那是猎人发现猎物时,才会有的光芒。
尽管姜儿不明其意,还是用心记下,点点头转身退下了。
她一走,四周立刻又陷入了一片沉静之中。原本这山中就没有其他的人烟,此时这片偌大的山谷里,就只有她一人,真是空山寂静了无人。
想到这里,阿难陀兀自淡淡笑了笑,轻拨琴弦,信口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顿了顿,她将“时鸣春涧中”又反复念了几遍,然后失笑道:“许久不念诗,这一开口就念了一首不合时宜的诗句来,阁下就随便听听好了,切莫见怪。”
说罢,手指突然用力一弹,一股真气伴随着琴音向着不远处的山石飞去,只听“轰”的一声,那块山石被震碎成好多块,随后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从其后跃出,腾空一个旋身,落在阿难陀面前。
“虽不应时,却是应景,此时念来,倒也别有风味。”借着亭子四角挂着的灯笼看去,来人却正是之前在山下询问尘如语消息的那名蓝衣公子。
“谷公子,深夜造访一线峡谷,所为何事?”阿难陀不急不躁,对于那人的出现并不惊讶。
“你认识我?”谷筠尘颇有惊讶。
“谷公子别忘了,这里是一线天。”阿难陀不紧不慢的一句话,使得谷筠尘忍不住失声一笑,低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既然如此,我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一线天现出江湖,引来如此多的纷争,也带来了那么多令人诧异的消息,在下只想知道一件事。”
“如果公子也是想问尘如语生死之事,请恕阿难陀无能,不瞒公子说,我现在也是搞不清状况了,近日来,一线天的人力几乎全都放在调查这件事上了,然却毫无进展。”阿难陀说到这里低头苦苦一笑,颇有无奈。
谷筠尘见了心中忍不住一动,手中的青玉长箫微微一转,太息道:“姑娘放心,在下要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哦?”阿难陀呵呵一笑道:“但说无妨。”
谷筠尘沉声道:“在下想知道,尘如语和莫荻仙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