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如语消失至今,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查她的下落之上。他对有关冰凝山庄的事情丝毫都不放过,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却是无望。听苏焕说起那个神秘的倚仙阁老板,他曾经怀疑过,只是后又被阿难陀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如若尘如语真的是倚仙阁的老板,那霓裳的出现就可以解释得了,莫娘秘密行至冰凝山庄拜祭、倚仙阁突然易主也都能理解了,然,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当时苏焕在倚仙阁被毁当晚问起倚仙阁老板的去向时,莫娘会回答他走了?
该不会是她们故意放出来迷惑众人的消息,目的就是掩盖尘如语是倚仙阁老板的事实?
险峻山岭抛在身后,苏州城内一片喧闹。
元宵已过,气候日渐回暖,虽然天气仍然有些寒冷,却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街上往来的行人日渐增多,热闹起来。
问清了陆云韶现在的住所,洛夜白携了夏亦朝着第一楼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尽量放慢脚步,以配合受伤在身的夏亦。虽然他已经替她解了毒,但终究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治好她所有的伤。
夏亦一直沉默不语,偶尔侧身看一看洛夜白沉静的面容,低头微微一笑。
她终于明白寒之为何对他那般念念不忘了。这个男人确实有能让人瞬间深陷沉沦的魅力,他的脾气深沉,难以捉摸,但不管怎么说,不管他如何冷酷,如何无情,在遇上不平之事时,他的心总是向着正义的。即便是在寻找尘如语下落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滥杀无辜,以此相逼,否则,以他那一手绝世的医术和武功,早已成了武林最大的危害。
“七公子,夏亦欠你两条命了。”她勉强一笑,轻声说道。
“是吗?”洛夜白目不斜视,清冷一笑。
“没错。也许七公子已经忘了,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在陆府,七公子替夏亦解了反噬蛊。七公子乃是高贵之人,接触的都是高高在上的前辈,记不住区区小事也不奇怪。”夏亦面容清和,说起话来随和无比,听不出一丝不悦之情。
“呵!”闻言,洛夜白忍不住轻笑一声,“夏亦姑娘说笑了,在洛某认识的所有人中,夏亦姑娘算得上一个奇女子,这么些年来不离不弃地待在陆府,替陆府消除了无数大灾小难,却毫无怨言。夏亦姑娘深明大义,让洛某佩服。”
这些都是他从寒之那里听来的。那个丫头有着与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柔和内心,自从洛夜白将她收下之后,每每与他待在一起她就显得极为胆怯,有些不知所措。开口说话,说的几乎都是夏亦,说夏亦是如何地温柔体贴,懂得照顾人。
每一次洛夜白都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却从来不笑,即使笑出来也是由衷的赞叹。一个女子能不计回报地做到夏亦这般,又岂止是为了报答恩情?他明白,这种真挚的感情应该得到尊重。
而且,细细想来,当日是尘如语亲自请他出面救人 。后来他曾数次回想,若非因为尘如语,当初他会不会出手救下这个姑娘。
“七公子高抬夏亦了。”听了洛夜白的话,夏亦神色有些黯淡,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又抬头说道:“对了,夏亦有一事相求。”
“尽管说来便是。”
“我——”夏亦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洛夜白见了,朝她淡淡一笑:“夏亦姑娘但说无妨。”
“我想请求七公子,能否就此收了寒之?”
闻言,洛夜白神情有稍微的缓滞,他看了颇为紧张的夏亦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夏亦姑娘何出此言?寒之如今已经在听七楼了。”
夏亦深深吸气叹道:“七公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并不是要你将她收入听七楼,而是给她一个安稳的住所,让她的心和她的身体全都不再继续这么飘零着。寒之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希望她能找到她心属的安定。”
她说着深深看了洛夜白一眼,眼底有厚重的往事,洛夜白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没有出声,而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寒之都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家乡闹饥荒,亲人全都死了,我和寒之就合着伙,从一些富人那里偷吃的,一路偷到了琼花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做事配合得十分默契,从未失手,直到有一天,在一家酒店厨房偷烤鸡时,被人一把揪住。那个人就是老爷,他抓到我们之后没有打骂,更没有嘲笑我们,只是请我们一人吃了一只鸡,然后带我们回府,换了干净整齐的衣服。那一年我和寒之都是十岁。老爷说,他可以照顾我们,供我们吃穿住行,他唯一的要求,便是我们的忠心。他说如果我们觉得自己做不到,可以马上离开,他不但不计较,还是赏我们银两送我们上路,如果我们能信守承诺,自此对他忠心不二,他便将我们收入府中。
我和寒之的选择自然是留下,不仅是因为我们别无他选,更因为我们知道老爷的为人,他是江湖武林的大英雄,同时也是个慈善的父亲。入府多年,他从未把我和寒之当成下人看待,虽然前几年很多时间都是在训练之中度过,可是每到空闲的时候,我们都是和少爷一起玩。少爷他自小玩心重,喜欢热闹,偏偏陆少的身份让他很孤独,他没有像寻常人家孩子那么多的朋友,是我和寒之陪着他走过了无数个枯燥无聊的日子。
老爷曾说,他当初就是看中了我们合作的那种默契,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间,无声无息间,就已然明了对方的意思。他说,我和寒之若是稍加训练,必可成器。我和寒之接受了六年的秘密训练,从十六岁开始接受任务,我们就像是黑白两面,通常是我在明她在暗,合力协助老爷夫人做事……”
“所以——”她正色地看向洛夜白,眼中有难得的深沉和请求,“夏亦想求七公子成全了她。”
话说到了这份上,洛夜白再想装作不明白也不行了。他沉沉地看了夏亦一眼,那一瞬间忽然闪过的哀伤让夏亦狠狠愣住。
“夏亦姑娘,”洛夜白轻轻开口,“此事非我想成全就能成全的。想来夏亦姑娘也是情中之人,明白两情相悦的道理。情之一字,最不能的就是强求,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
闻言,夏亦足下微微一顿。
这般的洛夜白是她从未见过的,温煦如此,静敛如此。她突然就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个曾经嬉笑顽劣,而今深沉无比的人。
“对不起。”她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感伤,“是我鲁莽了。”
洛夜白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他的意思夏亦已然明白,他也没必要再说那些没用的话。
第一楼就在眼前不远处,看着夏亦自己可以走动,洛夜白便松开手道:“夏亦姑娘,第一楼到了,洛某就送到此处吧。”
“七公子救命之恩,夏亦无以为报,七公子不进去喝杯茶再走?”对于洛夜白的漠然,夏亦已经习以为常。
“我还有事要办,我们后会有期。”洛夜白说着朝夏亦做了个请的动作,正欲离开,复又转身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寒之的。”
“多谢七公子了。”夏亦感激一笑,朝着第一楼里走去。
“夏亦?”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之中满是担忧与疑虑。
洛夜白抬头看去,陆云韶一身竹青色长衫,眉眼依旧俊秀,却已褪去了初见他时的青涩,略显沉稳。一双俊眸精光内敛,正紧盯着夏亦看着,直到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才将目光从夏亦身上挪开,移向洛夜白。
“七公子?”他愣了愣。
“陆少,好久不见。”洛夜白淡淡说道。
“这么巧,七公子也在这苏州城内。”陆云韶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
“少爷——”夏亦折身走过来,陆云韶见她行动不便,眉头一皱,上前扶住了她,“少爷,七公子是刚巧路过,见我受伤便救了我,将我送回。”
“你受伤了?谁伤的你?”陆云韶脸色一沉,关切地问道,一边问着一边查探着夏亦的伤势。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夏亦避开他关心的目光,“七公子已经替我治过伤了,很快就会好的。”
洛夜白看着他二人,不禁低头微微一笑,有些酸涩,然后转身悄然离去。
一切天注定,因果有循环。
当初前来将一线天标记送给他的人是寒之而不是夏亦,而今,夏亦坚决不离陆少,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注定好的。
现在,关于尘如语的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消息,开始一个个呈现现在他眼前,或许,真的是在暗示他,还有找到她的可能和希望。既然老天都如此安排,那他又有何拒绝的理由?
剩下的,就只是他上天入地,永不放弃地寻找那个让他动心,让他心痛的女子,即使是至此一生,生命尽头,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