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年传出萧痕染病不治病逝的消息,所有人都只当他真的已经死去,毕竟当时这个消息是洛夜白亲口宣布的。
陆云韶站在一旁,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萧痕,差点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个灵魂鬼魅,一身黑色长衫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一直从头到脚包裹着他,若不是他进屋后在向叶清逸行礼时将帽子揭开,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庞。
“萧楼主……”陆云韶无意识地轻念一声,怔怔地看着萧痕。
萧痕闻声,侧目看向他,眼神在触及陆云韶脸庞的刹那,有片刻的恍惚,似是见到了故人一般,只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目光变得随和。
陆云韶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只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痕缓缓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陆云韶手中,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你爹也同样知道,所以他让我给了带了这封信。”
陆云韶听着心头一凛,顿了顿稳住了心神,然后伸出手稳稳接过信,收入袖中之后,对着萧痕微微欠身一拜,“多谢萧楼主,只是为何……”
萧痕未答,只安慰似的一笑,转向叶清逸道:“甍主,陆兄身体虚弱,已不堪此长途跋涉,便留下了,萧痕只身一人前来复命,望甍主见谅。”
“咳咳……”叶清逸边咳边轻轻挥了挥手,“不碍事,此次召你前来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否则定然不会去打扰你们的清幽。”
“甍主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嗯。”叶清逸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却没有了声音。
轩内静悄悄的,几人不听叶清逸出声,便抬首朝他看去,见他正侧过身看着轩外漆黑的夜色,怔怔地一言不发。那双看似清淡漠然的眼中,依稀似有大火中烧,怒气一触即发,然,即便如此,他的面上却看不出来丝毫。
洛夜白、陆云韶以及方才出现的萧痕,此时三人的目光全都投在叶清逸身上,看着这个表面上平凡寻常,实际上却犹似天人的甍主,心中各有思量。
叶清逸,于众人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名字,这数十年来,在江湖上从未有人听过他的名号,亦未有什么关于他的传奇之事,他太过沉静,如同一只沉睡在深潭深处一般,静谧无声。
直到三大组织三方鼎力、相互制衡的稳定局面被打破,直到有人为祸武林,试图破坏这一场和平,他才悄然动身,在不知不觉之间将这些祸害除去,手段狠辣、凌厉、果断、迅速,短短数月内拿下了无痕组织在中原武林的所有联络点,并一路追杀其至塞北,终将无痕组织余孽剿杀殆尽,只剩下十余人。
而这一年内,同时出现的还有各处各地的神秘杀手,所有平日里为非作歹、残害他人之辈,皆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惩治,从市井平民乞丐到官居高位者,无论是商人、还是江湖武林中人,凡是罪孽深重者,一律杀无赦,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死,在看了尸体旁留下的一封信函后,又都恍然大悟,信函上便上陈述着死者的罪状。
如此浩大的一场屠杀,叫所有人都闻风丧胆,一时间再也没人敢做出丝毫坏事,生怕被这个可怕的恶鬼缠上身。
而江湖中一些年龄稍长者,听说此事之后,纷纷面露惊惶神情,惊叹着:“屠杀复出,荒甍现世啊!”
过了良久,萧痕终于轻叹出声,引来了陆云韶疑惑的目光。
同时,叶清逸淡淡一笑,问道:“关于江湖中所传屠杀一事,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屠杀……”陆云韶眼神忽明忽暗,皱眉想了想,他对这场屠杀总是有些疑惑,记得以前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过一些事,其中便有关于类似这场屠杀的事情,似是很多年前曾有过,曾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十年屠杀。”静静的华音轩内,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冽。
对,是十年屠杀!
陆云韶蓦然向洛夜白望去,见他正一脸肃然地看着叶清逸,神情笃然,非似求证,而是十分肯定的眼神。
只见叶清逸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清淡的笑意,不温不火,他不否认,便似默认。
在场的人,除了萧痕,怕是没有第三个经历过十年屠杀。
顾名思义,十年屠杀便是十年一次的屠杀,被杀之人一如当今一样,皆是十恶不赦之徒,即便有平日里道貌岸然者、伪装得天衣无缝者,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揪出。而杀人之人则如同鬼魅幽灵,他们无孔不入,无处不在,遍布在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叫任何人都避无可避。
直至今日江湖众人都尚不知晓,在这背后掌控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人,虽早有人猜测是沙洲荒甍,却一直苦于毫无证据。
只是,这样的屠杀在历时五十年之后便渐渐息影,一来,背后之人似乎感觉到了这一场场屠杀的残酷,二来,经过那么多年之后,作恶之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那十年一次的屠杀便在三十年前突然消失了。
“屠杀又至,人心不稳,甍主接下来有何打算?”萧痕看了看神情复杂的陆云韶,转向叶清逸问道,目光始终未曾在洛夜白身上作片刻停留。
“不杀江湖不稳,杀了人心不稳,萧楼主认为此事当如何抉择?”叶清逸不急不躁的一句话,便将萧痕投来的问题有扔给了萧痕。
闻言,萧痕忍不住低头叹笑,说道:“江湖不稳,人心难定。人如水,吾如舟,恶如风。不除恶,则风不平浪不静,自然舟不稳;除恶,虽会免不了一场临死前的狂风来袭,但终将会平息,则得平稳水面,吾舟畅行。”
叶清逸静静地听着,待萧痕话音落下,他脸上的笑意已然重了些,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当下,应该想办法让人心安定下来。”萧痕最后总结出自己的看法。
“如此,这事便交与七公子去处理吧。”叶清逸说着看向洛夜白,这一句话便又将几人目光引到洛夜白身上。
洛夜白没有应声,只是与叶清逸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从方才萧痕和叶清逸的谈话中,陆云韶已然明白这场十年屠杀的背后掌控之人便是沙洲荒甍,待听得萧痕的话,便猜叶清逸召他回来正是为了要他去解决此事,却不想他话锋一转,便又将任务交给了洛夜白,不由得心中疑惑,只觉自己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便又想起以前与他相交的三四年,真是难以想象,那时是怎么度过来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说出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前往寻找沙洲荒甍的人,几乎都没能回来,不是遇上了沙尘暴,就是渴死在沙漠里,即使能活着回来的,也是空手而归。这数百年来,竟是没人找得到沙洲荒甍。既然沙洲荒甍真的存在,为何从未有人寻到过?”
叶清逸闻言,稍稍转过身看了洛夜白一眼,关于阿难陀死于碎石北漠的事情他已然知晓。
轻咳了两声,叶清逸不急不缓说道:“那是因为,沙洲荒甍根本就不在沙漠里……咳咳……”
“什么?”陆云韶惊疑出声,而未出声的萧痕眼中的惊异一点也不比他少,齐齐朝叶清逸看去。倒是洛夜白面容淡然,没有那么惊讶。
沙洲荒甍,名为沙洲,不在沙漠里,便又在哪里?
他们的惊讶显然在叶清逸意料之中,他不禁微微一笑,“沙洲荒甍成立于三百多年前,那个时候的荒甍确实是在沙漠里……咳咳……可是这数百年来,发生了很多变化,所谓,沧海桑田。三百年过后,曾经的江河已经不再是江河,曾经的沙漠也已经不再是沙漠……”
他话未说完,然三人脸上的表情却已然有了很大的变化,由方才的惊异转为疑惑和恍然顿悟。
沉默不语许久的洛夜白凝眉,终于开口淡淡说道:“斗转星移,沧海化桑田,如今的沙洲荒甍,应该是在江海之中,孤岛之上。”
叶清逸点头道:“没错,如今荒甍在一座岛上,一座距此很近的岛上。”继而又转向洛夜白问道:“你是从何得知?”
洛夜白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指尖缓缓滑过白玉做成的扇骨,未及回答,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味,起初是淡淡的、忽远忽近、若隐若现,渐渐地就浓了起来,虽不甚浓烈刺鼻,却足以让他分辨出这是何香味,以及香味的来源——泠然居,便也是段纤月如今的住所。
“呵!好特别的香味儿。”他说着抬首,正对上叶清逸突然闪过一丝深沉的眼眸,“甍主有没有觉得这香味儿似曾相识,有些熟悉?”
“确实熟悉。”叶清逸并不否认,这香味儿他不可能会忘,这是他最爱的君子兰香,也是他曾经服过的药的药香。
前一刻还神色静淡,悠然似野,只一转瞬间,便骤然变色,敛去那仅存的一丝笑意,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身飞向泠然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