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许久以前,她还是尘如语的身份,在替峨眉派和神剑山庄的所有人解毒时,曾经说的那句话一样,无欲则无惧,无惧则无邪。
于阿难陀而言,她对莫琼已经没有丝毫的念想,没有丝毫的欲求,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她已经将自己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一条自己都无法回头的路上,旁人又还能对她抱什么希望?
冰中水已毁,牵情蛊已无法可解,冰火之毒亦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既是如此,她阿难陀又何须再有求于她?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传来了一声微微的太息,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而是为了莫琼,为了她的固执,为了她的执念,为了她的痴傻。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赢得了那个人的,永远也不可能在他眼下、从他手中毁了这个安稳平衡多年的江湖武林。
至少,到现在为止,与他作对的人,已经全都不存在这个世上了——除了她,莫琼。
想到此,阿难陀又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无痕组织已毁,为保子女安全,莫琼定然不会疯狂到重返狄沙城,陷狄沙城于危险的地步,那这么久以来,她又是如何躲得过沙洲荒甍的追踪,一直安然无恙存活至今的?
难道,是他查到了什么,所以心软了?
呵!这又怎么可能,以他的脾气秉性,无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只要这个人威胁到了他的江湖武林,只要这个人与他作对,那这个人是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不会心软,从来不会,即使面前站着的是他的恩师,是他的亲友,他一样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因为,这便是他的使命,是他作为沙洲荒甍甍主的使命和职责。
当初,他的师父选中了他,抚养了他,最后又将甍主之位传与他,不就是因为他是个心冷心狠、残冷无情的人吗?
只不过,后来他遇上了他的妻子,那个温润如水,温濯清和的女子。
这,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你笑什么?”看到阿难陀丝毫没有恐惧之意,甚至眼底还有一丝浅笑,莫琼心中不由得一恼,有些憋不住火气。
“夫人,你终究,还是太傻了。”阿难陀一勺一勺地舀起碗里的汤羹,却并没有喝下去,勺子碰到碗壁时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这么急着现身,不这么急着看我痛苦死去的模样,也许,我还不会知道你的秘密。”可是,这个世上,终究是有太多人因为耐心,因为不愿多等那一刻而失去了机会。
又或者可以说,她是太急着看这个对手,这个她一心想置于死地的人,最后的下场。
“我有什么秘密给你知道?我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甚至还将消息转给了沙洲荒甍,害得我无痕组织招来了灭门之祸!”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即便她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只一心敛财的人,可是她莫琼却看得明白,阿难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根本就无心那些钱财,所谓钱财只是幌子,她真正的目的该是敛尽天下珍稀宝物,又或者,她在这样的目的背后,还有一层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我必须要亲眼看着你死去,看到你断了气,看到你这个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有女不能见的恶毒女人,在我面前死去!”
她已经错过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绝对不能!
最近,关于尘如语复生的消息在江湖上陆续穿开来,所有人都说有人在某个地方见到过那个神奇的女子,看见了她飘然超俗的风仪之姿。
无论这样的消息是真是假,但既然有人在传,而且传得如此活灵活现,就好像活的尘如语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样,她就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也许,尘如语真的没有死,真的复生了也不一定。
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么久以来,费尽心思、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设计的复仇计划岂不是就毁在了她的手中——不都说,阿难陀与尘如语是至交好友吗?那,阿难陀该是知道尘如语的生死下落的,换言之,阿难陀所做的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尘如语再背后授意而为之,否则,阿难陀她一个生意人,一个以出卖消息为营生的女人,又怎么会想得到与无痕组织作对?
当日,传来尘如语的死讯时,她尚有些不相信,是谷若烟满脸悲痛地找到她,责问她为什么要对尘如语如此,她才相信了这一切。只是,从头至尾,她都没有亲眼看进尘如语沉潭,没有看到尘如语溺逝,更是连她的尸首都没有见到过。
任何人都没有见到过,只因为都说那个潭是个深潭,深不触底。
所以,她大意了,失策了。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那么不小心,她必须亲眼看着阿难陀在她面前咽了气才行!
不同于她的激动和愤怒,阿难陀的神色要清淡许多,仿佛很快就要死去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
“人人都说,边南清水寨,塞北狄沙城,一寨一城南北相对。这两个地方各有各的奇异独特。狄沙城素来以毒闻名江湖,而清水寨便是因为寨子四周所种植的虞美人,株株娇艳,宛若美人。每年专门前往清水寨,只为了一睹虞美人开放的美艳模样之人不计其数。”说这话时,阿难陀已经站起,撩起珠帘,徐徐走到木柜旁,取来之前一直被她挂在腰间的锦囊。
“虞美人美比天下,这谁都知道,人们喜欢观赏,也不足为奇。”虽然提及清水寨时,莫琼的神色有片刻的惊讶,只是很快就被掩盖下去。她目光紧锁阿难陀,看着她取了锦囊之后又缓缓走了出来。
“观赏?”阿难陀冷笑一声,已然变了脸色,“夫人是制毒之人,该明白虞美人的药性与毒害吧。否则,为何每一年从清水寨返回时,都会有那么多的人失踪?”
走到桌旁,她从锦囊里取出一小粒红色药丸,小得只有婴儿指甲般大小,然后放进水杯里加水融化,可是杯子里的水颜色并未发生丝毫的变化。
变化的是莫琼的脸色,她似是猜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紧盯着阿难陀的手。
阿难陀端起水杯,轻轻摇了摇,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而后送至嘴边。
看到这一动作,莫琼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神色一紧,虽是压住了自己的声音,却没有掩饰得住她那一瞬间的细微动作。
便是这一细微动作,被阿难陀尽收眼底,看得清楚,
微微一笑,阿难陀侧身睨了莫琼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说道:“夫人放心,我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别说这虞美人只会让我走得舒坦些,便是一滴封喉的毒药,也是没什么差别的,不是吗?”
回过神来的莫琼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之中被阿难陀试探了一番,并不懊恼,正如阿难陀自己说的,她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与她计较太多有何意义?
“呵呵,我突然觉得,如果你死了,我可能会很惋惜、很无聊的,因为失去这样一个聪明的对手,实在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这一点,夫人不必担忧。因为,有一个比谁都聪明、都心狠、都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在等着夫人,夫人该为自己以后好好想想才是。”
没错,那个人就是叶清逸,沙洲荒甍的甍主叶清逸,那个所有人都以为不过一介平民,体弱多病的酒鬼。可是,他确确实实就是那个足以叫所有人闻声丧胆的甍主。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真正跟他交过手,他身边的七鬼已然可以替他拦下一切敌手。
至少她知道,当年在琼花城,一招杀死前往跟踪叶清逸的几名冰凝山庄弟子的人,那个剑法快得可以在别人察觉他已经靠近就可以将人杀死,死后还带着死前笑容的人,不过是七鬼中排名第七的鬼七而已。
至于其他六鬼,鬼一就如同一只鬼魅,叶清逸影子,对,就是影子,时隐时现,你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
“叶清逸吗?”莫琼神色微微一沉。
她承认,她确实低估了这个人,可是,却也没有阿难陀说的那般可怕神秘,难道,是她还没有见识到真正的他吗?
“是,又不是。叶清逸不过的示以众人的名字,真正重要的是他的身份。”阿难陀说着回身去看莫琼,脸上看不出喜色,倒有一丝担忧,“清水寨的虞美人害人不浅,相信很快就会被他毁掉。夫人何不趁机与清水寨脱了干系,收手归山,安养终年?”
“哈哈……收手归山?”莫琼笑意清冷,带着一丝无奈,“我这样满手是毒的人还有什么收手的机会吗?自然不会。这么多年来,清水寨一直无欲无求地为我提供大量的虞美人,供我炼制毒药,你认为,我和清水寨的这层关系,还脱得掉吗?”莫琼说着抬头冷冷地瞥了阿难陀一眼,愧然一叹,“难得你有这份心思,临死之前还为我考虑一番,不如这样,你将白玉琉璃簪交给我,我送你安然离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