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对阿难陀这般紧张,这般在乎,这般有苦难言,这般身不由己,情不由衷。
他本以为,就只有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最受煎熬的人是自己,最痛苦不堪的人是自己,却没想到……
呵呵!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七公子,冷静镇定,漠然冷酷,便是连那样深入骨髓、痛不欲生的情感,都能隐藏得如此完好,不让任何人瞧得出任何端倪。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让阿难陀,或者说是尘如语担心,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她为此再一次离开他。更甚的是,他为了这些,不惜让全江湖的人都误会,他洛夜白是因为寻不到尘如语,所以转向了阿难陀。
如此,只为免她担忧,保她周全。
也许这个世上,也只有他这般的人,才能是尘如语的选择。
因为他心中念想着的,不仅仅是能不能与尘如语在一起,而是尘如语的一切,她的安危,她的处境为难。又或者说,他已经站在了尘如语的立场上,去考虑一切事情。
只是这样,便又如何?
如今,尘如语——阿难陀的身体……
再回神,洛夜白已经到了眼前。
二人对面站立,彼此相隔不到两尺的距离,阿难陀站在一旁,离二人有两丈之远,瞧见二人这副模样,虽有疑惑,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片刻就恢复了淡漠。
作为阿难陀,这二人于她,不应该有什么值得她紧张的。
“你用了金针渡穴排毒法。”洛夜白与他目光直直对视,担忧却无奈。
“没错。只是……”
“只是,她曾经身受重伤,用那种办法对她已无用处。而且……”洛夜白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没有解药。”
“她的毒,已经不是找不找得到解药的问题。”谷筠尘轻轻出声,道出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只是,这样的事实真的被说出来之后,还是有无尽的悲恸顿然涌上胸口。
“拖得太久,终至失去了解毒的最后机会。”又一次说出事实,谷筠尘的心如针毡,然,即使知道很难过,他还是选择自己说出这个事实。
若是由洛夜白来说,只怕,说的那个人会更加痛苦。
“不然。”洛夜白却果断否定了谷筠尘的话,眼神瞥向阿难陀,冷冽的眼眸骤然就变得俊眸如水,眼底一片柔和的光芒。
“什么意思?”谷筠尘惊疑出声。
然,洛夜白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他,削薄的唇角溢出清淡却决绝的笑意。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阿难陀,冷不防地投来一记探究的目光。不过,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尽管洛夜白和谷筠尘二人站在一起小声谈话的场景是那般怪异而稀奇。
她的冷静漠然不是表现在面上,而是从骨子里一点一点散发出来。
待几人将一切收拾妥当,淋湿的头发都晾干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因为姜茶一事,聂涯儿算是长了个心眼,早早地就让小二备好了酒菜,其中便包括了阿难陀和谷筠尘的那一份。
“公子交待,阿难陀姑娘身子有些虚弱浮滑,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也不能一下子大补,怕身体吃不消,所以就先给姑娘准备了些清淡的汤粥、小菜和点心,外面雨大,夜里天冷,不便出门,姑娘用完晚饭就早早歇着吧。”说话那人正是先前跟在洛夜白身后的两个人之一,这会儿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门外瞥了瞥眼睛,神色虽是镇定,却多少有些不自然。
“嗯,我知道了,劳烦代我谢谢七公子。”阿难陀看出了端倪,倒没有戳破他,只是笑着应下,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食物。
虽然看着清淡素简,倒也算得上精致,看来做的人花了不少的心思。
“唔……这丹桂花糕做得还真是细致,入口即化,却齿留余香。”趁着那人还没有来得及离开,阿难陀先且捏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了品,连连赞口不绝。
“嘿嘿……姑娘谬赞了,荒远小镇上的厨子能做出什么出奇的糕点来?是姑娘心善,夸赞他们了。”话虽如是说,那人眼角的笑意却有些骄傲而得意,时不时地向门外眨眨眼睛。
阿难陀全当看不见,又用汤勺舀起一勺汤羹放入口中尝了尝,连连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素淡的,可不但看起来诱人,味道更是鲜美,看来聂涯儿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待将所有的东西都稍稍尝了一点,阿难陀由衷赞道。
“是啊,是啊……”那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笑着应声,突然神色一惊,抬头惊讶地看着阿难陀,连连摆手:“不不,这些都是公子准备的,不是聂涯儿……”
“没关系,谁准备的都一样,聂涯儿准备的就等于是七公子准备的,都一样,不是吗?”阿难陀忍住笑意,淡淡说道。
“这……好像是这个理儿。”那人懵了懵,直到话说出口了,才骤然发现自己承认了这些是聂涯儿准备的事实,不由得大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劳烦阁下去将聂涯儿请来,我号当面谢谢他。”阿难陀依旧是不急不躁的神色。
“怎么这么蠢啊?”门外,有人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却还是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瞪了方才回话的那人一眼,示意他离开。
再一抬头,迎上阿难陀的目光,聂涯儿不由得讪讪一笑,正欲说话,阿难陀却先开口了:“你也不用怪他。”
“自然不该怪他,因为他面对的人是你,阿难陀。”聂涯儿陡然沉了脸色,一脸严肃地看着阿难陀。
“哦?”阿难陀低下头去,不紧不慢地吹着碗里的汤。
“我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只有一个主要的原因。”瞧出阿难陀的不屑与不在乎,聂涯儿有些懊恼,却还是耐着性子给阿难陀解释,“虽然这些是我吩咐厨房做的,可是我也是按公子的意思吩咐的,我与公子之间有很多事都是不用说得太明白的,我理解他,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归根结底,这些东西还是公子吩咐的。”
聂涯儿一口气将自己总结了许久的解释一口气说完,然后一脸凛然地看着阿难陀,本想从她眼中看到些什么,感动或者动容。
“哦。”却不想,阿难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一门心思地扑在桌上的饭菜上。
“你……”聂涯儿一时气结,却又不敢发作。
委屈地撇了撇嘴,嘟嘟囔囔了半晌,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与你说再多也是多余,不管公子怎么为你,你都是感觉不到的。
以前,我一直以为尘庄主是最冷的人,因为无论公子为她做什么,她都不闻不问,有时候还会拒绝公子。却不想,你比尘庄主更冷血,更无情,公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虽应承下了,却仍然丝毫不为所动,真像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闻言,阿难陀的眸色微微一沉,暗淡了下去,只是很快又被她一贯的不屑和清冷遮住。
“呵呵,这样啊,那我以后就七公子好点就是了。”
“你行吗?你真的行吗?”聂涯儿皱紧眉头,满脸怀疑,看到阿难陀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的脸,又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又怎么可能有那份心思?其实,我只想说一句话,公子对你真的很好,他为了你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我希望,你以后能对公子好一些。公子难得对一个人这么好这么用心,希望你不会让公子受到伤害。我的话说完了,时间不早了,阿难陀姑娘身体虚弱,还是早些歇着吧。”
聂涯儿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走出两步之后,又回转过身看了阿难陀一眼,看到她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不痛不痒的神情,紧盯着手里的那块点心,轻轻闻了闻,然后满意地笑了。
“唉!”他终于在心底沉沉太息。
像她这般的女人,无心无情,又如何能指望她懂得感动,明白“不负君心”的情感?
其实,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只是为了公子,他才决定再努力一次,再尝试一次,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多余的,枉为的。
身后,阿难陀一直面无表情,然,聂涯儿刚一踏出房间,关好了房门,阿难陀的神色便骤然一变,沉冷之中带着一丝忧郁。
也许,就像聂涯儿说的那样,无论洛夜白对她有多好,她都没有那份心思去回馈,只是,并不是她感觉不到,并不是她没有感情,也并不是她没有那份心思。
她思量的、无奈的、痛苦的,是一些他们无法理解,而她也不愿意他们理解的事实真相。
身后,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咣当”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阿难陀却听得清楚,稍微的诧异之后,她低头凝眉想了想,继而又无奈地笑开。
“真是好心思,竟然还有心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这么多东西?”一道黑色身影应声而入,落在阿难陀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为什么要没有心情?”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阿难陀一边不急不躁地品着,一边笑意盈盈地回答。
“也是,将死之人,都喜欢吃得饱一些,等上路之后,在黄泉路上也不至于落个饿死鬼的下场。”莫琼说着“咯咯”一笑,笑意中颇有些得意的意味。
“可不就是。”阿难陀面色淡然,微微一笑,端起一只盘子递到莫琼面前,“夫人要不要尝一个?”
闻言,莫琼陡然转身,目光凌厉地瞪着阿难陀,然,阿难陀却只是稍稍瞥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