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北漠之外,在距碎石镇二十里左右,有一处山洞,山洞向里蔓延到最深处,边有一处别开洞天的池潭,那里是一眼温泉,泉眼里流出的水终年温热。
关震关桑二人守在山洞口,片刻不敢大意,四下里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以前,谷筠尘为了尘如语而数次与夫人翻脸,本以为尘如语死后,他就会死了心,安心跟着夫人做事,却没想到情况正好相反,他不但没有回到无痕组织,更是为了实现尘如语对尘如语的承诺,而以谷筠尘的身份独身涉入江湖,一次次帮助阿难陀。
而今,为了替阿难陀解毒,他更是想尽一切办法。
池潭内烟雾缭绕,热气逼人,一旁的泉眼处还在不住地冒着水泡,咕嘟咕嘟地将潭中的温泉水来回循流。
潭里一方石玉床阶,正位于池潭的正中央,阿难陀静静地躺着,双唇已经黑紫,凤眸紧闭,十指僵直。
这里的温度显然比别的地方要高,即使是这么安静的躺着,阿难陀的额上已经渗出的汗珠,而一旁正以内力替她逼毒的谷筠尘,衣衫早已湿透,平日里白皙的面容已经泛红,额上汗珠缓缓滑落,滴入这池潭里变消失不见了。
眼看着一滴滴黑色的毒液从阿难陀的指间滴落,他原本紧绷的神情有些许的缓和,取过床头的布囊,打开,取针,下针。即使隔着衣物,那每一针依旧下得精准无比。
待所有金针下完,阿难陀细眉不由得微皱,继而恢复了平静。
随着她嘴唇的烟色一点点淡下去,变得红润起来,脸色也跟着变得好看了许多,然池潭里的水却变得浓黑。好在这温泉中的水是不停循环流动的,不一会儿池潭里的水就重新换成了清澈的泉水,而那浸了毒液的水经过循环之后,也恢复了清澈。
直到阿难陀的脸色完全好转,指间滴出的水滴也不再有黑色,谷筠尘才停止逼毒,执起她的手腕号了号脉,而后缓缓拨出所有的金针。
池潭边上,早已应了谷筠尘的吩咐,搭好了屋舍,铺设好了休息的床铺,备好了所需的物品。这会儿关震在洞口处升起了篝火,正与关桑忙着准备吃的。
谷筠尘守在屋内床边,寸步不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虽然阿难陀体内的冰火之毒已经被春声碎引出,也被逼出了大半,但尚且还有余毒留在体内,且春声碎的毒也因此残留了部分,此时正与冰火之毒相互抗衡着。等过一段时日,两种毒相互耗怠,必有一种毒会消失,那剩下的那种余毒对阿难陀的身体依然会有伤害,若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然,以阿难陀现在的身体情况,怕是已经经受不起那样的折腾了。
被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突然微微动了动,谷筠尘惊觉回神。
“醒了?”
阿难陀本想点点头,可是稍稍一动就觉得全身松软无力,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只能以眼神回应他。
“我睡了多久?”声音低沉暗哑,听得谷筠尘心里一沉。
“不久,两三天。”见阿难陀想起身,他也不阻止她,毕竟已经躺了这么久,再说一直这么躺着对她的恢复并没有好处,便将她扶起,让她靠着枕头坐起来。“好久没有进食,饿了吧?”
“嗯。”阿难陀轻轻点头。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吃的。”谷筠尘起身走向屋外,阿难陀没有多问,更没有阻止,只是在他走后,抬头环顾四周,待看清屋里的布置之后,忍不住淡淡笑开,笑意微凉。
想他对如语的感情究竟是有多深啊?以至于他随处搭起的茅屋,屋里的摆设都与冰凝山庄后院的那个竹舍如此相像。
如果不是他对洛夜白下蛊,如果他不是无痕组织的人,莫琼的儿子,如果他只是一个如上官珣那般,一心为如语着想的男子,也许,他和如语也不会到最后那种相互对立的局面,也许……
可是,又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真的有如果,当初她又怎会让那个人进入江湖?如果真的有如果,她早就在最初选择与他一同隐于世外,无论如何都不过问世事了。
“你的身体刚刚恢复了些,不能急忙进食大补先,得喝点清淡的。”谷筠尘端着一碗清粥坐到床边,阿难陀一见就不由得撇了撇嘴。
“怎么?不想吃?”见她这副模样,谷筠尘的心情有些好转。
“太淡了,引不起胃口。”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谷筠尘用勺子舀起送到嘴边的清粥,她还是很配合地咽了下去。
“我答应你,等你体内的余毒清了,我就带你去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以补偿你,好不好?”宠溺一笑,谷筠尘手中的勺子再次送上前,让阿难陀原本就微皱的眉皱得更深了,然又不忍心辜负他的好意。
在这野外山洞里,能生火烧出一些熟食已着实不易,更勿论要煮出这么香嫩的荷叶粥了。真是难为他了,这里方圆百里都难寻一处荷塘,他究竟是在何处取来了这荷叶煮粥的。
关桑端着一盆水走进屋里放到阿难陀床头,见了二人这般亲昵的动作,不由得慰然一笑。
“姑娘总算是醒了,主公为了等你醒来已经许久没合眼了,想到姑娘醒来不能吃味重的食物,特安排我哥连夜去取了这新鲜的荷叶,以冰块护着赶了回来,这才煮出了清淡却香喷喷的荷叶粥。”
“哦?”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阿难陀心里却微微一惊,睨了面色平淡的谷筠尘一眼,转向关桑道:“有劳二位护法了,阿难陀何德何能,能得二位如此照顾。”
“姑娘无需言谢,我兄妹二人一心为了主公,只要主公能高兴,我二人做什么都行。”关桑说着看了看谷筠尘,见他神色漠然,眼底却有一丝暖意流过,便低头一笑,转身退出了屋舍。
谷筠尘搁下手中的空碗,因为阿难陀一声不吭地吃完了所有的清粥,心情又好了一些。
“你替我解了毒?”阿难陀擦了擦嘴,随意问道。
“嗯。”
“所以,你气虚浮滑,真气不足,心气紊乱,是因为你用内力替我逼毒的结果?”阿难陀语气清淡徐缓,不急不躁,语气之中却有一丝压抑着的激动。
“为了你,这些不算什么。”谷筠尘却只是微笑。
“那,如果我并不是我呢?”
被这一问,谷筠尘有些疑惑,茫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听她语气沉重,便已猜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仅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以目光相询。
“如果,你所看到的、所救的,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阿难陀,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