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客栈原本空落得很,在此时节,原本来到此镇或经过这里的行人就不多,若非有易梁峰一行人,加之阿难陀四人,想必会更加空空荡荡。
是以掌柜和小二招待得十分用心,事事亲为。
“客官,您要的热水。”小二端了一盆水走到房门前,一见易梁峰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孰料未及易梁峰接过水盆,就有人快步走上前来从小二手中取走水盆,一声不吭地回了屋。
易梁峰回头一见,正是方才驾车的大叔,此时见他脸上已无之前的嬉笑之意,满脸严肃。皱了皱眉,他跟着进了屋,隔着珠帘看着里屋的人影,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人,在哪里见过。
帘后,谷筠尘将毛巾浸入水中,湿透后又拧干,然后转向帘帐后面的床。
“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见谷筠尘神色有些许的焦急,易梁峰忍不住开口问道。
想起之前他们追上来时,谷筠尘浓眉紧蹙,神色沉冷地向他借马,虽然行为言辞之中的礼数没有落下,可却总让人感觉十分冷漠。如今,瞧他这般紧张的模样,莫非帘后那人是他的妻子?可是刚才大叔称呼的明明是“姑娘”,这么说,该是他的心爱之人了?
“谢过易庄主,无需劳烦庄主了。”谷筠尘的语气虽不和气,却还是回过身来正面看向易梁峰,“多谢庄主方才借马一用。”
“阁下客气了,出门在外,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更何况这位姑娘出言相救我们在先。”看得出谷筠尘此时没有心思故暇他,易梁峰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阁下还有事,在下就先回去了。”
他并没有等到谷筠尘的应声,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帘后传出一阵轻咳之声,谷筠尘一听便立刻转过身去,走到床边。
呵呵笑了笑,没有出声,易梁峰瞥了候在一旁的大叔二人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觉告诉他,这一行人都不是简单之人,两位驾车的下人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说,那位一心照顾人的年轻公子更是深藏不露,袖中的一支白玉长箫做工精致细腻,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只是……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位姑娘,她从马车里出来到进入这客房里躺下之前,一直被这位年轻公子抱在怀里,用轻薄的毯子盖着,根本看不到她的面容。
只是,她又为什么要出言提醒他呢?她口中的那位与他交好的朋友,又是何人?
回过身,正好大叔过来关门,而透过那渐渐闭合的缝隙,他隐约看见那从帘后下床走出的女子,一身水莲色裙衫,直似一朵水莲绽放开来……
“阿难陀,听我的,回床上歇着……”
“不……”阿难陀断然拒绝,轻轻摇了摇头,推开谷筠尘扶着她的手,“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即使你将自己所有的真气都输入我体内,也是毫无用处的……”
眼看她身形一晃,就要摔倒,谷筠尘连忙上前扶住她,只是却不知再说些什么,便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将她扶到一旁的榻上坐下,紧紧抓着她颤抖的手,一向沉稳冷漠的神色早已不见。
“谷公子,我求你一件事……”那声音微弱得让谷筠尘的心微微颤抖,他不敢犹豫,不敢耽搁,阿难陀话音刚落他便干脆应声:“好,你说。”
“等我死后,将我的尸骨带回金陵城……”
谷筠尘眼神蓦然一沉,抓着阿难陀的手下意识地一用力,瞬间之后恢复了镇定。
“你不会死。”
“关震、关桑。”他陡然起身,回头看着大叔二人,“我出去一趟,你们照顾好她。”
“主公这是要去哪?”关震出声问道。
“去找我娘,取解药!”
“不用了……”阿难陀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不要去了,去了也没用……你该知道,这毒已经侵入骨髓,药石无医了,我不想在临死前还要受她的胁迫……”
“阿难陀——”
“谷公子,若你真是为我好,就请你留下……”话音未落,阿难陀只觉全身的经脉突然一阵抽搐,疼痛入骨,手上一松,侧身倒在榻上。
“主公,姑娘说的有道理,以夫人的脾气,断然不会将解药交出的,更何况,姑娘身上的毒已经拖了半年之久,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毒已入骨,解药已经没用了。属下有个想法,主公兴许可以一试。”关震说这话时,神情还有些犹豫,他看得出谷筠尘对这位姑娘的在乎,若救得了她自然是好,可若救不了……
“说。”谷筠尘扶起阿难陀在怀里,冷声吩咐。
“我们苗疆有种解毒方法,便是在人中毒不得解之后,在中毒之人身上在种下另一种与之毒性相当的毒物,不过这两种毒须得相互克制,让两种毒在体内相互制衡,换言之,就是……”关震说着抬头看了谷筠尘一眼,果见他如自己意料中的那样,脸色铁青,很不和善。
“就是以毒攻毒。”谷筠尘低下头去,看了看已然痛苦万分的阿难陀,手竟有些微颤。
以毒攻毒,若是成了,阿难陀得救,若是不成,两种毒在她体内同时发作,阿难陀就再也无生还的机会了。
“关桑,取春声碎。”片刻之后,冷冽如冰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听得二人蓦然一怔。
“主公,春声碎是毒性会不会……”
当年,无痕组织渗入江湖时,为了避免组织的弟子被人抓住,泄露了秘密,每个人的牙缝里都藏了一个毒囊,而毒囊里的毒药就是春声碎,此毒一滴封喉,中此毒者,从无生还。
“冰火之毒缠绵延长,春声碎刚烈迅猛,二者毒性本就相克,加之如今阿难陀身上的冰火之毒已经侵入骨髓,除非春声碎这般剧毒才能将已经渗透进入血液中的冰火之毒引出来。”
谷筠尘说着略一停顿,再度看向阿难陀时,眼中有无尽的挣扎和痛苦。
正如他所言,这两种都是毒性很强的毒药,稍有不慎就会让阿难陀毒性加深,命归西天。可是如今,连解药都没有用了,除了以毒攻毒这一个办法,还能怎么做?
沉吟良久,他接着说道:“只要春声碎能将冰火之毒引出来,相互克制,到时候我就能以蒸骨透汗、金针渡穴之法替她排毒,将剧毒逼出体外。”
见他心意已决,关震二人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不由得轻叹一声,关桑取出腰间的药瓶交到谷筠尘手中。
“你们先出去吧。”
“主公……”
“这毒,我亲自来下。”字字低沉,字字之中都压抑着极力隐藏的悲恸与担忧。
关震二人无奈,只得转身退出了房间。
“阿难陀,能否救你,就只在这一刻间了……”他缓缓举起药瓶,眼中却有深深的犹豫和惧怕。
他怕,他怕这毒服下去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阿难陀的笑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自从尘如语溺逝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个人伤心、担忧至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