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既叫陈世美又意味着自己只要点头,就能做自己的男人的表哥,把水壶重新放回加了炭火窜着火苗的炉子上,然后回到原来坐在靠着八仙大方桌左侧椅子下手的沙发上,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也没了刚才的话语,默默地坐在那里。看来这人是有三姑照着比这有母亲照着香莲还实在的人。想到这里,香莲皱了皱眉。
香莲坐在八仙大方桌右侧靠着东边一侧上手的椅子上,四平八稳的坐着,不停的玩弄着手里刚才表哥递过来在的杯子,仔细的品着这个实在人的这杯水和一言一行话里的滋味。
香莲家的这八仙桌跟前大舅母家的八仙桌是一样的,不过香莲家的这个还要大一些,还要年代久远一些。听香莲三爷爷说是香莲的太爷爷的太爷爷留给香莲的太爷爷的,香莲的太爷爷又留给香莲的爷爷,才留给香莲父亲的。香莲的爷爷是太爷爷的长子,长子自然都是能继承祖上最常用的简陋家具的,这张桌子自然就给了香莲的太爷爷。也就有了香莲家的这张古老的八仙桌,看着桌子上日积月累岁月的擦的油光放亮的桌面,也能看出年代的久远。香莲娘一直说要换掉,因着三爷爷的念旧才没有换掉。
那时九一二年的农村一半跟随着改革的浪潮,另一半保持着古老淳朴的家风。那时家里没有八仙桌的或者取而代之的是有抽屉的办公桌,当然不是现在高档豪华的办公桌,而是有个一米五长八十宽的桌面,四根腿的脚都是自然地四方腿涂了自己喜欢的油漆的那种桌子。
而八仙桌一般是四方的,不带抽屉的,腿是刻成有四个梯形面倒立的锥形脚着地,连着桌面的下面是一块二十见方刻着三道边纹与四根腿之间刻着三角形美丽镂空雕花纹组合的八仙桌,看上去古朴典雅,都是贵重的木材做成的,桌面用的时间久了非常光滑的那种。香莲家原来八仙桌的两侧是古老的太师椅子非常简约而大气,后来搬了新家,香莲的娘不想要了给了香莲的姥爷要去了,换成香莲娘结婚的涂了红漆雕花不镂空的椅子,香莲的三爷爷只是对香莲说“不知道好东西耐用,不知道好东西耐用”。
现在香莲坐的就是她三爷爷在世时常坐上手的香莲娘结婚的不镂空的雕花椅子。在过去的农村保留了很多的古**俗,比如八仙桌的左侧椅子为上手,右侧椅子为下手。香莲的爷爷在搬新房子前都是坐在下手,空出上手来。香莲就好奇的问三爷爷为什么空着那个位置不坐,三爷爷只是笑笑说那是上手,坐下手就行,而香莲的父亲从来就没坐过上手和下手的位置。听母亲说那是留给祖上的位置。不来客人三爷爷从不去坐,而且坐那个位置的也都是至少比三爷爷辈分高或者年长的。自从搬了新家三爷爷就做了上手的位置再没有让开过,而且家里后来来串门的再也没有比香莲三爷爷辈分高的或者年长的,直到三爷爷八十四岁仙逝而去。
香莲家还有一个标志就是一把古色古香红色铜舀子,听说那也是祖上的产物,后来在他的母亲手里用着也不知所踪了。那是香莲三爷爷的心结。
闲话越说越长,那古铜舀子是个宝。香莲的爷爷还用那东西治过病呢。有一年香莲的身上起了一串水泡,奇痒无比,香莲的爷爷就拿那古铜舀子,放在火上烤,烤热了然后在烙在香莲出水泡的地方,居然奇迹般的好了。香莲的姥姥也说这舀子的铜绿能治病。香莲就问三爷爷怎么知道的。香莲的三爷爷就一手捋着下巴的白白的胡须,眼睛幽幽的望着前方有点悲伤的讲述着在香莲听来古老而又现实的祖上故事。
据香莲的三爷爷说,祖上是行医的,一直悬壶济世,四方行善,闻名方圆几百里,祖上人财兴旺,生意昌隆。可是就在香莲的太爷爷,就是香莲爷爷的父亲在行医的时候,出了差错从此关门谢客,只求自保,香莲的爷爷和三爷爷,还有其他排行爷爷都还会行医,号脉,开方,从此只保留这本领,拒绝行医接诊。香莲一直问为什么,但是香莲的爷爷就是守口如瓶,越加增加香莲的好奇。在香莲的一再盘问下,三爷爷只透露了太爷爷因为给八岁的男孩出诊时一时疏忽,而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 和悔恨,从此闭门谢客,誓不在行医出诊,也不再允许后世行医。他爷爷在郁闷中离开了人世,偌大的家业也从此一蹶不振,尽管三爷爷他们混的不强,但是一直遵守祖训,永世不再出诊。讲到这里的时候三爷爷的眼角就会泛着泪光。(至于其中的原委如果读者有兴趣不防在闲暇之余访问在下的另一部还未问世的《悬壶济世》。)香莲看着她三爷爷哀伤的样子便懂事的不再追问。
屋里除了炉子里偶尔劈啪的声音,没有一点杂音,在这尴尬的单调里尴尬的坐着香莲,和她刚才还像老熟人似的表哥。现在这个叫陈世美的表哥跟刚才三姑在时的表哥已经判若两人,有些呆呆着坐在那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熟络和热情。交替的搓着两只手,抿紧了嘴唇,好似个害羞的小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紧张而又局促。香莲此时却没有了刚才的紧张,那些乱七八糟过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反而觉得眼前的人挺好笑的。从刚才的言来语去,到现在仿佛哑了似的一声不吭。从香莲的娘走了坚持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显得那么陌生,那么紧张不安。偶尔抬起头偷瞄一眼香莲,就又低下头和为难的坐在那里,似乎想等着香莲先开口。
香莲心里想,这看上去就像等判决书的那种期待,又像考试的孩子在等待老师宣布分数的答案的不安,对方一定心里在嘀咕香莲怎么想的。
“喂,我还想喝水,你再给我倒点吧。”香莲这回端正了位置,也不叫表哥,她觉得他不配。香莲想这是我的家我有必要作为主人先打招呼。香莲不露声色地说,心里想一定不能让对方窥探到内心的一点想法。
想起自己不是颗韭菜也不是颗葱,想吃就要,不想吃了就扔。香莲也不叫表哥,她觉得他不配。香莲要给他点颜色看,若是经得住考验再说。于是香莲作为东道主打破了这一度的尴尬沉默。
”好“,他憨笑了一下,站起来接过了香莲的杯子,又拿起八仙桌底下暖瓶给香莲倒了满满的一杯子水,似乎又觉得倒得太满,便倾倒了一点。小心翼翼的放到香莲的手边,终于抬起头瞅着香莲的眼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答案。
香莲也瞅着他的脸捕捉这一丝一毫的变化,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四目相对,一个是香莲的表哥满眼里追求是与否的答案期盼的目光,一个是香莲含疑带憤的无可奈何的难以启齿的眼神。
“我二姑她好吗?”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香莲的眼神里没有怒气。好狡猾的男人,香莲心里恨恨的,嘴里却不着调。
“我二姨她很好。他知道你来了。要我替她向你的父亲问好。”香莲的语气里居然和心情对着干起来。
“嗯,我爹他很好。我来的时候,你刚刚去我二姑家吗?”他讪讪的说,似乎有所期待,简直就是等着香莲直奔话题。
“是啊,我又不会算怎会知道你来?你怎么来的?去过你大婶家吗?”香莲面对这个狡猾的先入为主的男人努力改变被动的主题。
“没去过,我自己来的,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意见!”终于也不知道是经不住香莲的盘问还是不想回避什么。
“你真自己来的。”香莲觉得这个陈世美表哥太直接了。这话里分明表露心意。难道这就是对香莲我的表白,还是对香莲我的追问。
“我真自己来的。”香莲表哥信誓旦旦的说。“不信你问问我三姑,我来就到你家来了,你看我知道你的家,我的确上次来过。”
“这个我不知道,可能那时我上学不在家,而妹妹红莲说你来过。”香莲给了他一个肯定,另一个答案,香莲还在想等等他说什么再说。
“我有什么意见,你不是嫌我矮吗?”香莲这回不客气了,婚姻大事,自己再怎么也还得认真的。虽然一向有梦玩世不恭。
“我哪有嫌你矮了,嫌你矮,我能自己过来啊!”眼前的男人有点坐不住了,焦急的证明着自己,质问着香莲。
看他那焦急的样子,香莲居然觉得自己有的唐突了,难道真的没说,这怎么可能,明明保媒的前大舅母就这么说的,到底谁在撒谎,香莲觉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刚才提到妹妹想起了红莲的肚子。而且这也是不能印证的谎言。
“我没啥意见,可是我是什么样子就在你的面前,你可要考虑好了。”香莲觉得自己说的有气无力,不好意思的把抬着头低了下去。“我这个人不是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的能干的女人,因为我的身体,你也看见了,你说矮就是矮,是实话我就承认。”香莲这实事求是的性格以一辈子也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也没啥手艺,干活不就出点力气吗?我还是有的,这个你不用愁。”香莲觉得表哥说的信誓旦旦,有点表哥的样子了。
“可是,我不想去你们那里,我怕吃不了山里的苦,我还得在这里上班。”香莲试探的问着,若是能在娘的身边留下也不一定不是好事,不结婚不过日子怎么知道对方的脾气,万一这魁梧的身材的拳头......香莲知道农忙的季节,自己被母亲骂的狗血喷头的厉害,更何况眼前不能证实还曾嫌弃自己矮的人。
“这个我知道,我三姑说不是让我来吗?我来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想在家里,不是受不了山里的累,而是现在出来的都多了,留在山里也没意思,哪个人不想离开那闭塞的地方,等我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这表哥真是实在人,香莲心里想着,原来早就想好了,还说三姑说的。这样就算达成一致了吗?!
“嗯,”香莲不知道这不算答应也是答应了。
香莲知道不是她离不开娘,实在是不忍离开,原因是娘虽然骂她,但是离不开她。虽然没考上大学,但若是家里有个什么需要文化的事还得拥着她,不然没文化的全家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也不懂,爹娘怎么办,还有未成人的弟弟。既然没有离开的机会,何必离开娘。看看老实巴交的爹和娘,自己既没考上大学为母增光,辜负了母亲完全的期望,还连累了弟弟妹妹也没文化。而且让自己的弟弟妹妹又因为香莲错过了一生的学习机会。
香莲一直觉得自己是家庭的罪人,亏欠着家庭的太多,太多。母亲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母亲。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直想挣脱村子的香莲最终因为这一切的亏欠阴差阳错的留在了村子里,也把眼前这个为她而来的男人留在了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