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王的疯言疯语,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人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她反而意外的是衍王口中的庞祈玉。
他当官了?
略微惊讶之后,倒也想明白,觉得这是应有之意。
庞太师既逼他回去,那必然有所安排。
现在看来,这安排就应该是送到宫里当差了。
从今以后就是陌路人了,顾菀心里面浮出这个念头,然后又觉得暗自好笑起来。
本就早已割舍的人,又干嘛如此念念不忘?
还是想着怎么抓徐源来的实际吧。
顾菀托姑娘们帮她盯梢,她这些月在青楼里下的功夫就体现出来了。那些花娘们都与她交好,极其愿意帮她盯人。就算有个别谨慎的,在看着顾菀一副欲言又止,说出仇人两个字后的样子,便也不再多问。
这里的姑娘谁没有一两件伤心事呢。
徐源当初选择在这儿落脚,也是抱了见客方便的心思,因此他的会面多选于此,这就便宜了顾菀。
这天她接到消息,知道徐源要见客,还特意叮嘱将那簪子好生打包起来,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与往常一般,打扮的平平无奇的出门,混在楼里,想要看清他见得人是谁,却不想在门外见到了庞祈玉。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见面,皆是十分尴尬,但更让顾菀尴尬的是,庞祈玉现在的身份。
她刻意扮丑也就罢了,关键是庞祈玉穿着一身侍卫服,抱着刀站在门口,似是在帮人守门。
庞太师没有帮孙子运作到一个好地方去?怎么忙活了半天,还是个守大门的。
“我在羽林卫当差,最近不少大员回京述职,前几天又出现了刺客行刺事件,所以现在被借调过来保护要员。”庞祈玉解释道。
“羽林卫干这个?”顾菀第一反应就是,这也太乱来了吧。
顾菀以前是听父亲说过羽林卫的是负责拱卫皇帝安全的,是天子颜面,这也守妓院大门的行径也太跌份儿了。
“为了施恩以下。”像是看懂了顾菀的眼神,庞祈玉的回答有几分无奈。
他也不想做这个,但是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况且他与顾菀分手,也想分散注意力,所以就想着占手也行,于是便做了。
但谁想到当今天子着实荒唐,不仅大师扩展羽林卫也就罢了,还把人派来这种地方。
如今还被顾菀当场抓到,着实丢人。
“嗯。”顾菀点点头,没有多问,正准备离开,却被庞祈玉拦住,“你不问我护卫的是谁?”
顾菀既然穿成这样,显然是来打听消息的。他既然奉命护送,当然对来人的身份官职一清二楚。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菀看了他一眼,却是转身一福,“多谢大人,但是不必了。”
“你,你竟然叫我大人。”庞祈玉只觉得两人之间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鸿沟,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堵得慌,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不然我该怎么称呼您?”顾菀从善如流。
庞祈玉沉默以对。
顾菀见状,也不再多话,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庞祈玉梗了梗,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顾菀头也不回的回答道,脊背挺得直直的,将凉薄二字展示的淋漓尽致。
庞祈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抿紧了唇,不在说话。
既然她这番绝情,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谁离了谁还活不了啊。
顾菀一直走着,等确定庞祈玉看不到自己的背影了,这才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无力的靠在墙上,面色黯然。
张口问庞祈玉,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是,她不想连累他。
就像是庞太师说的那样,对一个人好,自然是送他到最好的地方去。
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就让她一个人去好了。
哪怕是留在原地,只要他好好的就好。
虽然为了不牵连庞祈玉,顾菀走了点弯路,但毕竟圣眷最浓的也就那几个人,再加上楼里姑娘们的帮忙,顾菀还是很快打听到了许源宴请的人的身份。
阜新。
父亲曾经的政敌。
顾菀皱了皱眉,心道真是灯下黑,自己怀疑了那么多人,竟然没想到这事动手的竟然是阜新。
说起来,这个人可是父亲的老“仇人”了。
他与父亲,是先帝同一年选拔进来的人,在外人眼中都是“幸进”。
父亲是以钱篓子闻名,能为先帝找钱。阜新却是因为才学闻名,擅长诗赋,专门陪皇帝宴饮诗词唱和。
先帝喜欢诗词,但自己做的实在是平平,应酬场合又多,这个知情识趣的下属,给他挣了不少面子。
跟父亲因为身份无法科举差不多,阜新也是因为商户背景无法科举,受爱好文学的梁王举荐,在皇帝面前得了圣眷后,直接赐官的。
又因为他本身的确是学识扎实,又才思敏捷,做的也是与“文”和“礼”相关的工作,因此做的很不错,一路高升,最后与父亲一样成为先帝的左膀右臂。
他与父亲擅长的不同,平时职位也不同,又同为天子近臣,寒门庶子,理论上应该亲近的,互相扶持,来对抗朝廷中那些看不起他们这些幸臣的,但实际上他却单方面非常仇视父亲。
症结就出在“幸”这个字上。
与父亲落落大方的承认,甚至是很擅长利用这个身份的行为不同,他是以“幸臣”为耻的。
他觉得自己以才学,其实与翰林出身的清流们才是一派,而不该与父亲这种靠君王宠爱的小人为伍。
为了划清界限,他不仅平常与父亲素无交往,冷脸相向也就罢了,到后期甚至直接就变成但凡父亲主张什么,他就反对什么,父亲建议什么,他就驳回什么。
皇帝对两个爱臣的不合也很头疼,调节了几次,最后没有办法,干脆把两人隔得远远的,免得他俩在自己面前吵吵,耳朵疼。
所以此人与父亲虽在满朝文武眼中属于“政敌”,但实际上从未真正平等较量过,父亲也不是很瞧得起他酸腐文人的做派,于是顾菀下意识就将他忽略了。
现在想起来,当年修河堤一事,却是父亲与他唯一一次“共事”了。
说起这桩事,便又是一笔糊涂官司。
他与父亲那个短暂的交集,与其说是共事,不如说是父亲给他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这河堤一事,原本是由他负责的。
那是阜新刚被引荐给皇帝,滔滔不绝的一篇治国策论,让皇帝为之倾倒。刚好此时又有官员上报,黄河某些桥段年久失修,恐在汛期决堤,因此请修河堤。
皇帝觉得此事是百年大计,又恰逢钱粮充足,于是便委任了新得的大才前去主持。但谁知道阜新这人,不通庶务,志大才疏,修了半天,时间过半,钱粮耗尽,工程却才完成不足三分之一,且处处弊病,最后是地方官员撑不住,才密折上奏。
人是自己选的,事情是自己安排的,最终皇帝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用父亲换了阜新,然后又从他处挪了钱粮资金,只求在汛期之前把大堤修好。
顾菀记得那段日子是父亲最忙的时候,人黑瘦了许多,最终把事情圆满的完成了。
那段河堤,到现在还在造福一方百姓。
当时为了阜新颜面,更是为了皇帝的脸面,不让陛下落个“识人不清”的名头,父亲并没有争名头。皇帝也是知情识趣,不想要心腹爱将受委屈,因此虽然最后没有抹去阜新修河总督的名字,但在父亲上任之前将其调回了京城赋闲,后期论功行赏更是冷处理,基本没有提及过他,只宣传父亲的功绩。
阜新自己也面上无光,从不说自己也做过这件事,于是人们提起修河一事,想起来的也只有父亲。
但顾菀这些天一打听,才发现万年只作为辞臣的阜新,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
在众多老臣要么被排挤,要么坐冷板凳,要么辞官回乡的大背景下,他的这个升迁不可谓不引人注目。
因为他一直瞧不起父亲,所以并没有到家里来拜访过,父亲也不愿意自己知道这些龌龊事,并不在自己面前多提他,因此顾菀虽然知道此人,却没见过他的脸。
如今才还是在花娘们的帮助下,才看清一面。
四十几许,人倒是长得极好,清俊飘逸,在京中应该是不少贵妇们的梦中情人,但是在花娘口中,却是另外一份光景。
“酸死了,整日里跑得勤,出手却并不大方。来了也不爽利,叽叽歪歪半天,总让我们评鉴他的酸诗,摆不尽的才子款。”秋娘翻着白眼跟顾菀抱怨,“做他生意比做别人的麻烦好几倍,连茶水都要多搭些。”
“你们不都是喜欢才子的嘛?”顾菀好奇的笑问。
“吃饱了饭的大小姐才有那种闲情雅致,我们是做生意的,喜欢的是黄白之物。”秋娘掩口轻笑,“再说了,我们喜欢的是真才子,柳郎那种诗文做得好,又真的把咱们当人看的,谁不喜欢?这种眼角看人的,我们又不犯贱,谁要免费陪他喝茶。”
秋娘说的柳郎是另外一个才子,以混迹青楼卖诗词闻名,的确是个大好人。
他写诗词赠给那些姑娘,不过是为了让姑娘们身价高点,日子好过点,却从来没有顾及自己的处境。
阜新这种人指责他失了读书人体面,与贱籍为友,暗地里却又羡慕他的“艳福”。
“的确,不是识得几个字就是文人的。”顾菀笑了笑,然后问道,“我听他在楼里有个相好,你知道是谁嘛?”
“你不知道?”秋娘见她这样问,面露惊讶之色,“你见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