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可以。”董俏薇虽然一口答应了,但沉吟片刻后却提出一个要求,“不过你准备做什么之前,最好知会我一声。”
给顾菀的消息,她自己是看过的,也知道里面涉及的东西不简单。
理论上她最好不要涉入太多,帮忙帮到这里即可。
但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顾菀从她这里拿了消息,再根据这个消息找别人查,万一被人顺藤摸瓜过来怎么办?
还不如送佛东到西,一并帮她解决了吧。
这样一来,万一有事情,自己还能提前预警。
“好的。”顾菀考虑了下,猜到董俏薇的顾虑后,想了想点头,“你也是冒着极大风险帮我,所以你放心,就算出了事,我也不会让人知道我是从你这儿得的消息。”
“瞧你何必如此生分,”董俏薇尴尬一笑,赶紧转移了话题,“下一步你打算怎么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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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菀出门的时候,还满脑子想着漕运的事,却不料刚走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我们家老爷,想请顾姑娘一叙。”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恭敬有礼却不失强硬的对顾菀行礼道。
顾菀打量着他,心中颇为意外。
这人穿的很是普通,顾菀当了十多年大小姐,见惯了各家仆役,一般从来人身上,就能多多少少猜出主人家的身份地位和脾性。
宰相门前七品官,一般衣服豪奢的佣人,多半都有点倨傲的气质。不管性情是跋扈还是沉稳,心里的优越感都很高,一看就知道东主身份不一般。
衣服寒酸,则多半有点畏畏缩缩,行事说话都有点底气不足。毕竟京中米贵,又是权贵横行之出,多是只认衣冠不认人之辈,衣着寒酸者就代表主人家无权无势,走哪儿都要 点头哈腰,自然张狂不起来。
这人从外表看,是可以随意被呵斥走的那种奴仆,不用太理会。
但观其来人的眼睛,却有卓然神采。
与人对视时,目光就十分平静,背挺的很值,整个人不卑不亢,气质卓然,明显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好。”顾菀回过神来,点点头便朝娇子走去。
“姑娘不问问我们家老爷是谁?”那人间顾菀如此痛快,十分讶异。
他原本以为怎么样都要费些口舌的,却没想到如此容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菀掀了帘子,露出了个笑容,“你们几个大男人,我一个弱女子也打不过。挣扎也是无用,不如配合,免得大家闹得太难看。”
“识时务者为俊杰,对吧?”
她放下了帘子,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般心性……”老者在轿外,脸色变幻不定的看着她,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抬手示意众人。
“起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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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说的豁达,但真坐在轿中,顾菀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她刚从董家出来,就被人拦截了,到底是巧合呢,还是有人蓄谋已久?
是简单的生意红眼了,还是跟父亲的案子有关?
一路上走走停停,显然距离挺远的,顾菀思考的太过认真,以至于等到下轿之时,才清醒过来。
“顾姑娘,地方到了。”老者在外面颇为有礼的出声提示。
顾菀深呼吸一口,掀开帘子走了下来,看着外面的景象,颇为有些意外。
她设想了各种可能,却没想到看见的是眼前这样的场景:
这是一个朴素的农家小院,极大,收拾的很干净,但不可避免的十分寒酸,院子的空地里甚至还种着菜。
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头正在院中除草,他挖的十分认真,袖口甚至还沾着土。
“老爷,人接来了。”果然,管家在一旁出声,叫住了正在专心致志除草的老人。
“嗯。”老头应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来看顾菀。
他有些眼熟,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但精气神却很好,尤其是目光盯人时,如鹰隼般锐利。
“老人家,不知道您找我有何指教?”顾菀脆声声的问道,脸上先带了三分笑意。
“我孙儿不争气,常给你添麻烦。”老头叹了口气,放下东西,朝田坎边走过来,“所以想跟你见个面,表示表示歉意。”
孙儿?
顾菀脑中飞快转过几个念头,然后不假思索的屈膝行礼,“民女见过太师。”
天工阁雇佣的男人不少,但能如此兴师动众请她来说话的,也就金庭轩和庞祈玉了。
金庭轩与她是青梅竹马,且祖父早已过世,可没什么爷爷。
那就只能是庞祈玉家里那尊大佛了。
庞祈玉离家出走那么久,他家里人约莫是等不及了。
“常听那小子说你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太师笑了笑,然后招呼她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做什么的吧?”
“你希望我劝庞公子回来?”顾菀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虽然心里有一点点难过,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她与他之前,原本就不可能。
她是罪臣之女,没有前途,如今还一门心思想要替父亲洗刷冤屈,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却是权臣之孙,有家里人铺好的通天路,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畅快。”庞太师也不废话,淡然的说道,“陛下如今缺人,想让玉儿去御前当差。只是这孩子生性跳脱,并不愿意去走仕途,所以我想找个说话他能听得进去的人帮我劝劝。”
很委婉,却也很直白。
顾菀指甲紧紧的掐着手心,努力挤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这是好事,我会劝他。”
庞太师认真的看了她片刻,然后点点头,轻叹一句,“是我冒失了。原本是想等他玩够了,自己回来再说。只是如今你风头太盛,我却是不得不提前做打算。”
自己风头太盛?顾菀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试探的出声询问,“不知您指的是?”
“你帮董县令改造城区的事情,圣上知道了,对你赞赏有加,”他看着顾菀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称赞你是,虎父无犬女。”
顾菀心中一沉。
看来董县令没有骗她,说的都是真的。
“圣上真是明察秋毫,连这么丁点儿小事都要过目。”顾菀嘴上笑着说,心里却焦虑起父亲这案子,到底牵扯了多少。
“又或者说,圣上对顾家十分伤心,他的眼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顾家呢?”老太师貌似不经意的反问。
顾菀僵在原地。
她有心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老太师低头拨弄着杯中的茶叶,像是闲话家常的说道,“顾大人是个干吏,老夫与他同朝几十年,虽无交集,却也佩服的很。因此之前听你家的遭遇,甚是心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顾菀动了动嘴角,试探的回答道。
“你能这么想,那自是很好。”老太师笑了笑,语气温和,“种善因,得善果,今天找你来,除了想说说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在,其实也是想见见你。”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见了你的人,心中便有数了。你放心做事,日后若有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便也能帮你解释几句。”庞太师轻描淡写的说着,顾菀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见皇帝注意到顾菀,不想要影响自家孙子的前途,这才冒险一见,让顾菀想办法将庞祈玉逼回来。
作为报酬,便是日后有人在皇帝面前,拿顾家的事情说是非时,他帮顾菀遮掩一二。
有这么一人在御前帮顾菀打掩护,那自然是极好的。
顾菀只能掩住内心的酸楚,做出盈盈喜色,“那民女就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庞太师似乎对她的识趣极其满意,于是再度出声音,“你是从董家出来的,老夫既然能注意到这件事,那别人也能。”
“所以请问太师有何指点?”顾菀顺杆子爬的询问。
“这个说来简单,你附耳过来。”庞太师挥了挥手,低声与顾菀耳语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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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的离开庞家,第二日起,顾菀便开始了她的表演。
天工阁如今的生意很好,已经不需要她再紧盯,于是她便每天一身素衣银簪,头发蓬乱的行走于京中大街小巷,找那些老人小孩,闲汉乞丐说话,并挨个给大大小小的寺庙烧香,不管是菩萨还是玉皇大帝,连街头土地公都不放过。
她这番邋遢装扮,原本是想要人认为自己失魂落魄,无心装扮,却不料因为别有风情,倒叫京中兴起了“倦衣妆”的风潮,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起初,她只是在天牢附近晃悠,而后便在天牢至皇城的路上走走停停,几天之后,她又每天去江边码头远眺,与那些纤夫力士说话,做出一副打听消息的样子。
这边是庞太师给她的主意。
她从董家出来,便去查漕运,那指向性就太明显了,很容易让人得出她是在董家得到了什么消息。
所以还不如做出自己“推测”出消息的姿态,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盟友。
这日顾菀正在堤上看水。
不远处便是码头,人来人往,货物云集,她站的这处十分僻静,属于刚好是可以被人看到,又不十分看得清脸。
这样不至于在码头上吸引太多目光,却又能保证有心人能够“看到”自己。
若有人背后监视她,应该不难推断出。她必然是在天牢中发现了什么线索,然后一路寻找。
接下来就算是她从码头上揪出些什么,也不会牵连到董家。
她面无表情的发着呆,看似“愁容满面”,实则掐着时间,思考等下回去做什么好吃的。于是听到那咬牙切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时,还愣了下。
一抬头,看到的便是金夫人一张极其败坏的脸。
“你……”
她知道必然是有人会忍不住来找自己的,
却没想到第一个来找自己的人竟然是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