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在麻子家喝了酒,手里提着一根麻绳,嚡和裤筒儿上沾满了泥点子,见妈直瞅他,说了一句:瞭撒着呢,我脸上又没花。
平时,妈肯定又要说达喝酒的事儿,可今儿个心里装着事,没说出话来,她轻轻在舅太太的后背上推了一下。
舅太太吓得要死脑子一片空白,坐着像泥塑一样,妈见她指望不上了,便咳嗽了一声。
达看了一眼舅太太,见她面如金纸,嘴唇发白,知道没好事,看了一眼婆娘:萍萍怎了?
妈说:这个杂怂娃做下的事情,教我怎么说呢?
达说:有撒事,你照实说。
妈咽了一下唾沫,把舅太太的话挑枝捡叶找主干,跟掌柜的全说了。
达听后气的浑身发抖,抡起手里的麻绳想要抽舅太太,手伸到一半又止住了,将麻绳扔在破方桌上,一屁股坐在桌边面如黑风,从衣兜里拿出玉石嘴儿的烟杆,揉碎烟叶装上在油灯上引燃,淅沥淅沥的抽了起来。
很快,烟气淹没了房间,三人像在水底,憋的无法呼吸,烟锅里火红的烟丝如牡丹盛开,又似一只猩红的眼睛,不断在昏暗的房间里眨动着。
舅太太自始至终没说话。
妈说:怎办,你拿个主意。
达吸了一大口烟,咽下去,又从鼻孔里喷出来,在桌脚磕了磕烟锅:我能怎办!他看了一眼舅太太:娃啊,你呀,可真是个祸苗儿!
妈说:成这么的了,你骂她打她,也不顶事。
达说:看她怎么死呢,谁做的谁管。
舅太太看了一眼达,又看了一眼妈,眼睛里闪着泪花。
妈叹了一口气:唵,你把人教愁死呢!
达瞪了一眼舅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到屋檐下坐在栏台上,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启明星在天边直愣愣的戳着。
早启时分,天微寒,舅太太一夜没睡,听到娘老子的房里响动,便起来坐在窗边发呆。
妈还在睡,达已经起来了。
妈说:守中,这么早你起来做撒去?
达说:你嫑管!
他穿了衣服,舀了一马勺凉水,洗了一把脸,出了门向北而去,到河边的时候,守船桥的人的窝棚还黑着,他摸黑过了船桥,沿着大路到了耳阳沟的沟口,进了沟,直奔炭山而去。
舅太爷年轻的时候有早起的习惯,鸡叫半夜下地干活也是常事,这天他起来给野牦牛抱了两抱青草,便担着水桶去了庄下头的泉边担水,父母过世后,他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吃水也不太费,担上一大缸水,可以吃好几天。
他担了三担水,水缸已经满了,天麻隐隐的快亮了,他打算再担一担水等阳婆出来了洗衣裳,来到泉边正用马勺舀水,只见上坡的路口有一个黑影,他咳嗽了一声,那人也咳嗽了一声,过了一阵子,那人来到了泉边,舅太爷发现对方走的很急,喘的很重,天光渐亮,能看清人的样子,并不是庄里的人,递了一马勺水说:走了一路,渴了吧,喝点儿水。
那人也不见外,一气喝干了马勺里的水,擦着嘴说:你知道柳全生家怎么走吗?
舅太爷心里一惊,见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立马就警觉了起来,旁敲侧击的问:你寻柳全生做撒?
他哪里知道对方是自己以后的老丈人。
舅太太她达也不知道对方是搞大自己女儿肚子的冤种,不然,早冲上去在对方脸上扇掴子了。
她达说:我是他家亲戚。
舅太爷知道自个家有几个亲戚,详细看了对方几眼,发现脸色不对,看这阵势八成是来寻事的,便说道:你往庄里走,过了大柳树,很快就到了。
她达说:你带我去吧。
舅太爷指了指山坡:我要去菜地里浇水。
浇水是假,开溜是真!
她达不知就里,见小伙子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半点儿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丢虚撂谎。
见年轻人挑着水桶走了,他沿着山路进了庄,没几步就见到了一排大柳树,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拄着棍子在树下转悠,他上前询问:老爷,柳全生家屋里怎么走?
白胡子老头说:你声音大些儿,我听不出你说的撒。
她达扯着脖子凑到老头耳边又说了一遍。
白胡子老头说:刘全胜啊,还是柳全生啊?
她达说:柳全生!
白胡子老头说:我就是全胜家达,你找他有撒做的?
她达说:我找柳全生!
白胡子老头终于听清了:哦,你寻全生啊,我前头见他担水去了,你没碰上呀?
她达愣在了当场:泉里担水的那个大个子年轻人,就是柳全生吗?
白胡子老头说:就是的,你没问呀?
她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个去给牛割草的老阿婆说:柳全生这人有毒呢,能下阴子,告阴状,你是来找他问事的?
她达听了有些不知所措:老大姐,柳全生还有这本事?
老阿婆说的神乎其神:我昨晚半夜上茅坑,隔着三道墙都看出他家院子里冒白光呢,这家伙,说不定催着阴鬼搬财呢!
她达听了一脑门儿汗:敢没?
老阿婆说:哼,毒着呢!
她说完提着镰刀走了。
她达听完心里直打鼓,之前的火气被老阿婆泼下的凉水浇了个差不多,心说柳全生要是会告阴状,还真不能惹他。
他坐在树底下跟白胡子老头谝闲传,得知柳全生家有头膘肥体壮野牦牛,不由面露惊讶,寻常的乡民,全靠两个膀子干活,家里要是有一头牛,能顶三五个壮劳力,有一头野牦牛,那还得了。
太阳照在半山坡的时候,舅太爷坐在菜地边的空桶旁思慕着来人到底是谁,可前思后想,也是猜不出个苗头,总不能避着不回家吧,他担起水桶下坡之后来到了泉边,然后又舀了两桶水,担起来沿小路往庄里走,刚走过转弯,却与那人正巧打了一个照面,桶里的水洒出不少。
她达说:你就是柳全生?
舅太爷面不改色:我就是。
她达说:你之前怎不说?
舅太爷气定神闲:你没问。
她达说:我问柳全生家怎么走,你怎不说?
舅太爷斩钉截铁:我说了。
她达被呛住了,不好当场发作,怕被人看笑话,黑着脸说:到你屋里走。
舅太爷松了一口气,担着水走在前面,感觉脚下软绵绵的不得劲,怎么走到家里的都不知道,他将桶放在了屋檐下的水缸边,把担子靠墙立着,拍了拍衣裳上的土问来人:你是谁?
她达说:你知道安萍萍吗?
舅太爷呆在了原地,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她达说:我是她达!
舅太爷听后心突突直跳:进屋吧,我给你倒水。
她达站着不动:我不喝水。
舅太爷将迈入门槛的脚收了回来:你寻我,有事吗?
她达冷笑一声:你做的撒事,自个家心里不清楚吗?
舅太爷问:萍萍怎么了?
她达牙齿咬的咯咯响,怕被外人听了去,甩手往堂屋里走去。
舅太爷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