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父母的影子,
我们是祖先的影子,
脚下是永恒的土地,
生命是永恒的轮回。
——引子
第1章、缘起
出兰城逆芷水舟行五百里,便是我的家乡桃花源,听祖辈说陶渊明曾在此隐居数年,后来才写了那篇志异桃花源记,我舅太爷对此深信不疑,且颇有微词,认为陶渊明故弄玄虚,为人不够实诚。
竟为此事,还跟老丈人在酒桌烧了脸,打断了对方三根肋骨,搞的老丈人要和舅太太断绝父女关系,两家差点儿就要老死不来往了。
舅太爷娶舅太太的时候,穷的破锣山响,但靠着肌骨长得俊,又会唱花儿,在五月十七花儿会的祭山对歌中,将年轻美貌的舅太太拿捏的死死的,使其不由暗许芳心。花儿会结束后,两人在城里浪了一天,耍的非常开心。
那年月,皇帝倒台没多久,桃花源上的人,大多甚至不知汽车为何物,更不用说火车飞机,这里的交通与运输全靠牛拉马驮,舅太太进城的时候坐的是邻居家的驴车,舅太爷则骑着自家的野牦牛。那会儿乡里除了地主,人人穷,衣裳裤子是补丁盖补丁,别说买牛,就是买骡子的钱也攒不出来。当时传闻后山闹鬼,舅太爷就上心了,别看他是个闷葫芦,平时不嗯不喘不说话,还有些怯懦,可骨子里却有一股犟劲,趁人不注意,暗戳戳的在后山观望了七天,可连个鬼的影子都没瞭见,反倒是发现了不少大脚印,形似牛蹄。
原来,此地隶属西秦岭、岷山、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交界,偶有野牦牛路过,却鲜被发现,不知道这头半大的野牦牛怎么就落单了。
舅太爷见了小牦牛,乐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小牦牛见了舅太爷,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见到稀有物种的好奇,用舅太爷后来的话说就是:有眼缘。
舅太爷悄悄的割了几抱青草,没两天就跟小牦牛混熟了,然后顺其自然的牵到了家里,此事,在小小的炭山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那可是牛啊,牛不但是家里重要的一份子,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比儿子还要亲,不少人打起了小牦牛的主意,舅太爷摆出一副鬼神附体的架势,说什么泉神托梦,土神感应,下了一趟阴曹,唬的庄里人一愣一愣的,正巧小牦牛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全身发抖四蹄乱蹦,平地翻了几个空心跟头,比练武的把式还操活,围观者无不惊奇,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下巴好悬没砸肿脚面,对舅太爷的话更是深信不疑,背地里逢人就说:柳全生,不得了,下阴子整来一头阴牛。答话者则讳莫如深,情真意切的叮嘱:这人有毒呢,告个阴状,小鬼就能勾魂,平时别得罪了。
别说百年之前的乡民迷信,即便如今,信者也不凡其人,我去泉城求学,做兼职往小区人家门缝插小卡片,见到门头贴黄符挂镜子的,数不胜数。
别看舅太爷胡说八道糊弄人,他也是非常敬鬼神的,怕嘴上没德遭报应,回家之后从破棉袄里撕了一点儿棉花缠了一个灯芯,点油灯,烧木香,给家神磕头赔礼,诉苦衷,说难心,言明自己情非得已。
且说那日在返回桃源镇的路上,舅太爷与舅太太同骑野牦牛,深蓝色的天空好像青瓷,金黄的圆月如玉盘高悬,满天的星宿膨胀似的在闪光,河边不时传来几声蛙鸣,衬得四周一片幽静,路两边大片大片正在出穗的麦子散着清香,舅太太说自己坐不住了,要下来缓一缓。
骑牛比骑马还累,即便是舅太爷骑惯了,双股之间磨出了茧子,但依然感到生疼,舅太太这种细皮嫩肉的女儿们怎受得了,两人翻身下了牛,坐在麦子地边垄上缓乏气,路边白色的小花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芒,花好月圆,一切正好,别看舅太爷平时腼腆话不多,但在有些事儿上,还是有几分胆气,借着月色的掩映,在没有任何山盟海誓的前提下,便拿下了舅太太,压倒好大一片麦子,糟蹋了不少粮食,地主爷知道后跳着脚骂了三天,不过隔着十里八村,并没有传到舅太爷的耳里。
舅太太回到家后,娘正在油灯下纳嚡底儿,她叫了一声妈,老子正在抽烟,她叫了一声达。
妈说:娃呀,怎才回来,吃啦?
舅太太说吃了。
达说:我还当你上天了。
舅太太一句话也不敢喘。
没多久,舅太太便怀孕了,时常发呕犯恶心,妈问了好几次,她起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思慕了许久,才慢慢明白,但也只能瞒着,达还以为她让阴鬼缠上了,找来桃源镇名气最大的曹阴阳,打卦问卜,掐着指头算了一番,说是小鬼讨债,冲气了。
妈说:萍萍,你到院里来。
舅太太便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达拿来了一把老扫帚,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然后嘴里说着:去,赶紧去,那里来的到那里去!开了门,将老扫帚扔到了门外,妈跟在达的后头,手里端着一碗清水,见达把老扫帚撇开,她赶紧把碗里的水泼了出去,反手关了门嘴里说着:走了,走了。
舅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不是小鬼作祟,而是自己肚子里怀上孩子了,可也不敢说实话,要是传出去让人嚼舌根子,口水也能把人淹死。
可这种事,哪能一直藏着掖着?
三个月后,舅太太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她害怕的要命,又瞒了十来天,知道纸包不住火,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见达去麻子家帮忙清理井了,偷偷告诉了妈。
妈听后差点儿摔倒:你敢没哄我?
舅太太垂着头看着脚尖默不作声,手里揉着下垂的头发,妈知道是实情,拉着她的手坐在了炕沿儿上: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的?
舅太太心里五马六道的,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的全跟妈说了,怎么在花儿会上认识的舅太爷,怎么在城里浪的,回来的路上怎么在一起的……
妈说:怎一次就有了?
舅太太臊红着脸说:好几次呢!
妈说:唵,娃呀,你可把大祸闯下了,这要是传出去,要让人戳脊梁骨呢,伤脸着怎么在这里住下去呢?
舅太太勾着头一言不发。
妈又说:你达知道,看把你打死呐。
舅太太的头勾的更低了。
大门吱呀响了一下,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妈扯着脖子凑近格子窗,朝窗户纸的破洞里看了一眼:你达来了,看你怎么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