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都是焦急等待的人,他们的亲属也住在里头,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他们在外面来回踱步,等着医生和命运的宣判,等待或喜或悲的结局,等待或能或不能接受的结果。
很多人的生命都是从医院开始的,很多人的生命也是在医院里结束的。
见苏润栀这样,隔着厚厚的玻璃拿着望远镜朝里望,时不时调整角度,只为看一眼自己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好多人都湿了眼眶。
苏润栀不知道短短的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出来的时候苏怡华哭肿了眼睛,但刘淑华却越发淡定,清醒得很,反过来安慰苏润栀两人。
“你们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爸这回是撑不过去了,随时都会离开我们。哎,走了也好,走了也好,也免得这样苦苦撑着受苦受罪。他的腰都断了,肋骨也断了,脑花也散了,人家医生说没必要治了。你们说,一直撑着,他得多疼,走都走不安生!他这一辈子啊,一点福都没享过,临老了还要受这样的罪,真是造孽!”
“儿子,你连续守了几天晚上了,今天晚上就让我来守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和他夫妻一场,总要为他守一守的。不用担心我的病,我吃药了,没事的。我发誓,我不会乱说不会乱跑也不会哭。”
“华华,你先回去休息,我看你这两天精神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病了就去医院看医生,不要强撑。哎,橙橙和龙龙都很调皮,你那个后婆婆又啥也不帮,只有辛苦你自己了。”
最后,苏怡华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她就要进手术室了。
要不是许利亲妈找人打了招呼,她现在可是住院患者,需要在病房待着,哪里能这么自由。
而苏润栀则陪着吃了药的刘淑华躺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椅子上守着,守着很有可能是苏大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刘淑华因为药物的原因还在睡觉,苏润栀却是被苏大山的主治医师叫到了一旁,说是病人又有了变化,有些新情况需要跟他沟通。
“相信病人的基本情况你们也了解了,我来就是想告诉你,病人已经没有医治的必要了。当然,这个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决定。还有,如果想继续维持现状,一会儿我们需要切开病人的气管……”
苏润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听完她的描述的,但很明显的是,他需要跟苏怡华和刘淑华说明这个情况。
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已经到了需要放弃的时候。
但是,他真的做不到啊!
哪知,刘淑华知道这个情况后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大哭或者不同意,而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并且提出了一个让苏润栀始料不及的事。
“既然救不活了,那就不要救了,免得再挨一刀,走也走得不安生,只是,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你爸必须拉回家去埋,我坚决不同意火化。”
刘淑华的话让苏润栀非常为难,他也是才知道若是人在医院去世的话,人家是要规定上报的,这样一来,很难逃脱火化的命运,但刘淑华却坚决不同意,说必须土葬。
这可怎么办?
“我答应过你爸,一定要把他带回去,绝不能火化!”
对于这一点,刘淑华十分坚决,并且无论怎么做工作都做不通,反正不治了可以,但坚决不同意火化,觉得那是对苏大山的不尊重。
想了想,苏润栀便十分头痛地又开始找关系。
找了一圈,他那同学倒是帮上了一点忙。
“你们村今年不是抽到了土葬么?这就好办多了!只要你爸不是在医院去世的,是在家里离开的,那么一切就可以按照村里的习俗来。”
也就是在这几天苏润栀才了解到,虽然官方大力推行火葬,但苏润栀家在农村,许多四零后五零后包括六零后是绝对接受不了这个的,讲究一个入土为安。
是要推行移风易俗,但上头也没办法,便按照老人老办法的原则,在几个村子间采取了抽签制度。
他们村“运气好”,今年抽到的是土葬。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这个政策,相反,十分严格,对死者的出生年月、埋葬的深度等都有十分严格的规定,必须遵照执行。
否则,哪怕下葬了,人家也有办法让你“不得安生”。
又与苏怡华沟通了一番,苏润栀这才最终做了决定,也与医生说好了,不用割开苏大山的喉管上呼吸机了,下午三点就拔掉管子带回家。
之所以选择下午三点,苏润栀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定下的。
苏怡华马上就要进手术室做锥切手术,他必须亲自守着亲眼看见她出来才能放心。要是太早的话,到时候两边时间发生冲突,他估计会为难死。
可是也不能太晚,毕竟要办理出院手续,还要租车送苏大山回家。哪一边都离不了他,所以时间上不能冲突。
与医生沟通好,苏润栀便准备去另一个楼的住院部去守着苏怡华,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刘淑华才知道这件事。
见她一副难以承受的模样,苏润栀叹了口气,心道这有什么法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坚强了,这种事,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要是苏大山不出事倒是可以,等好了再告诉她。
龚盈袖这会儿正在家里带娃呢,原本她想到医院帮忙的,毕竟苏润栀一个人分身乏术,还要照顾生病的刘淑华,她去了多少能减轻一点压力,但裘开符的态度十分坚决。
“无论哪一件事都不吉利,晦气!我跟你说你不能去!再说了,你忘了,你婆婆她克你,你俩八字不合相冲,不能在一起。”
“那我怎么说?你们不去倒是可以,我怎么办?那可是我公公婆婆小姑!这个时候不出力不帮忙,苏润栀肯定要生气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什么都往心里走,以后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没事,你就说我血压又高了,晕了,你爸也不舒服,家里没人照看千言。”
龚盈袖果真这样说了,苏润栀也没说什么。
“没事,这里有我,你把爸妈和宝宝照看好就行。”
就这样,为苏怡华打气加油,母子两个再次坐在手术室外等候。许利的亲妈也在场,容貌一般,连慈祥都算不上,但是人特别好,态度也好,拉着刘淑华又是安慰又是加油打气的,刘淑华又哭了一场。
许是年纪相当,哪怕早就离了也是正儿八经的亲家,两人倒是能聊到一块儿,见状,苏润栀稍稍放心,抱着苏怡华刚刚脱下来的外套在那里祈祷。
他马上就要永远失去爸爸了,真的不能再失去妹妹了。
许利妈妈好歹是在医院上班的,因此知道手术的大概过程,都不用看屏幕上显示的状态,从麻醉到准备手术到开始手术再到手术完成以及推入苏醒室苏醒,她不慌不忙地替两人讲解。
刘淑华一脸佩服,但苏润栀却还是有些担心。
苏怡华一刻不出来,他就一刻放心不下。
好在这个医生技术水平很高超,与许利妈妈也认识,因此,手术一完、苏怡华被推出来之前,他便亲自走出来与她打招呼,并且重点说了手术很成功。
苏润栀则被护士叫去看了刚刚手术切下来的组织。
只是瞟了一眼,听那人说这些要送去做病理检查,大概一周后可以拿结果,苏润栀这才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口,等着苏怡华出来。
真好,真好,希望病理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苏怡华被护工推了出来,直接住到了病房里。
“阿姨,我妹这里就麻烦你了,我那边还有事……”
“哎,去吧,我知道的,真是难为你了。对了,你可不要生许利的气啊,他不是不来,而是工作实在是走不开。刚刚还给我打了三个电话问这边的情况。”
“嗯,再次谢谢阿姨,我妹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许利全程没有出现,希望他下班后能赶来吧!
别人不知道,苏怡华却是知道苏润栀去做什么。想到以后再也看不见苏大山了,甚至很有可能参加不了他的葬礼,苏怡华心痛的无以复加,瞬间泪目。
“哥,一会儿替我多看几眼爸爸,我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了了……如果,如果到时候我赶不回来……记得替我磕几个头,跟他说我实在是不孝,不能去送他最后一程!哥,你一定要记得啊,一定要记得……”
苏润栀是哭着离开的,带着同样在哭的刘淑华。
至于苏怡华的心情,他真的已经无暇顾及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比苏润栀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经过刘淑华提醒,苏润栀赶紧打了个电话给他们村的村长,求他帮忙。
苏大山的墓地还没选,关山还没修,阴阳老师还没请。
好在苏润栀他们村几乎都姓苏,都是同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关起门来算得上是一家人。
遇到红白喜事,肯定是全村出动,互相帮忙。
苏润栀一说,他立刻就同意了,并说一定会办好。
解决完这几件大事,苏润栀松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找到苏大山的主治医师,说已经想好了,问自己需要做什么,那人便让他先去办理出院手续。
钱是龚盈袖提前交的,办理好手续,苏润栀便害怕起来。
这之前的不过是过程,是计划,现在才是结果。
哪怕早就想通了,临到头了,他还是害怕,还是犹豫。
“医生,我爸他真的没救了么?”
医生见他刚刚还好好的,十分淡定的样子,抬头已是泪目,叹了口气,实话实话。
“是的,没有任何医治价值。”
“那好,那就让他出院吧!”
“这几个地方需要你签个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拿起那张单子,苏润栀大致看了一遍,是从苏大山入院起开始描述的,包括伤了哪里,做了什么手术,结果是什么之类的,看着看着,突然看见几个字。
病人生前无冶游史……
虽然上面写的是无冶游史,但苏润栀就是不同意,死活要人家修改,说这句话是对苏大山的不尊重。他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凭什么这么写。
那医生有些无奈,解释了半天,说这是医院的固定格式,是医学术语,让他不要多想,但奈何苏润栀就是不同意,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医院方让步了。
人都走了,少写几个字就少写几个字吧!
末了,刘淑华打死不愿意跟进去,而是提前到车库,坐在租的那辆车上等苏润栀把苏大山带下来。
见护工们一一将各种管子和仪器从苏大山身上拔下来,又给他嘴里含了根管子,面上罩了个罩子,让苏润栀一路都不要停,必须手动供给氧气。
否则,是很难坚持到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