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的风波之后,房明玉等三人似乎约好了一般,齐齐地淡出了林若真的生活。钟敏行住到了医院中,偶尔回来探望一下钟奶奶老两口,路正仿佛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露面,就连房明玉跟冰姨也锁好了西邻的房门,搬回了自己的豪宅中居住。
林若真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她不再纠结在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之中,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虽然偶尔午夜梦回,泪水也会打湿她的枕巾,但是她只允许自己悲伤一小会儿,第二天起床后她就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有时候心里实在是空虚得难受,她就会驾车前往散打培训班,面对着自己面前的沙袋拳打脚踢,拼命发泄一番。
由于云晨的原因,林若真与江流的合作进展的还算顺利,到了年底的时候,作品的改编事宜已经基本完成。由于一直忙于改编剧本的工作,林若真自己的创作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这日一早,林若真便接到了杂志社的催稿电话,于是连脸也来不及洗就匆匆忙忙地坐到了电脑旁边。她不断地敲打着电脑键盘,一直忙到上午九点多,才总算写好了。于是存盘,发送,打电话确认,这一忙又是二十分钟过去,林若真这才松了口气。
她懒洋洋地进到卫生间里洗漱一番,出来之后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翻弄,只见微信里有许多未读的消息。其中有远在美国的罗清平、林若白等人的留言, 也有王海源的留言,甚至还有一条信息是刚刚学会使用智能手机的林久瑜发过来的。林若真一一回复了之后,感觉到腹中一阵饥饿袭来,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用早餐。
她起身走进厨房,打算为自己煮一碗面,打开冰箱门,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盒早已过期的牛奶。林若真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一阵子她实在是太忙了些,一日三餐便马马虎虎地对付过去了。现在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冰箱,林若真忽然开始怀念起冰姨亲手做的各色美食,继而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房明玉,所以心脏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林若真一下子食欲全无,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开始望着窗外那一片萧瑟的冬日景色发呆。想到再有二十几天便是农历春节了,她忽然想起该给孩子们添置一些过年的衣物用品,便默默起身穿戴整齐,驾车前往市区内的大商场。在儿童用品区转悠了一圈儿,林若真收获颇丰,腹内的饥饿感再次袭来,于是她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这家商场的餐厅全部集中在二楼,此时还不到午餐时间,食客甚少。林若真点了一份热饮和一份套餐,寻了一处靠近栏杆的座位,开始慢慢用餐。这里视野开阔,正对着一楼的大厅,林若真的座位边有一株茂盛的绿植,恰好挡住了她的座位,却又不影响她的视线。她一边细细咀嚼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观察着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一边想象着那些人们各自的生活,竟是怡然自得、无比悠闲。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忽然跑到了林若真身边,抬起头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林若真也冲着他笑笑,那孩子跑开了,她便继续用餐。忽然,一阵孩童的尖声哭喊声将林若真自遐想中唤醒,她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刚刚那个小男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倒在了自已座位旁边的自动扶梯上,男孩儿脖子上的小围巾的一角不知怎么卷进了自动扶梯里,随着扶梯上行,孩子的脖子被勒得越来越紧,正在尖声哭叫。
林若真来不及多想,迅速起身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按下了紧急制动按钮。自动扶梯缓缓停住,孩子的父母也大声喊叫着跑到了孩子身边,解开了孩子的围巾,小脸儿憋得通红的小男孩儿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哇哇大哭着扎到了母亲的怀中。泪流满面的母亲和奶奶忙着安抚孩子,满头大汗的年轻父亲匆匆查看了孩子的情况之后,走到林若真身边不住道谢。林若真客气了几句,正待回到座位上继续用餐,一转身便遇见了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路正和艾丽以及保镖大鹏正站在距离餐桌两米远的地方看着自己。林若真先是一怔,之后起身拿了身边的大包小包便要离开。
艾丽开口叫道:“林小姐,请慢走!”
林若真有些意外,便停下来转身望着她。艾丽走到林若真身前,开口道:“刚刚幸亏你及时出手,否则要出大事了,多谢你了!”
林若真笑笑道:“孩子的父亲刚刚已经对我表示过谢意了。”
艾丽道:“我看见了,但是林小姐有所不知,这家商场是我名下的产业,如果那孩子今日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商场就脱不了干系的。”
林若真秀眉上挑,冷笑道:“是吗!那我就接受您艾老板的谢意好了,您不用客气。”说完转身便走。
艾丽上前一步拦住林若真的去路道:“林小姐留步,且容我做个东道,请顿午饭以示感谢吧!”
林若真转身面对着她道:“不敢,艾老板酒量惊人,我怕奉陪不起,还是不要了。”
艾丽展颜笑道:“若真,难道你还记恨着上次我找你拼酒的事情?”
林若真也笑道:“不敢,只是我的胃再经不起折腾了。告辞!”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动扶梯。哪知道她一只脚还未踏上扶梯,冷不防被一个急匆匆经过她身边的光头男人撞了一下,手中拎着的几个袋子便脱了手,有两只还顺着下行的扶梯向着一楼滑去。林若真心头一阵懊恼,叹息一声捡起了脚下的袋子,正待下楼去捡回另外两个,却见那保镖大鹏早已飞身下楼,捡起了那两只纸袋。
此时路正和艾丽也走到了林若真身边,路正开口道:“你没事吧若真!”
林若真摇头道:“没事。”
此时大鹏已经快步来到了林若真面前,将两只纸袋递到林若真面前,林若真伸手接过,低声道了谢,就要离开。路正沉声道:“你就那样讨厌我急于摆脱我吗?我已经退了步,不再去纠缠你惹你厌烦,可是今天是上天叫我们在这里相遇,你又何苦这样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惹人伤心?艾丽不过是想请你吃个饭表示一下谢意,即便是对一个陌生人来讲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又何苦拂了她的一番好意?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你带来一丝困扰的。”
林若真被路正这一番动情的话语所感动,一颗芳心几乎就要软了下去。但是一看到站在路正身后的艾丽,她的心又渐渐冷却,开口道:“路先生,谢谢你一番好意。只是救人于急难是人类的本能反应,所以艾丽小姐你不必太客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告辞。”说完一脚踏上了下行的扶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商场。
路正脸上是一片难以掩饰的悲戚表情,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便强忍着情绪对艾丽道:“艾丽,今天就这样吧!关于商场财务审计的事情你就全权处理,安排几个妥当的员工,协助检查。”
艾丽轻声道:“是,正哥。你,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路正努力想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最终却放弃了,他默默转身踏上了自动扶梯,大鹏紧跟着离开,艾丽一脸幽怨,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林若真走出商场,心里止不住地后悔,感叹着冤家路窄,告诫自己以后切不可再来这家商场购物。她顺着街道前行,来到了一家快递公司,将买给孩子们的衣物用品邮走,之后又顺着来路行去,打算开车回家。
刚刚走到停车场,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冰姨打来的。自从房明玉带着她搬回大宅以后,每日里给林若真打电话便成了冰姨的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林若真叹息一声按下接听键,就听冰姨的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是若真吗?”
林若真有些奇怪,急忙答道:“是我啊冰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冰姨接道:“是胃疼的**病又犯了,若真你来看看我吧!”
林若真有些发急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明玉哥哥知道吗?您等着我送您去医院吧!”
冰姨道:“我也没什么大碍,是**病了。明玉出差去了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林若真叹息一声道:“那好,您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林若真挂断电话,发动车子直奔房明玉家。
冰姨的房间在一楼,林若真心急火燎地走到她床前,见她脸色苍白,双手抱着热水袋暖着,斜倚在床上。
林若真有些心疼,上前道:“冰姨,你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犯病了呢?”
冰姨笑道:“也没什么,这几日天气阴冷,据说今晚会下雪,我这胃寒的**病就犯了。唉,人老了,不顶用了。明玉出差两天了,家里也没个人跟我说说话,我就想让你来陪陪我。”
林若真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拨到一边笑道:“好,我今天就留在这儿陪着你,你要听话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哦!”
冰姨笑了,说道:“唉!我这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到老来也就剩了你和明玉两个知近的人了。”
林若真想了想,笑道:“冰姨,我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都还不知道你的故事呢!今天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咱们娘儿两个就唠唠家常吧!”
冰姨笑笑道:“好啊!你愿意听的话,我就跟你唠叨唠叨吧!”
说完她伸手按了一下床边的一个按钮,小保姆翠儿的大嗓门儿自门外传来:“来了冰姨!你老怎么样?红糖水……”开门见了林若真,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哎呀若真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呀?这老长时间没见着你了,还真是怪想你的呀!”
林若真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冰姨道:“翠儿,我的红糖水不急,你去给若真沏一壶茶来,再拿些点心,今天她在家里陪我,你告诉厨房多做几个菜,今晚若真在这里用晚饭。”
“好嘞!”翠儿答应着去了,林若真坐到冰姨身边,开始听她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冰姨的老家在南方,江南的青山秀水令冰姨出落得清秀水灵,二十岁的冰姨宛如出水荷花一般娇艳迷人,便由父母做主,嫁给了常年在水上行船做买卖的田清江。
田清江家境还算殷实,当时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是个老实本分的年轻人。二人成婚以后,田清江对冰姨是知冷知热,温柔体贴,二人感情很好。蜜月期一过,冰姨便跟着丈夫上了船,每日在船上为丈夫和公爹做饭洗衣,料理家务,日子过得踏实而满足。婚后两年,冰姨为田清江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田妞儿,自此一家四口的日子更是其乐融融,蜜里调油一般,用冰姨的话说就是“在睡梦里也会笑醒。”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田妞刚满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天降大雨,河水暴涨,湍急又凶猛。田清江和父亲的船竟然不慎与另外一艘货船相撞,可怜他们的小船竟然被那大船撞翻,丢失了一船的货物不说,甜妞儿的爷爷还受了重伤。
田清江冒雨将父亲送到县城里的医院救治,哪知道由于伤势过重,仅仅支持了三天便撒手人寰。田清江强忍悲痛安葬了年仅五十岁的父亲,也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由于连日来的惊吓与悲伤,冰姨奶水骤减,可怜的小田妞儿饿得哇哇大哭不止。田清江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便拿了鱼篓出了门,下到江水里摸了几条鱼回来,炖了鱼汤给冰姨下奶,小田妞儿这才有了奶吃。
由于失了货物,折了本钱,田清江便将货船改成了渔船,在江上打鱼以维持生计。谁料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个月,一日田清江突然在船上晕倒,被人背回了家里。冰姨心惊胆战地守在丈夫身旁,怀里抱着沉沉入睡的田妞儿。午夜刚过,田清江忽然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吐出了两大口鲜血,竟然就断了气儿,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冰姨嚎啕痛哭了三天,在乡邻们的帮助下安葬了丈夫。看着怀中咿呀学语的可爱女儿,冰姨强忍悲痛,将邻居送来的鱼汤和着米饭吞下肚中。那一年冬天,生活所迫逼不得已的冰姨将田妞儿背在后背上,来到了县城里,每日里拖了一只蛇皮袋到处捡拾废品垃圾,以换取那几张可怜的钞票,母女二人能够勉强糊口。
天气阴寒冰冷,没过几天可怜的小田妞儿就生了病,不断地咳嗽,还发了高烧烧,可是冰姨却没有钱送孩子去医院看病。看着孩子烧的通红的小脸儿和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冰姨心慌意乱地抱着孩子跑到了大街上。她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好像前面就会出现救世主能够拯救她的孩子一般。
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在冰姨耳边响起,一道刺眼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抱着孩子的襁褓。
车上下来了几个穿着打扮与普通人不同的人,其中一个身穿长皮衣的年轻女子几步走到冰姨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这位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不要怕,我们这就送你去医院。”
一听到“医院”二字,冰姨突然疯了似的喊道:“去医院去医院!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快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们!快送她去医院!”
一个身穿呢子大衣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说道:“你别急,先起来,我们这就送你们去医院!”
冰姨抱着田妞儿上了他们的车子,司机将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就到达了县城里最好的医院。医生护士门将小田妞儿送到急救室抢救,冰姨等人焦急地等在外面。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那个穿白大褂的秃顶医生走出了抢救室,冲着冰姨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对不起,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孩子送来得太晚了,唉!”说完默默走开了。听到田妞儿死讯的冰姨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瞬间坍塌,不由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那中年男子便是房明玉的父亲房振邦,那女子自然就是房明玉的母亲孙书君。原来那座小县城本是孙书君的娘家所在,当时房明玉刚刚出生一个多月,夫妻二人是带了儿子回外婆家探亲的,谁想竟然在大街上就遇到了落难的冰姨。
二人同情冰姨的遭遇,加之孙书君产后体弱,奶水不足,便恳请冰姨留下来哺**明玉。刚刚失去了女儿的冰姨伤心欲绝,神情恍惚,见到了房明玉之后便仿佛见到了小田妞儿一般,便将房明玉当做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抚养,倾尽了所有的精力与情感,因此二人之间的关系情同母子,非是一般的主仆可比。
林若真听了冰姨的故事,不由得叹息落泪,哽咽道:“冰姨,想不到你的身世竟这样可怜啊!”
冰姨伸手替她擦去泪水,笑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看现在我不是生活的好好的?现在我只盼着明玉能早点有一个好妻子来陪伴他照料他,别再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恓恓惶惶的,那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林若真听她这样说,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劝解一番,房明玉冷冰冰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冰姨,我不许你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话!你还年轻,刚刚五十几岁,我还要陪着你活到一百岁呢!更何况你跟人家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她怎么会关心你的生死?!她向来不会关心别人的孤苦!她只要自己生活的幸福就够了!”
林若真吓了一跳,立即转头朝着门口看去,只见房明玉满脸憔悴、风尘仆仆地一手拎了一个皮包、一手拿着一件大衣站在门口。
冰姨惊喜地道:“明玉,你回来了?不是说还得耽搁几天吗?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房明玉将手中的皮包和大衣交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翠儿,走进冰姨的卧室,心疼地握住了冰姨的手,道:“你生病了还要瞒着我,要不是翠儿偷偷打电话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冰姨宠溺地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拂开,端详着他的脸道:“我这是**病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怎么脸色这么差?难道也生病了吗?”
房明玉摇头道:“没什么的,南方和北方温差太大,只是有点感冒而已,你别担心。”
冰姨急忙冲着翠儿道:“翠儿你快去再熬一些红糖水,别忘了放几片生姜,给二少爷喝了,驱驱寒气,免得他感冒加重了。”
翠儿答应着去了,房明玉对冰姨道:“冰姨,我先去换衣服。”
冰姨点头道:“去吧,顺便先洗个热水澡,待会儿喝了红糖水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房明玉答应着去了,没有看林若真一眼。
林若真有些尴尬,起身嗫嚅道:“那个……冰姨,明玉哥哥回来了,就让他照顾你吧……那我……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冰姨叹息一声,竟然流下了两滴眼泪,哽咽道:“他回来了,你又要走了,唉,总是我前世造了孽,哪一个都留不住啊!”说完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林若真一下子慌了,急忙坐到冰姨床前道:“冰姨,您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哭起来了?您快别伤心了,我不走还不行吗?我留下来陪着您,好不好?”
冰姨破涕为笑,擦着眼泪道:“真的?你会留下来陪我?你保证不会偷偷溜走?”
林若真无奈点头道:“我答应您,绝对不会偷偷溜走的!”
冰姨这才放了心,拉住她的手道:“好啊,若真,你真是个好孩子,冰姨谢谢你。”
林若真将她手中的热水袋轻轻拿起道:“冰姨您别这样说,有什么好谢的啊!这个水袋有些冷了,我再去给您充下电,加加热。”
说完将热水袋插头插上,又重新坐到冰姨床前,温言软语地与她闲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