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秋高夜寒,入夜后气温骤降,让人如坠冰窖,刺骨寒风,冷彻心扉。
观颐蜷缩着身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睑上睫毛轻颤,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周嗣杰却恍若不觉,大咧咧地仰躺在地,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涎液,寒冷似没有对其造成半点影响。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划破天际,云雾渐开,“吱呀呀”的声响将二人从睡梦中惊醒,厚重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辆辆装载着货物的马车鱼贯而出。
“走吧,城门开了。”晃了晃圆滚滚的脑袋,周嗣杰当先朝着城内走去,观颐紧跟在后。
日头虽早,大街上却已是人山人海,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腾腾的面食刚刚出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周嗣杰带着观颐穿梭在大街小巷,用身上仅余的钱财购买了一些吃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雇佣了一辆马车径直赶往山门,耗时三月有余方才抵达。
站在山外抬头望去,群山环绕,山峦起伏,连绵重叠,状若屏风。山间白雾弥漫,烟波浩渺,仿佛薄纱轻覆,如梦如幻。
苍劲的古树直耸入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芳草葳蕤,漫山遍野,不见半点秋冬的萧飒。
山脚处,一块石碑伫立,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鼎铉派”,字字凌厉,充斥着一股澎湃剑意。
打发走车夫,二人沿着山间的石阶拾级而上,两旁尽是奇花异草,绚彩艳丽,芳香扑鼻,沁人心脾。
“站住!”行至山腰处,一道呵斥声传来,将沉浸在美景中的两人唤醒。
前方是两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穿着一身白衣的童子执剑而立,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灵动的大眼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来者何人?”其中一名童子大声喝问道,手中长剑斜指周嗣杰和观颐,只差毫厘便要刺到周嗣杰的眉心。
周嗣杰面不改色,侧身横移,轻巧避过剑锋,言简意赅地答道:“周嗣杰,我是来找我师父的。”
“找师父?这里没有你的师父。”童子拿出一本册子快速翻看了一遍,冷哼道:“门中所有弟子都记录在册,里面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今年招收弟子的时期已过,你们还是明年再来吧。”另一名童子温声说道,误以为周嗣杰和观颐是来参加弟子考核,想要拜入山门的新人。
“我真是来找师父的,我师父就是鼎铉中人,我有信物为证。”说着周嗣杰拿出师父留给他的令牌递了过去。
童子接过令牌,端详了一会儿后摇头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令牌。”
“你以为随便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块令牌就能加入鼎铉派了?简直是痴人说梦!”先前开口的那名童子随意地扫了一眼令牌,不无嘲讽地斥道:“快滚!这里岂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你不要太过分了。”周嗣杰神色阴沉下来,纵然他脾气再好,面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呵斥,也难免有些无法忍受。
童子冷然一笑,再次以剑相指,面露讥诮道:“过分又如何?”
“你……”
周嗣杰气结,被噎得语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忽闻一声低语传来:“动手!”
观颐本来站在后方静静地看着,全程一言未发,眼见陷入僵局,便上前对周嗣杰建言道:“要想见你师父就动手。”
闻言,周嗣杰不再迟疑,目光一凛,剑眉一竖,浑身气势释放而出,整个人似利刃出鞘,锋芒毕露。
“哟呵,还想动手?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于你。”童子嘴角掀起冷笑,长剑倏地刺出,直指周嗣杰脖颈,想要一剑封喉。
间不容发之际,周嗣杰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指将利剑牢牢夹住,任凭童子如何作为也不得寸进。
一击不中,童子勃然大怒,费力将剑抽出,似觉颜面无光,出手更为凶狠,招招直取周嗣杰的要害之处,似不将其击杀决不罢休。
童子来势汹汹,重重剑影宛如银河倾泻而下。周嗣杰却不为所动,不闪不避,脚下生根,稳若磐石,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周嗣杰以掌为刀,并指如剑,仿佛拥有铜皮铁骨一般,纯以血肉之躯硬撼童子手中的长剑,掌兵相接间铿锵之音不绝于耳,响彻群山万壑。
观颐在两人动手前就退到了一定范围之外,避免自身被波及。正满怀激动地在一旁观战,二人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方式让他震撼莫名,心生向往。
“叮!”长剑横空,发出一阵清吟,磅礴剑势将周嗣杰和童子各自逼退一步。
两人激战多时,早已惊动了分布在四周的鼎铉众弟子,纷纷闻声赶来,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分隔开来。
为首的是一名玉冠华服,俊朗非凡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挥手一招,空中的长剑便落入手中,显而易见,刚才出手阻止周嗣杰和童子的就是此人。
“张令见过徐师兄。”与周嗣杰缠斗的童子毕恭毕敬地向年轻男子行礼,姿态极度谦卑,与方才飞扬跋扈的形象大相径庭。
被称作徐师兄的年轻男子把周嗣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回徐师兄的话,这两人想要上山,我们不允,他们便要强闯。”张令抢先开口,点指周嗣杰和观颐,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徐师兄却不理会他,目光转向另一名童子,开口道:“向蔚你来说。”
“是,师兄。”唤作向蔚的童子躬身回道,把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其间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
“把令牌给我看看。”徐师兄从向蔚手中拿过令牌,翻来覆去地观看,终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沉思一会儿后对周嗣杰说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师兄,他们是强闯山门的恶徒,不能放过他们啊!”张令焦急地喊道。
“是不是恶徒不是你我能够决断的,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徐师兄头也不回地带着周嗣杰和观颐离开,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轻柔的话语像是一块石头砸落湖水中,在平静的湖面激起朵朵浪花。张令的脸色阴晴不定,难掩心中的慌乱。
周嗣杰和观颐跟随徐师兄来到一座殿堂前,金字红匾高悬于顶,上书:律正法明。
殿堂内寂静无声,光线暗淡,四座火炉分落四方。檀香清幽,却掩盖不住夹杂在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沉重的气氛令人倍感压抑,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
堂前一名老者闭目瘫坐在座椅上,在其下方左右各站立着一列神色肃穆的弟子,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他们生机尚存。
老者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苍老的脸庞上皱纹满布,褐斑点点。稀疏的须发已然花白,整个人暮气沉沉,似将不久于人世。
“弟子徐子朗拜见陶掌座。”徐师兄拂衣拜倒,恭恭敬敬地向老者叩首行礼。
陶掌座抬起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眼中满是慈爱,语带责备道:“子朗,为师说过你我当以师徒相称,且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礼不可废,只要身在律法堂子朗就是一名普通弟子,当以掌座尊称。师者如父,弟子也理当行人子之礼。”徐子朗起身正色道,话语中透着不容更改的坚决。
“罢了,随你吧。”陶掌座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声问道:“说吧,你来此所谓何事?”
“回禀长老,弟子为他们二人而来。”徐子朗一指周嗣杰和观颐,将周嗣杰的令牌呈给陶掌座,把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弟子虽不识得这块令牌,但观其铸造手法和工艺特点皆与本门相同,故弟子不敢擅自做主,特引二人来此,交由长老评断。”徐子朗道。
“这块令牌我也不曾见过,从材料上来看是由紫金铸造,锻炼手法也确为本门所特有,当是本门之物无疑,只是不知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陶掌座心中疑惑,巴掌大的令牌在手中翻转。
陶掌座的目光在周嗣杰的身上扫了扫,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原本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起来,散发出锐利的光芒,随即又忽地回归平静,神色怪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陶掌座干枯的手指在案桌上富有节奏地敲打着,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把他们两个带到后堂关押起来。”
“令牌暂时先留在我这里,待查明一切之后再还你。”陶掌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周嗣杰身上,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观颐一眼。
随即徐子朗便将两人带至后堂安置,虽名为关押,事实上周嗣杰和观颐却与囚犯被关进牢笼不同,只是被禁足在一片院落里,不得自由出入罢了。
进到屋内,观颐还未坐定,耳边就响起了周嗣杰的抱怨声:“先前真不该听你的话,现在被关起来了,我还怎么找师父?”
“稍安勿躁。”观颐不慌不忙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气定神闲地回答道:“安心等待便是,你师父自会找上门来的。”
“我师父会来找我?”周嗣杰不解地挠了挠头。
“看来山水村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观颐感慨地说道。
话已说得如此明白,周嗣杰还不理解其中含义,观颐只得再次开口,解释道:“守山童子和徐师兄不说,就连那位陶掌座都不识得令牌。由此可见,若不按我说的做,你连山门都进不来,又何谈找师父?难道在山外傻等?那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顿了顿,观颐继续说道:“现在陶掌座他们调查令牌的来历就相当于在帮你找师父。等他们查到了自会知会你师父你在此处,岂不比你我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找快上许多?”
“好吧,我耐心等就是了。”周嗣杰点了点头,对观颐的话表示认同,烦躁的心绪终又平静了下来。
而在另一边,陶掌座端坐起身,眼神犀利如刀,再不复之前的慵懒,神情严肃地对座下弟子吩咐道:“严加看管那两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后院!”
“遵命!”下方众弟子齐声应道。
陶掌座挥手摈退众弟子,转而对徐子朗说道:“你速去将掌门寻回,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弟子遵命,只是弟子不知掌门而今身在何处。”徐子朗说道。
“上清派月前晋升中型宗派,掌门和众长老都前往观礼祝贺去了,你到中域便能找到掌门。”
陶掌座抖手扔给徐子朗一尊小鼎,沉声道:“鼎内存有一些资源,供你横渡所用,切记速去速回。”
“是!”徐子朗高声答道,随即转身离开,直奔此域主城,意在通过主城传送阵前去中域,然后再赶往上清新址。
徐子朗走后,整座大殿变得空荡荡的,只余陶掌座一人在此,望着后院方向怔怔出神,嘴唇蠕动,口中喃喃道:“会是他吗?我还有机会见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