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快点,再快点!”,营操场,周成冲着产溪喊到。
演习回来后,周成就带着班上的新兵参加了营部的集训。
“武装五公里”是每天都必须进行的科目,也是令新兵们最为头疼的科目。在集训队,周成每次都跑第一,而倒一永远都是产溪。
灼热的夏日,每一次带队奔跑都是一种煎熬。背上的钢枪磨破了他的衣裳,磨破了他的身躯,钢枪的漆色渗进了伤口,与他浑然一体。
“我带你这么久了,你也不知道自己努力,再过不了多久,你也要成为老同志了,你也要带新兵了,你这个样子哪个新兵会信服你呀。”,他也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苦口婆心地劝导了。
往日的时光已经磨去了他的躁性,他再也不会生气。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距离退伍已不足百日,这个破旧的灯泡就快要散尽所有的光和热。
几天后,老指导员由于升迁离开了连队,这位小个子的政治主官在任命了三年之后终于“功德圆满”,他“飞”向了更高的天空。命令下达的那天夜里,连队组织了会餐,他红着眼睛对曾经的岗位感慨万千。一位基层的政治主官、一个不会喝酒的男人在这天夜里喝得烂醉如泥,哭得痛彻心扉。
届时,新指导员来到了连队。他是著名军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名副其实的“文科状元”。瘦瘦高高的他总戴着副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与政工十分贴切。
新干部大多都有个通病,那就是体能底子不够扎实。这些年来,战士们看过不少新干部下连时的窘态,这些黝黑的士兵总能把这些白面的干部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其实在这个地方久了,他们就慢慢地变得不会欣赏干部。
新指导员上任后把政治工作抓得十分严谨,近段时间频繁的政工教育让这些粗糙的汉子们几近抓狂,而作为政工小组的周成却因此尝到了甜头,因为他的所学所会都得到了重用。
新指导员姓严,但他看起来却并不严肃,他更多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容。身为一名基层政治主官,严指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更能为底层的士兵着想。自上任以来,他就从未占用过战士们的休息时间,任何事情都身先士卒,尽心尽力。这与某些还持有老旧观念的主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平时生活中,严指总能放下身段与战士们打成一片,还和政工小组的周成交上了朋友,他们经常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军衔上的差距。
凌晨4点,野外拉练。
“来,把东西给我。”,这是严指在行军途中说得最多的话。
瘦弱的严指一人扛了五把步枪,一直到拉练结束。他真实的表情、真实的行动让人无话可说,他没有一点官位,他平凡的像一名普通的士兵。
海岛似乎没有春秋,只有冬夏,酷热之后便是严寒。
“怎么又39度。”。冬天的到来让周成的身体很不乐观,他偷偷测量了体温,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一次的强行军,周成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沙哑的嗓音会暴露自己的病情。
“休息五分钟”。战士们放下了背囊,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刚刚奔袭的燥热还未散去,汗水却逐渐凝结成了冰霜。
“不能再休息了!都起来早点结束任务!”,连长吹响了行军口号。
“老同志你没事吧。”,产溪发现了神态异常的周成。
“我没事,继续走吧。”,周成欣慰的笑了笑。
“你怎么了。”,许卫闻声赶来。
“班长没啥事,就是有点发烧。”,周成轻声地说到。
“这怎么行?快把背囊给我。”,说着许卫就想取下周成的背囊,但却被周成一把护住。
“班长,我可以坚持的,没事。”,这个倔强的人儿从不愿拖累别人。
“我来。”,产溪一把抢过了周成的背囊背在了自己身上,跑向了前方。
“ 我刚听说你生病了,也知道你没带东西吃,我这有面包,你快吃。”,陈帅跑了过来拿出了一块面包。
“我不饿,你吃吧。”,周成推脱到。
“什么不饿,你看你脸色苍白、走路一步三晃的!”,陈帅有些冲动。
“是...是有点饿,我能挺得住。”,周成小声地说到。
“你吃面包啊!”,陈帅把面包硬塞给了周成。
“你就一块面包,我吃了你吃什么?”,周成连连拒绝。
“我又没生病,我也不饿,你别管我!”,陈帅耍起了脾气。
周成执拗不过,只好接过面包。也正是这块面包,才让他没有跌倒在路上。
次日午后,连长将陈帅喊到了办公室。
“陈帅,上次演习还记得吗?”,连长突然这么问到。
“记得啊,怎么了?”,陈帅一头雾水。
“我这么跟你讲吧,你那天的行动我们都看到了,准备给你立个三等功。”,连长一本正经的说到。
“啊?立功?”,陈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我还准备把你安排到一班。一班今年的成绩相当的好,我准备给他们立个集体三等功,这样你就有两个三等功了,也就是说再过不久你就可以提干,明白了吗?”,连长解释到。
“连长,我明白了,但...”,陈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但?什么?你还有什么顾虑吗?”,连长纳闷到。
“我…我想退伍。”,陈帅还是说出了口。
“啊?什么?你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提干吗?你还拒绝?”,连长十分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帅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连长,我家里穷,父母年纪大了,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想回去照顾他们。”,陈帅平静地说到。
“部队的工资不比外面差啊?为什么想要回去呢?”,连长询问到。
“连长,你别问了,我想回家。”,陈帅说完就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走?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连长一遍遍地问自己,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几天前,连长办公室。
“连长,我要走了,我不留队,你去劝劝别人吧。”,周成再一次拒绝了连长。
放弃对于连长来讲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开始让严指出面做周成的思想工作。
“周成呐,你觉得连队怎么样?”,严指并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拐弯抹角地发问。
“我觉得连队各个方面都挺好的,官兵友爱、人人平等、是非分明。”,周成不假思索的回答到。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知道吗?我想听听你真实的见解。”,说着严指递给了周成一根香烟。
“您不就是为了劝我留队的吗?”,周成接过了烟,点了起来。
“对!我就是来劝你留下的!”,严指直说到。
“那您问我这些干什么?”,周成一头雾水。
“我自然有我的用意,看见陈帅了吗?他真是鲁莽至极,没说两句他就摔门走了!”,严指的语气中带着些恼火。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想一出是一出,您说多了他就火大,您别怪他。”,周成赶忙解释到。
“我能理解,我不怪他,我就明着跟你说吧,你们两我都想留下,不过陈帅说你不留他就不留,所以我就想听听你的想法。”,严指坦言到。
“我不留!真的不留!”,周成坚决地回答到。
“好吧,你觉得连队怎么样?或者存在哪些问题?”,严指话头一转,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
“您想听真的,还是假的。”,周成盯着严指的眼睛说到。
“真的是怎么样,假的又是怎么样?”,严指疑惑到。
“真的就是听得难受点,假的就是听得舒服点。”,周成笑了笑。
“嗯...我听真的,你但说无妨。”,严指放慢了语气。
“其实您来了也有段时间了,您也知道我们跟有些干部大多是面和心不和,什么官兵友爱、人人平等那都是客套话,说给外边的人听的。”,周成吸了口烟,慢慢地吐了出来。
“有些干部?”,严指打断了周成的话。
“您知道吧?”,周成看了严指一眼。
“嗯...你接着说。”,严指点燃了一根香烟,沉默了下来。
“其实,我打心底里不想走。我舍不得我的战友,我舍不得连队的一草一木,我相信他们跟我一样都对连队有着深厚的感情。可是呢?指导员,我,我们为了连队累死累活,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这个家没有家的感觉,您知道吗?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也不想再一一赘述。您知道吗?我们有时候接连几个月都没有片刻的休息,一直都在工作训练。我们不是贪图安逸,我们只是想有个洗衣服、洗澡、打个电话的时间,这过分吗?有些人现在才知道挽留,但为时已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指导员我要走了,我等一下还要站岗。”,周成敞开心扉说出了心里藏匿许久的话语,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好吧,你去吧,我知道了。”,严指叹了口气,准许周成离开。
“我无能为力…。”。周成走后,严指又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最后几日,快要离别。
“你们就不用训练了,干干老兵工程就行了。”,连长对退伍老兵们讲到。自这时起,那千百个劳累的日夜一去而不复返。周成认真地把连队的漫画墙从新粉刷了一遍,把每个角色都描绘地栩栩如生,那些鲜活的人物像是替代了他继续为连队站岗执勤。
午后的第一班岗,是周成人生中最后一班岗。他笔直的站在岗亭里一言不发、目光如炬。
“小同志,这儿还有部队吗?”,半小时后,一位老人走了过来问到。
“是的,我们就是这个部队的战士,您是?”,周成回答到。
“我是这里的兵啊,四十年过去了,我又回家了。”,老人望着岗亭后的坑道感慨到。
“您是当初打造坑道的老前辈吗?”,周成似乎明白了老人的身份。
“是啊,小同志,你身后的这条坑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老人神情哀伤。
“您能说说吗?”,周成有些好奇。
“四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年轻的战士,当时我们班负责打造这条坑道,没想到突然发生了险情...”,说到这里,老人突然哽咽了起来。
老人把回忆拉回到了那个年代:一群年轻的士兵正在打造坑道,不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他们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甚至饮水里都掺杂着泥泞。他们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锹镐,为祖国打造出了一道道铜墙铁壁。坑道这头是他们的血汗,那头是祖国的阳光。突然一块巨石从山顶滑落了下来,一位班长见况赶紧推开了一名士兵,士兵虽安然无恙,但班长却倒在了血泊当中。
四十多年的光景并没有让这位士兵忘记过去,如今白发苍苍的他跪在坑道前痛哭流涕,他不停地呼喊着班长的名字...那段尘封的岁月现如今又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艰苦的岁月铸就顽强的灵魂,沧桑的老兵是民族不朽的脊梁。这一幕洗礼了年轻士兵的灵魂。
“听我口令!向后转!敬礼!”,周成带着哨兵面向老人标准的敬了一个军礼。
老人起身回敬了一个军礼,时隔多年老人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