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隆向隅率兵出发，向建州进发。我悄悄化妆作小太监去送别凌旸。原来宽广的东城门口黑压压地站了一列列整装待发的兵士，而凌旸也着着戎装立在马旁。他身着戎装，胸腹遮以小甲片编制的明光甲，红色络带由背后到腰间结起微垂至膝。看起来英姿勃发，稳稳坐于马上，风拂起未能绾进发束里的墨色碎发，细细密密地掠过侧脸，顾盼之间意态飞扬。果然，男人最好看的还是戎装，虽然还是凌旸那形容秀美的脸，却生生添出了别样的气质。
不理会凌帝对隆将军和将士们说得那些保家卫国、凯旋归来的话，反正电视上也没少看过，一些大片里的说不定还比这现场更加气势恢宏，鼓动人心。我只密切地注视着凌旸。兴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凌旸抬眼向我这个方向望来，狭长的美目一眯，显然看出了是我，眼中流转着笑意。扬起眉毛，抛了个眼风给我，嘴角带着点恶劣的笑意，定是在嘲笑我这反串的扮相。我也老实不客气用表情回敬。
这边眉眼打仗得太过厉害，连隆将军都略有感觉，开始频频向我这里望过来，也不知他不是否见过我，或许认不出来吧！这样想着，仍然不自觉地往人群里躲了一躲。
一番慷慨激昂的誓师陈词之后，隆将军和凌旸几个翻身上马，我略点点头，留给他一个清浅的笑意。凌旸显然懂得其中安慰之意，也对我一笑，一拍马绝然而去。大军随之而动，一时间，马蹄翻动，尘嚣满天。
旗帜烟尘渐渐远去。我虽心里担忧，也不愿意叫人看出。想着毕竟还有隆将军和容翰非在军中坐镇，凡事必然会顾及凌旸，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才略略好受些。
虽然身在深宫之中，但毕竟也各有各的消息渠道，一些战事什么的也陆陆续续传进宫来。与外间一样，后宫也颇为愁云惨淡，绝非为了战事，而是凌帝连续一月多未曾招任何妃嫔侍寝，或是独自憩于会央宫，或是与大臣们在军机处彻夜不眠，足见战事吃紧。
芷萱为人更为圆滑和气，在宫里能打探到的消息比苜蓿要多多了，因此成为我的耳报神。一日，她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帝姬，你可记得上次嘉灵帝姬生辰时出现的那个秀女？”
我略回忆了一下，是那个许亶茗？我点了点头。
“我今日听说，天司祭大人占星得神谕，说她本是不祥之人，什么天煞孤星之类的，近之有祸，令她永踞冷宫不得而出。而她就在今天早上吊死在大梁上了。”芷萱惋惜道。
苜蓿似乎也听说了这事儿，探过头来：“哎，我听说，她死的时候舌头伸的有那么长，脸上也很是狰狞，真吓人！”自己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有什么怨气，出来害人吧！”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苜蓿见此便讷讷地一缩脖子不言语了。我也不想跟她们解释什么人吊死时对空气的渴望之类的，只笑笑说：“人死如灯灭，哪有鬼神这一说？”
苜蓿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被什么听到一般：“帝姬，这先不要这么说。万一有什么的话……”
我笑着在她两颊拧了一把，肉肉的手感不错：“便是真的有什么，你和她可有交情，她会来找你吗？找你干嘛？夜叙衷肠？”
苜蓿真的害怕地抖了一抖，声音有些发颤：“不会的吧~~~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这些都是假的！南无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我和芷萱看着她这自欺欺人的样儿，实在是有趣的紧。
可后来几天，苜蓿的说法倒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证实。宫里恍恍惚惚传出了闹鬼之说，有人说在夜间听见女子哀婉的哭泣声，又有人说见着许亶茗挂着长长的舌头在水面上边舞边歌，跟那日一样。更有甚者，说经常深夜里听见敲门的声音，去开却一个人也没有，就专门守在门口也没用。
虽然以前没觉得，但是唯物主义的观念还是深入我心了。对于这些甚嚣尘上的传闻，我丝毫不信，鬼神之说多是人为操控的，本来这些宗教信仰便是为政治、为上位者来服务的，只怕这是一些人的存心之举。宫里对这些说法有信的、估计也有和我一样不信的，更多的是一些半信半疑的，不管怎么，气氛还是一下子严峻了不少，一时间有些人人自危。
我还是每日安心在太后面前固宠，她对我还真的有些偏疼，时间长了，和宁寿宫大小宫女也逐渐熟悉了起来。一日，我正和太后闲话，却听见宫外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太后娘娘，请您救救我啊~~”，一个身影已经踉踉跄跄跑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禧婕妤。估计是一路跑来，鬓发早已经散乱开来，头上的挂饰琅嬛早就不知道遗落在什么地方了。眼泡哭的红红肿肿，脸上也未施脂粉，显出黄黄的憔悴，还带着泪痕。只见她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一般，倒真像是一个疯婆子。
禧婕妤踉踉跄跄跑了进来，一下子匍匐在太后的脚边，哭道：“太后娘娘，您且救救我啊~~~”太后十分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但也没有说什么，只命令左右的人：“看着婕妤这样，还还不快拉着，扶她下去整理一下，这样可有样子？”禧婕妤宫里的人也跟在后面匆匆赶到，急忙架了她下去。
须臾，禧婕妤整理停顿，由底下人搀扶着回来了，脸上像是平静了很多，只是神情还有些木木的，似是受了惊吓。太后叹一声气，问禧婕妤身边的大宫女：“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娘娘怎么会这样受惊？”
那宫女忙跪下回话：“回太后的话，奴婢们一直小心伺候。只是这几天夜里着实发生了些奇怪的事，宫里好像确实……”她小心地看了太后一眼，小声地说出来“有鬼……”听到这话，禧婕妤好像又受了一惊一般，身子猛地一抖，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服，微微地缩了起来。
我见老太太表情一滞，她也是好平日念佛的，加上年纪大了难免会信些虚妄之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细细地说完整了，少一个字，仔细你的皮。”
宫里的其他妃嫔也听闻消息，陆续赶来，听那个宫女怎么说。宫里闹鬼之说甚嚣尘上，禧婕妤心里也有点小慌，但她素来胆子还算大。可是连着这几日晚上发生的怪事，让她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从三天前开始，一到入夜，灯火漆黑、声音寂寥之时，紧闭的宫门总能响起“叩叩”地敲门声，守夜的太监前去开门，一看却一个人也没有。便又转身回去，不过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还是没人。仿佛有人算好了一般，总能在门打开之前走掉。想起这些天闹鬼的说法，太监不禁有些胆寒，一夜没敢再理那个门，只死死地盯着它，任它响。
被敲门声惊扰了一夜的禧婕妤并不信邪，只认定是太监没尽职，另派了自己的心腹太监去守。第二夜仍是如此，那心腹也一夜吓得直哆嗦。禧婕妤这才感觉蹊跷，决定自己亲自去探查，便守在门外，却被吓成了这样。
“可会是有人故意要与禧妹妹过不去，派人潜在周围来吓唬她的？”一个人问道。
那宫女摇头：“我们之前探查过，周围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况且，娘娘探查的时候就躲在门后，一听见敲门声就立即开门，一刻也没耽误，仍是不见人影。人哪里能有这种速度？只能是……”她低下头去，省略掉后面我们都明白的字眼。
“而且，娘娘说一开门感觉到一个黑影，还有一阵阴风，便吓得晕了过去。我们忙活了好一阵，她才醒过来，说一定是撞着什么东西了。要到太后娘娘这里来，太后娘娘常念经的，又有不少开过光的法器，必然能够镇得住这些邪祟。奴婢们怕打扰了太后苦劝很久，这才忍到白天过来。”
一时间，宁寿宫的空气好像变得寒冷了，大家都在心里抖了一抖，耳后有些发麻，仿佛有谁在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一般。想着若是自己经历这一幕，鸡皮疙瘩怕是都要起来了。那些原本半信半疑的人怕是也要向闹鬼之说倒戈了。
我看见几个妃嫔甚至太后都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也是一脸的惊惧，便开口安慰道：“皇祖母，您素来心诚信佛，佛祖必有所馈。再加上您可是太后，金凤降世，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自然有庙堂祖宗以及神佛的保佑呢！”
太后听了，似是松了一口气。旁边有人弱弱地问道：“太后娘娘，这件事可要禀告圣上？”
“不行，”太后在这一点上倒是清醒得很，“皇上正在忙着战事，岂能用后宫琐碎打扰他？依我看，还是先去问问天司祭，你们且各回各宫吧！这些日子担着点小心吧！”
我估计肯定有人腹谤，这老太太有了一室的法器什么的傍身自然还算安心，其他大多数人平日可都是不侍鬼神的，要是真给自己碰到了怎么办？果然，就有妃嫔开口索要太后平日抄写的佛经了。
“想着，总是觉得不安心。还是太后娘娘福气大，也借我两本佛经沾沾福气。便是真没有…那什么，拿来念念也可以安安心神…”
我脸上仍然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心里倒几乎要笑岔气了，这真是当之无愧的“临时抱佛脚”。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涟晚去把她平日抄写的佛经都搬了过来，人手一本。这些妃嫔千恩万谢地收了，一一告辞了。我故意留到了最后，磨磨蹭蹭不肯走。
太后见状，问我：“可是心里害怕？你也把我上次给你的那佛珠带着，念经的时候多摩挲摩挲。到底也是供在佛前不少日子的，比她们的佛经更强些。”
我伏在太后的腿上：“谢谢皇祖母这么疼我，笙阳一定把您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笙阳觉得这事或许还有些蹊跷。都说闹鬼，那来闹的必然是前些日子去了的秀女许亶茗了。我年纪虽还小，也知道一报还一报。这许亶茗是自己吊死的，与宫里众人何干？便是她做了鬼，也自是当归家去看她父母最后一面好入轮回。如今我们和夷赫交战，父皇也是废寝忘食地忙着，无暇顾及。怕的是宫里有人故意借这件事，要兴什么风浪呢！”
太后之前只是一时被这“鬼故事”给唬住了，现在听我一说，倒也反应过来了。她摩挲着我的手：“我的儿啊，还是你想得周全。我竟是老糊涂了！”
我急忙摇头：“谁说的？皇祖母可年轻了，看着可美得像画里的人一样。您只是常常念佛，心太善，把人想得跟您一样好呢！”
太后颔首“这可不能让别人寻了机会，兴什么风浪。我这些年，精神也不如以前了，也不大能看着。真怕有些人用心险恶，玩出什么幺蛾子来。”她皱眉思索，“笙阳，你心思细密，性子又纯良，我倒是信得过的。如今这事，只交与你悄悄去查探，你看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