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沉了下来,明黄的圆月高高悬于天上,月华如素,格外的凝练,仿佛宫中各色灯火都被掩盖了,宛若仙境。
我坐于席中,看着熔妃的如花笑靥。今日,她穿着一席宽大飘逸的裙子,在宫灯的映衬下,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只是不见翡钰身在何处。
凌帝入席后环顾一下道:“翡钰这丫头呢?今日可是她唱主角,怎么?怕被灌酒溜了?为了庆贺她生辰,朕可是备下了一件好东西呢!”
“钰儿说,为了答谢父皇的贺礼,她也准备了回礼呢!”
“哦?这倒新鲜,生辰还要回礼?难为她的心思,取上来吧!”
熔妃笑得神秘:“这礼可是精贵,只能等,不可取啊!”
这时,远远的水面上隐约传来一阵悠长绵远的歌声,其声清而不冷,甜而不腻,随着飏飏轻舟徐徐接近畅音阁。船渐渐驶入我们的视野,却不似平日所乘的宫船,其身较一般的小舟要更宽些,也不见什么华丽的装饰,只在一头一尾各吊盏宫灯。唯独奇特的是小舟不见有人掌舵却自动前行,让人称奇。
舟上却有两个纤丽的身影,席上几位妃子脸色微变,又迅速换上了得体的微笑,我暗暗看在眼里。那杏子红衫的正是翡钰,她端坐在船上,手中抚琴。而另外一个身着淡湖青色纱罗的却是我多日前见过的秀女之一。
临着清风,罗纱勾勒出那女子姣好的身形,纤腰微扭,和着翡钰的琴声,她边舞动起来,边从那朱唇中吐出怀古的唱腔。
“天涯日暮,江头春尾,前苑旧堤休矣。模糊如梦,一痕惊破游丝。
偏向酒旗风底,画舫栏边,唐突无规矩。
一从飘泊也不来归,但林外声声哭子规。
留不住,推不去,有人独立斜阳里,怀古泪,送春杯。”
风不时掀起那湖青色的衣袖,飘然若仙,歌声更是清丽,从水面传来似乎还带着点温润的湿气。随着最后一字绵绵的尾音落下,她玉手轻抬,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如雪的膀子,脸庞轻侧,颈项拉伸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定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成为这水面上一抹美丽的剪影,看得人心驰荡漾。
“好!”凌帝的一声叫好,方才引起了众人的反应,纷纷小声称赞。翡钰这才和那秀女盈盈拜倒。
“平身吧!你们且上来说话!”早有些宫妇在旁候着,忙把她们搀扶上岸。刚才隔得远也不及细细品题那女子的容貌,现在才得以仔细观察,果然是上次所见的秀女中打扮最出挑的人之一。只见她微微垂着头,更显得下巴尖尖,秀挺的琼瑶鼻上方如同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忽闪地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素色青衣与身着杏子红的翡钰一对比,更显出她楚楚动人的可怜可爱。
“儿臣想给父皇献上一曲琴音,可是未免觉得单调,就寻了她一起和歌献舞。父皇,对我们的表演可满意?”翡钰一上岸,便开口问道。
“呵呵,曲佳舞更佳,难得的是你们的心思。”凌帝饶有兴味的开口问道:“你再往前一步,抬起头来。”
雪白的瓜子脸,五官生的精致,七窍玲珑,最可爱的是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如同小鹿一般慌乱地掠过。只是略抬头便羞得又低下头去,彻耳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许亶茗,是本届的秀女。”她低头回答,声音里却天然带着三分娇媚。
“朕刚才见舟无人自行,好生奇怪。你们是设计了什么精巧把戏不成?”
“回圣上,也不是什么把戏。不过是事先让几个懂水性的,口叼麦管凫在水底,推着这小船前行。看起来就像是无人舟自行一般。这还是亏得翡钰帝姬想出的主意。”
“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啊!”
熔妃笑着凑近凌帝:“因前些日子,太后身体不适,宫里事情也颇多。这些秀女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也是时候挑出一些人来伺候您了。我看这个妹妹倒是长得可人疼,又有一身好歌艺,不知您可中意?”
凌帝眼中闪光,口里还佯装抱怨:“爱妃这是要把朕往外推吗?”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今日向太医问诊,已有了3个月的身孕了,只怕有段日子不能伺候圣上了。”熔妃脸上带着娇羞。
“真的?”凌帝一脸惊喜,“有此喜讯,爱妃怎么不早说呢?”
“原先虽略有感觉,但我只怕有所误会也不敢惊扰圣上,怕若不是就太轻狂了。现今太医确诊了,也对过了彤史,才敢来禀告。”
我擎着一只杯子挡在唇边,原来如此,熔妃近日的低调行事只为隐胎,只等三个月后胎稳了,身形也要渐渐瞒不住了,才告知众人。更是行事稳妥的,连在她身子重时的替代品都一并安排好,既讨好了凌帝,显示出自己的贤惠大方,又扶植了自己的势力,以确保不会有人趁机上位。只是看那几个与熔妃交好的妃子虽嘴角含着笑,也掩不住的脸色铁青,估计也是瞒着她们的单独行动,倒寒了这些人的心了。
我们忙随着众人一起与凌帝熔妃道喜。凌帝甚是欢喜,一边总不缺少见风使舵的人吹捧:“圣上真是双喜临门,既得了美人,又新添子嗣,可见是大大的福兆啊!”
“真是祖宗庇佑,怪不得我今日出门见着喜鹊,原是应着这个了!”
……
不管心里有多忿恨,脸上功夫人人都是做得十足的,熔妃肚子里还没见影儿的孩子就已经得了好几件礼了。凌帝也十分乐见这样“和乐”的画面。
我冷眼旁观着,扫见布朷德在听了一个小太监的耳语后出去。过了片刻,他回来时却换了一副神色,满脸的惊慌,急急在凌帝身边耳语了几句。
凌帝一下子脸色变了,骤然起身,拂开桌面上的东西,大声骂道:“混账!怎么不早点来报!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快去宣隆将军、容探花,还有兵部尚书几个,到议政所来见朕。不可耽误了。”说完,没有理睬任何人,便一脸阴沉,大步流星地匆匆地走了出去。
整个畅音阁一下子安静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人脸上都有一份呆滞。熔妃更是脸色煞白,咬着唇眼里带着一份不甘。
虽是各回各宫了,但难免都有些人心惶惶,纷纷利用自己的消息渠道默默打听着。
今夜,是注定无人入眠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才得到消息。夷赫侵扰我丰国的边境,驻守边关的官兵不敌,如今已经直往建州城了。凌帝急招隆向隅将军等人彻夜在议政所研究战事,估计今日早朝便会有决断。如此一来,后宫倒少了一份忧心忡忡。这些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女人,只要夷赫不打到帝都来,不威胁到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们就能够依旧高床软枕地继续过勾心斗角的日子。远在边疆的战争?怕是还没有水果中的一只虫子来得惊险吓人。
唯一真正对这战事深恶痛绝的估计也只有灵犀殿上下和那个秀女了。真是天不遂人愿,熔妃下足了功夫的一场好戏竟然被突发的战事给打断了。利用秀女急于出位的心性,将她收之麾下,为自己所用,可惜,到底是欠了一些气运,连老天都不帮你!
我算着下朝时间,去凌旸那里打探消息。他虽然孟浪,但也总是一介亲王,在六部里挂着个闲职,如今这等大事,自然不能够再托懒逃了早朝。
凌旸坐在案几前悠然地饮茶,容羿也在一旁,却面带忧色,见我进来不过略做一揖。倒是凌旸笑靥如花,起身迎我:“许久不见笙阳妹妹了,如今你才想我了啊!真让我伤心!”还免费奉送一打秋波。
我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忽略他的插科打诨,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容羿沉默片刻:“帝姬可知昨夜边陲战报?”“嗯。”
“今日,圣上早朝,一致决议主站不主和。已另龙将军着手点兵收拾,筹集军饷,三日后誓师出发,戍守建州。”
我颔首,“这个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父皇会做的事!只是,到底何事,你的脸色竟这么差?”
凌旸又重新倚回榻上,闲闲地打着扇子,一副风流公子的纨绔样儿:“你又何必跟她绕弯子?”爽利地一收扇子,将扇骨抵在自己优美的下颌骨,略作思考的模样:“这次的主将自然是隆将军,而左右副将,正是我和容探花!”
什么?我一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让一个并不算靠谱的儿子到前线担任副将,我是该说凌帝不心疼儿子还是不在乎战事呢?想到凌旸要下前线,心里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担忧:“你可善骑射行军?别吃了亏才好。”
“我们大丰虽不像夷赫那般尚武,但对武备方面也未曾放松过。哪个皇子不是从小跟着教习师傅跌爬滚打的。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能力可自保。”凌旸拍拍我的手安慰道,自动忽略了容羿满脸的不赞同。
“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不是有武艺便能全身而退的。战场上有太多的不定,你一个忽略便是丧命。”
我点头符合容羿的话,又觉得奇怪:“你从来不曾有过实战经验,父皇怎会让你出征领兵?”
容羿脸色更加铁青,凌旸还能笑得出来:“这可是三哥哥为我谋得好差事啊!男儿自当建功立业,不能只承蒙祖荫,是吧?”
我惊呼一声:“他这是想让你死吗?”有自觉失言,忙不迭地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对于皇子间的党派之争我也略知一些,凌旸从来就是独善其身,早早表现出对皇位不感兴趣。可即使他再表现得孟浪,还是不能让其他人放下戒心吗?他们非要将他推入厮杀之中,要借战事之手除去他吗?还有凌帝,他也不在乎这个儿子的生死吗?我心中不由得悲愤,感慨帝王情薄,眼圈也不自觉地红了。
凌旸揽过我的肩,揉揉我的发顶:“不用担心,要我死,也得看看那些人是否有这个本事了。”有逗弄着我说道,“我们小笙阳都能在宫里面对千军万马,我还会怕了不成?”
“这样还是不稳妥,我还是去求圣上,让我也随军而行。”容羿终于不再是平时那一副清雅若兰的摸样了,此时眼中的旷远被担忧所取代。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容探花既然已被任命为副将,你身为军士家属,是绝对要留在帝都的。”容羿遂沉默了。
这也是丰国的老传统了。一门不出二将,就是一家人里不可在同一场战事中都出行。虽说是为了怕在一场战争中皆丧命,好为家门留一条血脉。但我窃以为,那也是帝王玩弄权术的法则,你领兵在前线打仗,也要让你知道,你的家眷可都在皇帝手里,让你灭了叛逃之心。
“笙阳,”凌旸唤我,我努力憋下眼泡里的水分,眼巴巴地抬头望他。
“听说,你把一串夷赫多宝串给了翡钰?”他顿了一顿,“那么,哥哥这次,定帮你带回来几匣子,给你以后做嫁妆!!!可好?”他眼光灼灼地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