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少年看到云遥并不惊讶,向她淡淡的笑了笑。
祖师从桌上拿了一块空白木牌,再次拍了拍云遥的肩膀。“去吧。”
云遥目送祖师出了门,在众人审视戒备的目光下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林间的清风肆意吹过檐角上的金铃,那悦耳的声音此时在安静的屋舍里却显得有几分聒噪。几声清鸣过后,大小弟子们拿起书卷佩剑拂袖而去,不愿在这里多呆一秒钟。
等人差不多都走了,一直撑着的云遥才叹了声气。
少年挪到云遥身边挨着坐下,语气似乎有些委屈。“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好多天了。”
云遥此刻并不想理他,“谁让你跟过来的。不好好当你的偶像,瞎掺和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
少年挨了训并不生气,他是自愿来的。“你还好意思说呢,跟杨警官两个人串通一气不声不响自己就来了。要不是蓝千予告诉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你即便知道了又怎样?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来这儿了,你的粉丝怎么办?你妈怎么办?你公司怎么办?你失踪了,他们不得把天掀了?”
少年噘着嘴满脸委屈,“你别着急呀,不至于那么严重。我让工作室发声明了,说我生病了暂时不接工作。我妈那边也通知到了,说是出国。”
云遥还是认为他过于莽撞,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当来这儿玩呢,很危险的好吧!”
“既然那么危险,我就更要来了呀。”沐书临感叹,“你要是困在这里出不去了怎么办,我也能帮你的。”
“就算你帮得了我,那你告诉我,你出事了怎么办。你所擅长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什么用都没有,你能自保吗?”
“我……”他接不下去话茬,只好移开了视线。
“别装了,是蓝千予带你来的吧。”
“不是!是我自己,我自己来的。”沐书临矢口否认。“好了,别纠结了,我来都来了,就让我帮帮你吧。”
看着沐书临期待的眼睛,云遥心道:废话,你来都来了,我还能再把你摁回去?
“随你吧,别给我添乱就行。”
沐书临确实是蓝千予带来的。早在从无名村回来的路上蓝千予就联系了沐书临。虽然他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确实对云遥没什么帮助,但蓝千予相信沐书临绝不会让云遥出事。
沐书临跟云遥一直在同一个班级,中考那年沐书临去北京的娱乐公司当了练习生,后来通过影视剧走红成为了流量明星。
蓝千予观察了沐书临很久,他对云遥的感情绝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如果非要比喻一下,可能是云遥成为了他生命中永远无法忘怀的人——他欠云遥一条命。
关于让沐书临掺和进来这件事蓝千予是有私心的。每一个和零三实验室有染的人,这辈子已经逃避不了了。这样算起来,沐书临也不算完全无辜。很难保证这把隐匿的火什么时候烧到他那里去。
其次,沐书临和云遥两小无猜,对她蓝千予实际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关系。所以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她宁愿去死的人是沐书临。
也亏得沐书临好忽悠,没费多大劲蓝千予就把他送到了火车站,和他一起坐上了开往太行山的列车。云遥在实验室听到的异响,就是沐书临发出的。被发现之前蓝千予一把薅过他两人藏到了走廊的密道里。
云遥不能理解蓝千予的做法,这个风险过于大了。沐书临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一旦他被拉下水,殃及的范围不可估量,到时候就不是她们所能控制的了。太行山的秘密一旦被挑明,必定会引起世界性的轰动。她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
晴雪阁弟子的每一节课都是长老们亲自教授的,一般都是时间较短的早上给外门学生上课,时间长的下午给内门学生上课,其余时间一律自习。
大家都离开教室了,就他们两个待在屋子里还是不妥,如果被有心人看到难免说闲话。为减少麻烦,云遥带着沐书临去山林里散步。
她有很多东西要告诉沐书临,都是可以保命的东西。哪怕真的到了大家都不愿面对的时刻,至少他能活下来。
云遥不需要沐书临为了自己去拼死保守某个秘密,她只需要他活着。如果真能留下性命,把那些秘密都说出去又何妨?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会比生命更重要。
沐书临安静聆听着云遥所说的一切。他知道,现在所听到的每一个字都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遗漏。
云遥讲的很累,有太多的事情还是不能让沐书临知道,她只能在保留事件本身真相的基础上刻意去改变事件的细节,既要真假参半,还要保证一定的逻辑性。
云遥聚精会神地讲着,右侧余光忽的注意到几个黑色的影子从树林里闪过。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是五六个外门同门。
云遥原本不甚在意,可他们走路的形态实在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像干什么好事的。她拉着沐书临藏到路边的灌木之后,回忆着晴雪阁的地形。“他们要去祖师房间。”
“不一定吧,跟上去看看。”
两人一路尾随而行,他们确实不是去找淳安祖师。
这个地方云遥没见过,看上去是一片墓地。以墓地为圆心,四周放置着九个一米左右的石台,每个石台都雕刻着精致的鸟兽纹样,顶面悬浮着法阵。想必是祖师设下保护晴雪阁的禁制。
墓地中央坐落着一处亭子,有着能够俯瞰一切的视角。六名同门站在亭子下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在干什么。
忽然,九个法阵同时发出蓝光,亭子里的人尽数倒下,哀嚎连连。沐书临站起来想去帮他们,被云遥一把拉了回来。
“危险。”
六人从亭下挣扎而起狼狈逃窜,顺着小道一路飞奔,根本无暇注意其他。
待他们走后,云遥沐书临从墓碑后面出来。石台上的法阵闪烁几下后消失无踪,山林再次归于平静。
“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师尊吗?”沐书临问。
“先不要。我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别最后被他们反将一军。”
下午的课程祖师要检验最近教给弟子们的剑法,大家站好队各自训练着。叶浅予在祖师这里有特权,可以不用整日待在一个地方埋头苦读。只要今日所学是她会的,祖师便同意她到别处转转做她想做的事。
祖师对她这般纵容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来,无论文武,叶浅予在墨诏手底下的那些年已经学了七八分。
二来,淳安祖师想让她用并非鬼界的视角去看看此番人间。
自从被祖师封了大部分灵脉之后,云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具身体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了,每天明明没有做什么可偏偏就是感到很累。
云遥并没有走远,边休息边在校场旁边的树上看他们练剑,顺便寻找了一下那六个行事可疑的同门。按照站位来判断,他们应该都是星墨长老的弟子。
不知道是不是新收的,他们的动作还有些不协调,所以并不难找。
人群里不难寻找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沐书临。他自小习舞,身体协调性很好,动作观赏性很强,遗憾的是实用性不高。或许这底下的人可能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打得过他。
方队里,很多姑娘时不时地往沐书临的方向看,显得极心不在焉。连男生们都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吸引,惊叹连连。
一位小师弟打扰了淳安祖师的巡视。“师尊,为什么叶浅予可以坐在那里不用练剑?”小弟子在日头下满头大汗的抱怨。
云遥循声看去。小弟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拿的还是未开刃的剑。小孩子嘛,她并不在意。
可凭他一句话,所有人都看向了校场外的她。
云遥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去其他地方,下意识的想扶一下眼镜,等手抬到眼前才发觉少了点什么,于是临时改了动作,蹭了蹭鼻子。
叶浅予不戴眼镜。
祖师看了小弟子一眼,“这套剑法你没出生的时候她就会了,有异议吗?”
树上的云遥猛然一惊,这套剑法叶浅予确实会,几年前在地府幕府墨诏就教过了。可是祖师当时不是在天庭吗?怎么知道的?
小徒弟显然对叶浅予极度不满,也顾不得面前是师尊,辩解道:“可是师尊你还常说让我们多练习多巩固的,剑术这种东西就是日积月累才能练成的,怎么到叶……到她这里就不管用了。”
祖师刚要开口,云遥就已经走到小弟子跟前了。她蹲下来让自己和那位小弟子差不多一般高,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是想检查一下看我有没有忘喽?”
头一次离传说中的叶浅予这么近,小弟子吓得寒毛直竖,强忍着跑开的冲动,也看着她。他不敢看叶浅予的眼睛,只能看着她的下半张脸。
这一看,不得了。怎么觉得……这个姐姐……好漂亮……咳咳咳——不对不对。“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师尊让你来晴雪阁学习,你,你就,你就要听师尊的话。”
云遥看他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也就不逗他了。“行,不就是想看吗?可以啊。”
沐书临走到云遥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小声问:“来真的啊。”
“当然。”
云遥的手刚握上剑柄,淳安祖师就按住了她的手。“孩子小,别跟他一般见识,算了吧。”
看着祖师凝重的神色,云遥心中的疑问更深。她此举就是为了探探祖师对她的了解,要知道叶浅予的剑有一点特殊的副作用,并且是她之前从未告诉过别人的。
拂晓,出鞘之后必定以血为祭,若无血,便会自行汲取。
祖师不同意她拔剑,身边的众人也是稀罕的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云遥想,或许是她多虑了?这不是个秘密?还有一点,如果连淳安祖师也在怀疑范围之内,自己这日子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小弟子倒也识相,没有死缠烂打,见好就收,乖乖练剑去了。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和小弟子一桌的同门才悄悄地说:“师弟,你下午可是捡了条命回来。”
他啃一块排骨啃得正香,含糊不清的问:“什么意思?”
“你怕是忘了,一月前的济慈院围剿,五大家族连同晴雪阁出动了数百名修士,她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是啊是啊。”另一名弟子补充,“叶浅予那把剑名叫拂晓,那可是地府鬼王墨诏亲自给她的。你剑里的是剑灵,她剑里的可是千万亡魂。江湖上都传拂晓只要出了鞘,是必定要以血为祭的。”
“什么!”当啷一声,那块被啃得奇形怪状的排骨就脱了手掉在碗里,不可避免地溅了一桌汤水。
师兄拿抹布帮他收拾桌面,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从窗外刮来一股冷风,吹的人寒毛直竖。
小师弟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这一溜邪风一直吹到淳安祖师的书房,吹翻了一本落了灰的古籍。祖师在里屋听到动静,走来查看,并无大碍。
祖师捡起书关上窗子,顺势瞄了一眼手里的书,这一页上惟妙惟肖绘着一具骷髅骨架,在暗黄的灯光下正幽幽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