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浪等四人一路沿着墙头往前奔行。
为什么放着正路不走呢?
皆因身陷这八宝玲珑局之中,哪怕行差踏错半步都会立马召来杀身之祸!
遇袭之前,沈浪朦朦胧胧间只感觉浑身都轻飘飘,还一直向上飞去。恍惚中看见一个女子,正以一种非常奇异的姿态独舞着,这女子浑身都笼罩在蓝色的光晕之下根本无法看清面目,只觉她神采苗条,舞姿虽然奇异到也还算动人,但结合在一起却让人有一种无声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多看两眼甚至觉得这女子舞得竟又是那样可怜无助。
一人的独舞,或许她也完全没感到过沈浪这个旁观者的存在,自始至终始终维持着那艰难的舞姿,身不由己的独舞下去,停止的那一刻就是她的灵魂摆脱煎熬完全耗尽消失的那一刻。
沈浪在黑暗中静静呆立着,那女子也始终没有停止过她的独舞,又仿佛她随时都会停下,让生命和灵魂在那一刻全都骤然而止。他看出了哀嚎,那女子每一次动作都在无声地哀嚎着,沈浪第一次透过一段舞蹈流露出了怜悯之情。
甚至从那次以后的很多年,他都再无法直视任何别人的舞蹈,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那女子的舞蹈竟是那么揪心。
无法解脱的灵魂,身不由己的独舞,这是这次灵魂视界所看到的全部内容。
虽说百目神君沈天行隐退收养沈浪之后便一直以替人看相算卦为生计糊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浪的心里对鬼神之说还是依旧半信半疑。
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有灵魂的。
大多数的灵魂很飘忽,但有的灵魂却很厚重,即使是看不见的人也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灵魂的拥有者的存在,在人如此、在物也依然还是如此。
待到经历了这一年多的折磨,沈浪终于误打误撞熬得三魂归一以后,他的这种想法就更清晰了,甚至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似乎也变得更加不同起来。
或许除了他本人之外别人永远也无法清楚的了解到沈浪看到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亦或者——眼前这个世界在每个人的眼里是否真的都像你看到的一样?
白星很贴切地将他这种透过表象直视灵魂的能力称为灵魂视界,这种能力并不完全是由眼睛所看到的,就像刚才那会儿,沈浪的双眼明明是紧闭的,但他却看到了数百米开外那独舞女子的另外一番景象,就仿佛这一切就真切的发生在他面前一样清晰。
或许论及灵魂,沈浪才是这世间最奇特且独有的一个……
那么究竟谁看到的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是每个人一双双正常的眼睛,还是这个世界真如沈浪所看到的那样孤独而淡蓝……
现在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沿着狭窄的墙脊,踩着或湿滑或偏斜的青灰色瓦片,一步一步深入到这八宝玲珑局中去。
越往前走,白星心里越是感到莫名的没有安全感,忍不住回头往后看,青灰色的瓦片和白色的墙面不知何时已变得朦胧难辨,四周渐渐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这让白星的心里更多了几分不安和紧张。
过不多时,四周的白雾映着天空一轮明月竟在庭院中越升越高、越来越浓。
说来也怪,到了这月上中天又有雾霾阻住视线的时候吴行却似乎变得越发精神起来。只见他双眼似乎更有了神采,原本粗重慌乱的呼吸也慢慢平稳,好像每往这白雾深处走上一步便能离这八宝玲珑局的影响和控制更远上一分似的,吴行整个人像是渐渐又活过来了一般。
忽然,走在最后的卢用觉得眼前发懵,脚下一软险些从墙头滑落下去!
走在他前面的吴行忙一反手将他拉住,顺势又扯了回来,诧异道:“走路都能走困了?此地非同小可,打起精神来,千万别睡着啊!”
卢用确实显得有些疲惫,抬起眼皮努力笑了笑,回道:“放心吧,没事……刚才真有些犯困,走着走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一个人若是走在路上都能睡着,那他是有多么困倦疲惫?
吴行多了个心眼,手指有意无意往他脉搏上搭了一把,手刚一放上便立马弹了起来!忙凑近身子仔细观瞧,透过眼前渐浓的白雾,只见眼前的卢用脸上竟然挂了两个深重的黑眼圈,双眼半睁半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去,眼白里血丝减退并散发出一种隐隐的淡绿之色,这哪是疲累困倦造成的?!这分明就是中毒之后的表象呐!
被这白雾阻住了视野,现在来看,卢用不禁已经中毒,甚至已经从种种身体信号中表露出一种濒临死亡的死相!若放人不顾让毒素继续在他身体里蔓延,恐怕他连十分钟都无法支撑下去。更令人诧异的是——他一直走在自己后面,又没听他呼救或是遇到什么意外,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又是怎么中的毒?竟完全一无所知!
吴行心念一动,急忙回头叫住前面两人。
凑近一看,再一搭白星和沈浪二人脉搏,果真不出所料,他二人也一样中了毒,虽然个人体质和新陈代谢速度不同所呈现出来的症状和轻重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他们也都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而这种毒素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好像带有一定镇静麻痹的效用,不到最后发作的那一刻中毒之人甚至根本都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变;而等到毒发的那一刻,便是大罗金仙也是救不活的。
念头数转,猛然醒悟——定是周围升起的这白雾有毒!
四人不同程度中毒,而吴行曾终日与那毒虫毒物为伍,身体中自然而然生出了对毒素的一定的抗性,所以四人之中他的症状最轻,身在这毒雾之中甚至还感到有些许的熟悉和兴奋,但这毒雾四下蔓延又无孔不入所以对他身体的影响也肯定是有的,只是积累的量还不到罢了,说白了就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八宝玲珑局——由明代洪武年间一代奇人汪湛海亲手所创,孑然独立于世,号称能破除一切邪祟污秽之物!普通毒物连靠近此处都难,无相鬼伴随众人潜入也险些丢了半条命,但谁也想不到,在这片连绵庭院的深处竟藏着这么一片无孔不入催魂夺命的毒雾!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吴行身上携带的药物在这宝局之中大多都已失效,他或许还能支撑一些时候,但沈浪他们三人的情形却每况愈下根本耽搁不起。将怀里所有药物尽数倒在墙头挨个看了一遍,身在八宝玲珑局之中,连他这用毒用药的大行家心里也变得没底了。
咬牙恨道:“有总胜过没有,且赌上一把……”拿起其中一瓶,那是最有可能还存留着一些药效的丹丸,若这也不管用的话他就真的没招了……
倒出几粒乌黑的药丸滴溜溜在手心里乱撞,托着卢用腮帮喂了一颗进去,又分别给了沈浪和白星一颗,自己也同时服下。
四人呆坐墙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里都知道这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只能祈祷吴行拿出的丹丸最好管用……
沉默让众人的心情更加凝重,还是白星率先打破了它,借故询问道:“前辈,是这雾气有毒吗?不是说八宝玲珑局汇聚天地精气灵脉,自成一局且雄霸南疆,任何毒物都无法靠近的么?就连前辈你也轻易不能进来,现在怎么…怎么……”
吴行抬眼道:“怎么会有毒雾在其深处,我们怎么会中毒的是么?”白星点头。
吴行却摇头叹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号称至正至纯的八宝玲珑局里会有毒雾存在,而且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这算哪门子做法?”
白星知道他心里对于正邪的概念和所见所经历的都与常人大大不同,再问下去恐又勾起吴行的愤慨,现在身处绝境,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负面且毫无帮助的情绪,想要改口岔开话题,但终究身在此局,还是忍不住又道:“这白雾无色无味,除了阻住我们的视线,看上去却好像完全无害……”
吴行嘿嘿冷笑两声,道:“这有什么稀奇……若是这雾气乌黑浓重,离老远便让你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你还会靠近吗?鹰立似睡,虎行似病,才是他们真正厉害的地方,突然暴起,让任何动物都逃不过它们的猎杀!”心里对着白雾也十分忌惮,但不得不说这招用在这个地方也确实厉害,后又接道:“听闻云南腾冲就有一处类似的所在,当地人叫它做‘扯雀潭’。腾冲当地多地热温泉,扯雀潭看上去就像众多地热泉眼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泉水温度很高,常年沸腾翻滚,周围林木丛生,乍眼看上去当真是一副林深泉清惹人垂爱的风雅景象,但偏偏那无色无味的泉水蒸汽却蕴含剧毒,对植物无害,但对动物来说却十分致命,人畜皆不能靠近,便是飞在空中灵动的飞鸟偶然间从扯雀潭上空掠过也会被升腾而起的无形蒸汽瞬间夺走性命坠地而死,那地方的厉害说是飞鸟难渡简直一点也不为过,扯雀潭的名字也是由此得来的。这里的毒雾嘛……虽然没有扯雀潭那么完全无形无色无味且极度犀利剧烈,但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死去,仿佛也并不太差……只是这毒源却又是从哪来的?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楚的事了……”本来想奚落几句,皆因这毒雾盘踞在段家八宝玲珑局的中心,想来必定也是段家之物,但对于他这样一个用毒用药的大行家而言,仔细想过之后这毒雾也确实还不错,抛开彼此之间的恩怨,东西是怎样就是怎样,吴行从来也说不出那种昧良心的评语。
休息了一会儿,吴行分发给众人的药丸似乎也起了作用,卢用现在看上去精神头已经好了很多,此刻稍微好转后马上又表现出他那什么都不在乎的乐观精神来,对众人道:“嗨……怕什么?不就一片毒雾么,反正我们已经吃了老吴的药丸,现在就像蹚水一样慢慢穿过去也不会有事。”
难得他对吴行这么信任,但吴行却很快就否定了卢用这个想法:“哑毛小友,事情可不是这样简单……这毒雾的厉害不止如此,还有另外一层便是无孔不入,口鼻、眼睛、皮肤……只要我们没有离开这里,这毒雾便一直在慢慢渗透侵害进我们的身体。我分发给你们的药丸能有多少效用还不好说,即便有效恐怕也不会是永久的,等不断渗透进来的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恐怕还是难逃眼前这一劫……半个钟头,我估计按目前毒雾的浓度和渗透速度,我们可能只有这点时间找到出路并离开这里……”
众人听了不禁又陷入沉默,逃出伤门时或许是他们运气好,逃出杜门所用的时间就要远远比那更多得多,眼见前路白茫茫一片吉凶难辨,要找条路出去恐怕并不容易。
沈浪突然一跃而起,顺手拍了一把屁股上沾的尘土,笑道:“我们四人联手,这世上还有能难倒我们的事情么?我感觉今天运气特别好,趁着这份运气还在,我们一定可以平安顺利走出这里!”
吴行哈哈笑道:“对!对!咱们四人联手再加上那份运气,今天便与这传说中的八宝玲珑局斗上一斗,与那几百年前声名远扬的一代奇人汪湛海斗上一斗!”
沈浪总是有这种能力,在困难面前想办法,在绝境之中给予众人希望,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情绪,要让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尽可能的兴奋起来,将专注力、精神力、身体潜力统统调动激发起来。
吴行跳在前面一拍胸脯:“老夫与毒物为伍几十年,身体里对毒素的抗性自然比你们都强些,普通手段也别想逃过我的眼睛,让老夫来带路!”
卢用第一个赞道:“老吴一夫当关,准管叫那些只会缩在宅院里偷袭的小人统统无计可施!无地自容!”
吴行听了更是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当先抽出他那对五色教的独门兵器无常锥在手,两端一接,当做短杖使用开始探路。
这番话虽说得激动漂亮,但到了正式开始的时候,四人不约而同都沉静下了心情来。激昂的斗志必不可少,但眼下成事需要的还是谨慎和细心,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小的线索,他们才有可能真的从这困境中走出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四周的白雾已经越来越浓,浓得就像一块块凝固的牛乳一样漂浮在空中,面对面都很难分清彼此的面目,每走一步都显得更加艰难起来。
突然一股不祥的气息强烈地笼罩而来,众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虽然目不视物,但这股气息却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强烈,人在此时的第六感已经被调动发挥到了极致,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让他们不得不呆在原地,环顾四周,依旧白茫茫一片将万物尽皆笼罩在其中,但那强烈的、危险的气息却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们的感知。
那是一种天生便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一种令人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想要完全屏住呼吸的压迫感……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四人谁也都还不曾见到危险长什么样子,但四人心里都明确的知道在那浓重的白雾中有个东西正昂首而立,任何妄图再动作半分的人都会马上便惨死在那东西面前。他们连见都还没有见到,但却不约而同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身上每一根毛发都不自觉竖立起来,连额头上滑落的冷汗都不敢让它流得太快。
这种压倒性的无形气势竟能瞬间便让人臣服……
但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就在众人忍不住想要第一次换口气的瞬间,那强烈莫名的压迫感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人就像四只被摁住喉咙又突然得以解放的囚鸟,顿时摆脱了那无形的束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星难掩脸上的惊慌神色,惊疑问道:“刚才的那是什么东西?”
沈浪和卢用同时摇了摇头,毕竟谁也没看见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人是鬼都说不出个道道来。
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和压迫感一瞬间便笼罩而来,又在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浓雾障目,除了四人的这份感受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以外,谁也无法解释到底是为什么这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浓得化不开的毒雾里一定藏着某种极具威胁且气势如王者般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的存在!
吴行沉默不语,眉头锁得死死的,身上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没有因为这种感觉突然消失而稍有放松,手里早将两柄无常锥拆分左右紧紧握住,双眼死死盯住眼前迷雾,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过了五六分钟,正当沈浪等人以为危险已经离去,刚刚踏出一步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忽见左侧浓雾轻轻一翻,就像平静的水面泛起一点极小的水花一般,这变化本十分轻微,然而就在卷起的白雾之中却伴着一道黑影,顶上一点殷红如同鲜血一般醒目,速度更是奇快,如同离弦的箭矢一样“嗖”地蹿了出来,奔着白星脖颈之间一闪而到。
吴行一直有所防备,手肘一横,将无常锥从旁边斜斜刺到!
那东西速度奇快,但他这一手料敌先机更抢在了那东西前面,手腕一翻,将淬毒尖端冲外,完全封住了对方来势!
半空中只觉那黑影全身肌肉突然绷紧,跟着一拧,竟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去的时候正如来时一样迅捷无比,“嗖”一下,几乎是贴着吴行衣袖飞出去的。
浓雾中看不清楚,只觉那物仿佛笔直一条但却会转弯,似是有人在另一端操控着一般。
这一下变化极快,沈浪和卢用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危险一直都没有走远,只是那东西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借由四周浓重的毒雾又藏匿了身形,其实一直在找机会袭击众人。
眼见一团碗口大小的旋涡兀自留在半空的白雾之中没有合拢,刚才那东西就是往那个方向蹿出去的!
眼下的情况可说对他们是十分不利的……
反观四人中始终不敢松懈的吴行,此刻指节捏得已经发白,额头上也已有了汗珠,全身的神经更是愈发的绷紧了,说明那东西不但十分危险,而且肯定离他们很近了……
一分一秒过去,敌不动我不动,但我不动……敌却也完全不动……这种对峙非常难熬……
老这么呆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身周还有毒雾在不断侵蚀着他们的身体……
吴行咬了咬牙,终于非常谨慎地往前踏了一步,停下观瞧了一会儿,见四周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抬腿又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其余三人再不敢轻言,都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忽然,浓雾之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伴随瓦片叮咚翻弄之声从正前方传来,显然有东西正迎着他们席卷过来,速度也不甚快,时高时低,通过声音有意无意拨弄着众人的神经。
沈浪悄悄又将两件神兵从怀里摸了出来,略一掂量,把其中一件分给了卢用垫后,自己斜着身子尽力保护住身后的白星。
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动物独有的腥臭味道,已经消失的压迫感又渐渐变得强烈起来……
在这种完全看不见周围情形的情况下,声音和气味带给人的无数中猜想更能激发出各种各样的恐惧,而恐惧到了极点就会转换成一种舍身的愤怒,所以传来的这种声音和气味却又非常好地保持在一个临界点,让众人心里的猜想和恐惧只在逐渐加深而不至于发生变化。
这么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沈浪灵魂深处似乎有两个强烈的声音非常难以忍受当前所承受的情绪,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种侮辱,隐隐只觉双目越发绷紧胀痛,一颗心脏正渐渐加速跳动,泵住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腾,脑海中一点难以抑制的疯狂而且兴奋的情绪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晕染着整个大脑皮层……
“吼……”一声怒叱,犹如龙吟虎啸一般更加摄人心魄。
浓雾之中白星也看得分明,沈浪眼里红光闪烁,面上浮现出一层淡淡蓝光随着雾气幽幽流动,表情不自觉变得兴奋而又带有几分狰狞。
这突然的一幕显然让躲藏在浓雾里那东西吃惊不小。
而浓雾深处,离他们更远一些的地方,另外一个原本纷乱狂舞且又无法自拔的灵魂似乎也被这一声怒叱惊起了波澜,随之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窸窣纷乱的响声随之夏然而止,墙头上隐约一个黑影瘫软滑落,顺着倾斜的瓦面掉落下去。
此时,那浓雾之中似也有所察觉,一阵幽幽的笛声渐渐传来,好似哀鹤泣血悲鸣又似猛虎隐隐作状,那笛声奇异细微却像这毒雾一样无孔不入,一个劲钻到众人脑子里来。
吴行眉头皱得更紧,危险是暂时解除了,但他们面临的似乎将是更大的威胁。
没了藏在雾中拦路那东西所带来的压迫感,众人齐齐觉得胸口一宽,从精神到肉体顿时轻松不少。
但那隐约细微的恼人笛声却不曾歇止,好像在不断催促着什么……
卢用歪着脑袋怪道:“这TM什么叫声,跟耳鸣一样叫得小爷脑子都快炸了……瞎子,你能再冲那边吼上一嗓子吗?让这烦人的声音歇一歇……”
沈浪回过头来,眼里红光已经减退得几不能见,精神状态也基本稳定平复,没好气回道:“你以为我是自来水龙头啊?说来就来……”这种状态确实不是他想有就有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沈浪还无法去控制它,因何而发,又因何消失,他始终也弄不明白。
见沈浪不理,卢用更加繁琐地嘀咕了几句,大多都是咒骂对方的闲言碎语,这时吴行却阻道:“别说了……我们目前的境况并不那么悠闲,抱怨的情绪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烦恼,于事无补。”他说得在理,眼前最直观的威胁是暂时解除了,但围绕众人真正的威胁却并未消除。
卢用嘟囔道:“骂几句是没啥用,但心里会觉得痛快些……”
就在他说着话的档口,周围的浓雾忽而轻轻刮起一阵微风,卷得浓厚的雾层里翻起了一丝异动,这变化虽小,但这时却紧紧牵住了众人的目光。蓦地里,但见一条漆黑的长鞭,足有婴孩手腕粗细,鞭梢宛如一条灵动的毒蛇一般从浓雾之中翻卷横来!
我去!!!本以为危险已经化解,谁也没想到卷土重来的速度竟然如此惊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卢用站得最近,双脚所立墙头的瓦面之上又更无多余的腾挪空间,一手本能地护住了头脸,另一只手急急伸了出去!这一下奇袭来得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多想,即便明知挨上一点或许会落得个皮开肉绽,也只能这样硬着头皮用手去抓对方鞭梢了!
耳听吴行紧急大叫:“摸不得!”
卢用心里这才猛然惊醒!但那鞭梢几乎已经快要挨着皮肉,这时收手难道能用自己头脸去硬接对方一招?!
心里这么想,身体动作却在急速后撤,偏逢墙头之上只有方寸境地更哪有什么躲闪的余地?
眼下境况横竖是个死,索性咬牙双腿猛地一蹬,斜斜从墙头上跃了起来。只见他身影“噗噜”一陷,整个人就像摔在云朵里一样瞬间消失无踪,不过也堪堪算是避开了那条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色长鞭一击。
沈浪、白星早就说过,一路行来始终只有众人脚下这狭窄的墙面尚且安全,其余所见空处非但无一能够立足安全落下甚至暗藏致命风险,贸然跃下非死即伤。这告诫的话犹自在卢用耳边未曾忘记,但这时他却已飞身落去,或许比起立马便惨死在那歹毒的黑色长鞭之下这已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
沈浪一脸惊恐,回头看向白星,只见她也满脸焦急看着自己,左右略一衡量,口中忽然喝道:“臭小子!快给老子让出个地方来,我来也!”谁都知道他们兄弟只见感情极深,但没料到沈浪竟在这个关头这么快就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一声呼喝无疑也是怕下面身在浓雾中的卢用看不清情况误伤了自己。
他这边刚一跃下,吴行已看出白星脸上神色不对,慌忙出声道:“白星小姐,你可别也想不……开……”不等他开字说完,白星竟也随着沈浪一跃而下。这一变故惊得吴行瞪大了眼始终不敢相信,但转念却也兀自一声苦笑,口中呼道:“给我也让个地儿……”跟在三人后面跳了下去……
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固然情非得已,但沈浪若不下去的话,放着对八宝玲珑局一无所知的卢用乱闯必定要出事!
白星想得没有那么单纯,按理说她这样的人或许很难在她身上看到非理智的行为,却也鬼使神差跟着沈浪跳了下去。
周围的毒雾浓得犹如化不开一样,一度遮挡住视线,沈浪在心里盘算了一万遍跳下墙头后可能遇到的情况,也一度预估脚下这面高墙必定又深又高,可没料到身子刚刚跃下,腾在空中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开来,就觉脚下突然一实竟已碰到了地面!
盲目的预判是莽撞的也是非常容易让人受伤的,只听沈浪喉头一声闷哼,顿觉力道反弹猛地一撞,跟着胸口骤然一紧,差点被反弹的力道震得晕厥过去。
急忙调整呼吸保持清醒,此时但闻头顶风声响动,当即想也没想急忙往上用力一托,稳稳把落下的白星接个满怀。
待看得清楚,不由得顿足急道:“嗨……你怎么也下来了?”
岂料白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反到责怪:“你想也不想就跳下来,我为什么不能下来?”
沈浪叹了口气,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快把人集中起来要紧。”
两人刚走两步,耳听背后“咚”的一声,吴行也跟着跳了下来,同样被震得气血翻涌。
“前辈!你也来了?”
吴行眉头紧锁,淡定道:“身处险地,分散开来更无胜算,先把人找齐要紧。”
事实确实如此,正待张口呼唤,耳听边上一人惊讶道:“靠……你们怎么也来了?!”问话的正是卢用,几人前后跃下相差不过十多秒,四人跃下还能暂且平安无事就是他们最好的现状。
沈浪寻声往卢用那边找去,正想开口询问几句,忽见浓重的白雾之中影影绰绰立着一棍,约有手腕粗细齐胸高矮,黑漆漆一条,正挡在他和卢用中间,恍惚中能够清楚地看到那漆黑的棍身顶端闪烁着一点红斑,颜色鲜艳殷红似血,即使在这浓雾之中也能看得分明。
开始还略感诧异,但念头随即一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眼前这突然出现的棍子怎么可能会凭空而设?难道另有什么企图?
也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再一抬头,那根齐胸高矮的漆黑短棍竟又消失不见了……
沈浪仔细揉了揉眼睛,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卢用也看到了沈浪,往这边走来,摇手呼道:“我在这里!”
沈浪问道:“你看到了么?”
“看见什么?”
“棍子,地上立着一根漆黑的棍子,大概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
卢用怪道:“瞎子……你可别吓唬我,这里哪有什么棍子?你莫不是又撞邪了……”
沈浪急道:“瞎说什么呢?!真的!刚才就在我两中间,就这……这里!直直立着一根黑色的棍子,但转眼打了个岔又不见了。”
白星就站在沈浪身后不远,可能刚好被他挡住视线,她也表示没有看到。
如果是在平时,地上竖着一根棍子当然没什么稀奇,但此刻沈浪却总觉得越想越不对劲儿。他相信自己刚才绝没看错,而且这也绝对不是什么灵魂现象,一定是实实在在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存在的那么一根棍子!
是啊……那棍子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它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
白星忽然惊慌起来,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指着沈浪脑后不远处惊疑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那根棍子!”
沈浪猛然回头,浓重的毒雾之中白茫茫一片,四下里寂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放眼看去更没有什么棍子之类的东西。
卢用也扭头仔细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啊……哪里有什么棍子?”
这回只有白星一人看到,尽管旁人并没有看到她口中所说的那棍子,但这事已经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面对这种事情可能吴行的经验要比他们三个加起来都丰富得多,不知道他是如何看法,回头正要去问,自己身后空荡荡白茫茫一片,更哪里有吴行的影子?他整个人竟然也像那棍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样一来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棍子,还有突然消失的吴行本人……
沈浪死死盯住浓雾,双眼就像两把尖刀要将它钉穿一样,完全的死寂,让人不寒而栗。
白星忽而想到,那浓雾中的棍子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棍子?而是刚才被沈浪一声怒吼从墙头上震落的东西呢?如果真是这样,看来那东西已经又卷土重来了。
四下里也不是完全的一片死寂,还有那阵阵催人心魄的笛声,现在听来更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一样声声催动着人心一步一步向迷乱失控不断沉沦下去。
沈浪从怀里抽出那两件神兵阴阳书和撼龙尺,想也没想就将阴阳书递在哑毛手里,自己则紧紧握了撼龙尺,一面谨慎地看着四周,一面低声道:“白星走在中间,我开路,哑毛断后,都各自小心些……”还是迫不得已一步一步往那迷雾的更深处摸索前行而去。
这世间最难留住的就是时间,也是他们现在最缺的东西,白星已在不知不觉间发起了低烧,脑袋里晕晕乎乎,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粗重,每走一步都像在沼泽里艰难跋涉一样难受。
又走了一阵,那黑色的棍子始终不再出现,笛声断断续续几不可闻,藏在暗处的敌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正在步步逼近,所占据的只是地利和时间优势,所以对方的行动也变得格外谨慎起来,不到必要的时候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和线索。
就这几步路却让白星越发感到艰难,心脏在胸腔里止不住地狂跳,血液似乎被点燃沸腾起来了一样,眼看满目一片雾白,恍惚间竟产生了错觉,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幻还是现实,伸手往前去扶却抓了个空,脚下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沈浪急忙回头靠近查看,还没等蹲下身子,忽听哑毛突然压低了声音紧张道:“别动…千万别动……”
原来一直躲藏在暗处的敌人从来也未曾放弃或是离开,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等待他们犯错、露出破绽的机会。
浓得化不开的毒雾中堪堪探出一条黑影,已不再是笔直一根短棍一样立在原地,现在它突然活了,身子扭曲摇摆,以一种爬行动物所独有的摆动姿态在浓雾中滑动穿行而来。
毒蛇吐信所独有的那种嘶嘶声第一次从那漆黑的东西身上发出并传到众人的耳朵里,还有那君临天下般的王者气势又再度兴起。
浓白的雾,漆黑的蛇,头顶上一点殷红如血,一双漆黑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甚至让人第一眼都不会认为面对的是一条冰冷的爬行动物,那黑蛇昂着上身,就像一个真正的君王一样分开阻拦在周围的迷雾向他们缓缓走来,所过之处地上只留下漆黑一条焦灼痕迹。
卢用从见它第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睛,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很难想象是从一条爬行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任何其他生物在它面前就如待宰的羔羊一样除了巍巍颤抖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是它!墙头上拦住众人去路的一定是它!任凭这世间有多少毒蛇也绝没有任何的另外一条具备这样咄咄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也不知道哑毛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狠劲儿,突然一声大喝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挣脱出来,但恐惧带给他的压迫感并没有因此而消散,慌乱中不管不顾,拎起手里的东西便眉头没脑砸了过去!口中怒骂道:“去你奶奶的!谁怕了谁?!来啊!有种冲老子来啊……”其实手里根本没有准头,在他的叫嚣声中,沈浪递给他的阴阳书就这么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擦着那漆黑的怪蛇头顶飞去,转瞬便消失在迷雾里。
相对来说沈浪感受到的压力比其余众人要小一些,但见自己爷爷留下的另一件神兵就这么毫无意义的失去了心里也自一愣,瞬既喊道:“你小子疯了!把它丢出去干嘛?!”
哑毛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还未完全把当前形势搞清楚,但心里也顿觉茫然无措,无语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怎么了……”
两人话音刚落,周围白雾突地一紧一收,那条漆黑的怪蛇已围着三人快速游动起来,所过之处地上便留下一道焦黑的印记,转眼间,只觉一道黑圈越收越小,竟以完全压倒的形式将他们牢牢困在了中间。
哑毛莫名其妙丢了神兵正准备跳上去拼命,毕竟对手再怎么奇异但说到底也只是条长虫,刚要迈步,顿觉一阵眩晕仰面往后便倒。
沈浪一把接住了他,心头一惊,这绝不是周围毒雾累积造成的,一定是这怪蛇搞的鬼,万万难以想到他们根本连碰都没有碰到那怪蛇怎么就着了道?难道这家伙竟有这么毒?这么霸道?难怪…难怪……难怪那怪蛇身为一条长虫却有那般君临天下的气势,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也该当它有这样的资格。
但总也不能束手待毙吧?
沈浪心里火烧一样着急,撼龙尺在手里渐渐越抓越紧,说不得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只有将体内那两个十分不安分的灵魂再重新调动起来,众人或许还有可能脱困。
正转念间,一直起起伏伏且时有时无的笛声突然拔高了不少,而在那笛声中似乎还掺杂了另外一种声音,另一种笛声,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一个幽静一个尖锐,两两相合更显得格格不入。
那幽静的笛声发声在先,仿佛也被另外一个尖锐的笛声所动,彼此之间一呼一应,竟像两个人在隔空对话一般一问一答。
而那漆黑的怪蛇似乎受这笛声所控制,此时突然冒出来的另外一个声音完全扰乱了它的心神,让它原本孤傲冷峻的血液再一次被激发得莫名躁动。只见它头顶那块红斑越来越红,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一样,整个飞速游动爬行的身子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口中一双恐怖的毒牙用力偾张几乎把它的整个脑袋都拉扯变形,也变得更加恐怖、更加野性而疯狂——向沈浪扑面而来!
那尖锐的笛声也突然大吃一惊,顿时一灭,跟着再起,原本锋鸣也似的笛音已经完全变了,瞬间变得高亢无比,仿佛一柄尖刀直冲天际而走!
迷雾狂乱乍动,自沈浪背后冲出一个人来,手中两柄淬炼了剧毒的无常锥寒光闪闪,与那怪蛇一前一后正好将沈浪夹在中间。身后一人猛地一探臂,手中那勾魂夺命的兵刃顿也没顿一下,笔直从沈浪后肩皮肉中刺了进去,又从前面透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那怪蛇也已袭到了面前,沈浪就这样被紧紧“拥抱”在了中间,来自死神的拥抱……
沈浪眼睁睁见那怪蛇吐出一阵黑雾,自身形势已被压制到了极点,正觉头晕目眩之际后背突然一阵刺痛,脑中嗡嗡直响,紧跟着整个人已轰然倒地……
然而就在他身子滑落的那一瞬间却也看得清清楚楚,背后那人正是吴行,从落下墙头后他便无声无息消失在迷雾之中,这会儿突然现身却也给了沈浪致命的重重一击!
胸口上半截无常锥的尖端还在兀自微微晃动,沈浪脑中一片沉重,眼前越来越暗,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白星满脸的惊恐,也好似隐隐听到了哑毛那小子发出的阵阵怒吼,只可惜黑幕已经落下,无论想要如何也都已变得无能为力……
绝境……或许他们本就不该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