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中城区,司灵监内。
一个简单的房间内,古朴木制的桌前,一个中年男子正俯首躬身,等着面前的那位黑袍大人发话。
“算了。”
桌后的那人一身宽大黑袍遮盖全身。此刻正背对着中年人坐着,淡淡开口,却是女童声,一时间气氛竟稍微有些滑稽的味道。
“我亲自去查。”
“是!”
中年男子赶忙应声,也不知眼前大人这话里是不是藏着怒气,拱手作揖,连忙退出了房间。
......
洛屿低着头走近芳古院,沿着学院进门的石板路向前走着,脚下是落在地上化成水迹的一片片雪花。
“嗯?”
然而只走了数十步,似是心中升起一股无端的疑惑,洛屿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从地面抬起,看着四周飞雪的校园。
“人呢?”
只见先前原本还在路上的几个稀松人影,却在洛屿进入芳古院之后不见了行踪。洛屿眉头慢慢皱起,眼神之中多了一丝警觉,眼珠左右跳动,飞快地打量着四下里的环境,右手也慢慢握紧了口袋里的一块石牌,石牌上刻着一道不算太复杂的纹路。
四周无人,气氛未安静得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甚至连化雪滴水之声都能稍有耳闻。
“结界吗?”沉思片刻,洛屿在心间暗道。
洛屿虽然并不是司灵,但幸好在有关司灵这一职业的课程上,他倒也听了些大概,不多时便猜出自己应该是不知何时踏进了这一座结界之中。
所谓结界,乃是司灵借助于自身所成灵结,在空间中利用素灵构造出的一个特定大小的空间。在没有踏足结界时,外界是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异常的,而一旦踏入,那就相当于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平行时空。
四周的景物虽然没变,但显然,这结界内的空间已经不再是学院内了。
换言之,结界内外,互相都感知不到。
洛屿四下张望一阵,按说结界这东西,构造出来多是出于某种目的性,比方说两人之间的密谈不想被人偷听便可以在结界中进行。
而构造结界的司灵一般是不会让任何人随意进出的,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误打误撞跑进了人家的领地,很大可能是对方特意把自己放进来的。
想到此处,洛屿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谋财?害命?!
冷汗不经意间开始在后背渗出,洛屿的心跳已是越来越快,他再无犹豫,当即右手抓着刚刚在口袋里紧握的石牌,而后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
叮!
在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原本看似结实,足有巴掌大小的石牌直接碎裂开来,一声清脆的铃响更是显得极为不相称。
而在那石牌碎裂之时,四道极淡蓝色的光线朝着四个方向快速奔逸而出,四道光点速度极快,清响声还未结束,就已经逸散不见。
虽然这世界上能有资质成为司灵的人不多,且城邦司灵监对于司灵的规矩定得极严,但为了以防有些不轨司灵对普通平民出手,城邦总府还是给所有的普通人都配置了一套简单的应急物什,刚刚洛屿打碎的,便是由司灵监统一制作的碎灵令。
碎灵令外观上是一块巴掌大小,手指厚薄的方形石块,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然而那石块却是特殊材质,外加石块上铭刻了一道司灵监制作的碎灵结,一旦被打碎后,其中四道素灵便四散而开。
这四道素灵,也就是方才那四个淡蓝色光点,在逸散而出后,会自动寻着结界最薄弱的地方,释放冲击击碎结界。
然而,自洛屿将手中石牌摔碎后,十数息内,依旧是不见回音,四下依旧无人。
附近的空气只是维持着那份寒冷和寂静。
“这,什么情况?”又过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动静,洛屿感觉有些头皮发麻,讲道理上课也没说过还会有这种情况啊......
“城邦外围是外城区,本就鲜有司灵出现,就算是有,最多不过二纹水准。而那块碎灵结设计出来其强度应该是连三纹司灵布置的结界都能破开才对啊。”洛屿沉思一会儿,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自言自语,
“这是,来了个大人物?”
呼呼!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四周突然风云大变,一阵强大的寒风,裹挟着可怕的嘶吼声,迎面狠狠地撞在洛屿身上,直是撞得他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一口寒气猛地窜入口鼻中,洛屿顿时直觉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似乎是被锐利物品猛然袭击一般,没有任何准备的,就那么径直昏倒在了学院的石板路上。
......
哐当哐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屿隐约间感觉耳边有门窗撞击的声音,意识总算是借着这一阵杂音恢复了些,有点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坐起身子,发现自己正坐在不知是哪一户人家的房间的地上,左手边不远处,一扇破旧的木窗正被风摆弄着,撞击在窗框上,先前将他吵醒的声音便是由它发出。
洛屿皱着眉头,努力回想起了昏倒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不知现在到底是何种状况,以至于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现在已是深夜,桌上摆着一盏正在燃烧的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还在恍惚间,洛屿却突然发现这屋子里的一个中年男子,从他的右手边不远处的被窝中挪出身子走下床,而后竟然在洛屿目光的注视下,直愣愣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向着那道破旧的窗子走去。
男人随手从门边捡来一小块木头,将那窗框之间的缝隙卡死。待那木窗不再作响,便又小跑着从洛屿身体间穿过,回到床上。
洛屿呆滞地看着那中年男子如此自如随意地从自己身体间走过,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我,死了?”自己这是已经死透了都成了幽灵了?
大哥,咱们这死得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啊?
正当洛屿心中千万只某种不知名神兽奔腾之时,却听那被子中传来了中年女子的笑骂,
“你个当爸爸的,怎么还跟儿子抢被子?要是咱们小洛屿冻着了,我可唯你是问。”
“好好好,我这当爸爸的,就该多受点罪哦。”那男子闻言,也打笑着说道,一边还把被子朝中间移了点。
中年夫妇中间,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正在安静地睡着,小嘴时不时上下砸吧两下,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新奇好玩的玩意儿。
然而,那“小洛屿”三个字清晰落在洛屿耳中,却是令他猛然一颤,瞪大了双眼,呆呆地转过头去,看着此刻躺在温暖床铺上的那一家三口。
洛屿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他方才没能看清那中年男子的样貌。
因为那是他记忆力从来没能清晰出现过的两张面孔。
洛屿的鼻尖有些发酸,干涩的嘴唇不停地打颤,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
“爸......”
“妈......”
只是,这样的温馨并未持续多久。
轰隆隆!
这一夜,村子里老人口中听说的那场雪崩,缓缓地真实地在眼前展开了。
就像是做梦一样,洛屿直觉眼前一花,周身环境就突然从刚刚那个温馨的小屋变成了黑暗一片的深夜,唯有在他面前还在发生着的,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
深夜,整个长亭村万籁俱静之时,一阵低沉的压抑的轰鸣却悄然到来,一如那夏夜之中疾风骤雨的预告。
刹那之间,天崩地裂!
漫天白雪成堆成堆地从北岭高耸的山峰之上翻滚而下,带着死神般的咆哮,就在那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出人意料地朝着村子狂奔而去!
死神披上了白色的外衣,挥舞着手中阴冷的镰刀,率领着漫天雪白无情的军队,毫不留情地冲向了村子,冲向了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
那夜突发的雪崩,使得整个长亭村,近乎一半都被厚重的雪淹没,永远没了再见到第二日阳光的机会。
暴雪呼啸,所过之处,尽是苍茫。
当时,村子中央,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快速组织了一支小型车队,赶着命地把老人孩子和村里的女人先送到村外去。先前已经送走了两车,剩下的所有人都站在车上,手中拿着些微弱的光源,借着村里夜间那一点点光亮,焦急地等待着村子里最里面的人家赶紧跑出来,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在心里呐喊着,
“快点!快啊!”
快啊!
洛屿的家位于村子最深处,他此时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副昏暗的画面,看着那条通向村子里最深处的道路,几乎眼眶都要裂开了,几根血丝悄悄从眼角蔓延开来,他的手心,已经因为握紧的拳头而渗出鲜血。
他的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呼喊着,咆哮着。
就在这笼罩着绝望气息的时刻,洛屿看到两个身影冲出了那被黑暗掩盖的深邃石板路,两个看不清面貌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男人怀中还抱着一个正嚎啕大哭的孩子,像是在漆黑夜里点燃的一跟火柴,猛然撕破黑夜,向着光亮奋力燃烧。
洛屿看见了这一幕,旋即他的眼中也燃起火光,双唇紧闭间,牙齿咬得死紧,额头上青筋浮现,似乎已经看见那对中年夫妇带着孩子跳上那辆逃亡车,脱离绝境的场景。
然而,大雪瞬息而至。庞大的黑色阴影一瞬间便淹没了那刚刚点燃的火光!
中年男人向后抬头,看见了死神白色的大手......
没有犹豫的,小洛屿被他狂奔的父亲一把扔向了半夜里紧急开启的逃亡车方向,被几个青年壮汉接住。
小小的男孩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臂弯中止不住地哭泣。
逃亡车瞬即启动,而那中年夫妇刚刚所在的位置,厚重白雪猛然轰塌倒下,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
咚!
目睹这一切的洛屿,仿佛是被厚重的白雪狠狠拍在身上,他双目呆滞,方才燃起的一点火光,此刻已经像是被冰水浇灭的木炭,只剩些灰色和黑色的碎屑。
洛屿的牙齿也不再紧咬,嘴巴微张,浑身没了力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四周一片漆黑的夜里,任由那手心之中,还有一道伤口在渗出暗红的血。
从那一年的雪崩之后,这个名叫洛屿的少年,他的世界就像陷入了漫漫长夜,孤独清冷。
一如现在这般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