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发生在北岭的那次大雪崩,可以说轰动了整个城邦地区。
如此大规模的灾难,当时在北岭的司灵监分院却没有任何事先预感,也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上报,这对于城邦总府的威信也是一次重大打击。也因此,据说当时司灵监的总院长勃然大怒,一口气将整个北岭分院的大部分司灵,无论官职大小,都流放到了远荒之地,这才稍微缓解了总府那边的压力。
那时的洛屿才两岁,将将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记忆中对这场天灾没有任何印象。
洛屿后来被他的二叔一家收养,也是在十岁时从村子里的老人那儿无意听见了这件事。在他的脑海里,关于父亲母亲,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和脸庞,却凝聚不出任何具体的样貌,哪怕是每一次夜里做梦时,也描绘不出这两幅本应该最亲的人的脸。
他也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能够亲眼看到那次雪崩在眼前重现。
在这片不知名的黑色空间里,看着那场天灾如此真实地演绎出来。
洛屿跪坐在地上,泪水和鼻涕已经不受控制的流淌在脸上,滴落在四周黑色的空间之中。即使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父母没能躲过那次灾难,但在看到死神白色的大手重重拍在他们二人身上时,内心还是如绞一般的疼痛。他的双手狠狠地掐着大腿,却已经感受不到那种肉体上的疼痛,只觉得脑中一直在嗡嗡作响,每一根神经都好像要裂开。
心如死灰,莫过于此。
而伴随着这刻骨铭心痛楚的,是洛屿体内正在悄然发生的改变,在他全身的血液之中,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只原本在沉睡的凶兽,被这撕心裂肺的痛逐渐唤醒,正在一点点地张开狰狞的面目!
与此同时,在这个黑暗空间之外,也就是在刚刚洛屿身处的结界之中,他的身体其实还是维持着先前的模样,昏倒在学院路上;先前看到的那一切,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所见——意识中看见的,就好像做梦一样。
只是此刻的洛屿,虽是昏迷,但眼角确实有泪水沿着面庞划下,流经耳畔,滴落在地上。
而就在洛屿心神激荡之时,他的周身也出现了某些神异的现象。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的一小圈范围内,从空中缓缓地闪现出一些绚丽的光点,开始慢慢地飞向他的身体,而后融入其中。
那过程并不快,起初只是有三四颗淡蓝色,浅白色的光点凭空出现,而后飞向他还躺在地上的身体之中。慢慢的,那些自空中浮现出的光点也变得密集起来,十颗,五十颗,上百颗的奇异光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出现,颜色也是越来越丰富,从起初的淡色,到后来逐渐变成深蓝,深红,甚至最后出现了一颗黑色的光点。
这些光点就是素灵,是潜藏于天地之间的元素灵气,也可以说是沟通这片天地自然之间最微小也是最关键的物质。这些素灵虽然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了这苍茫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但普通人却是完全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只有被称为司灵的人,是个例外。
至于所谓的司灵,无非就是能够沟通素灵,掌控素灵的特殊群体的总称罢了。
此刻,洛屿周身素灵蜂拥而出,直到空气中那颗黑色素灵的出现,四周素灵的涌现才终于停下来。各种色彩的素灵此刻汇聚在空中,像是一道彩虹,闪烁着极为绚烂的光彩,宛如一团彩色的雾气,将洛屿紧紧包裹其中,他的身体此刻仿佛是个漏斗,各色素灵正源源不断地倾注下去。
也就是在这些素灵涌现出来后,这道结界之中总算是有了动静。
一个黑色衣着,戴着兜帽的人影,不知从何处凭空出现在了结界之中。那人戴着的帽子极其宽松,近乎遮盖住了大半张脸,所以并不能看出那人是男是女,是长是幼。
黑衣人似是盯着洛屿躺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正好看到那阵五彩斑斓的素灵如同潮水一样疯狂的灌注到洛屿体内。
见状,黑衣人的右手衣袖之中,悄然滑出一柄长剑!
无声无息间,那人轻轻地朝着洛屿走去。寒风吹在长剑上,带出一声冰冷的剑吟。
只大约十个呼吸之间,黑衣人已是走到了洛屿跟前,而那些如洪流般涌入的素灵,也在这时间内尽数没入洛屿体内。
黑衣人的嘴角似是有了轻微的上扬,手中长剑缓缓抬起,对着洛屿的胸膛,猛然地刺了下去!
铛!
就在那锐利剑锋即将到达洛屿胸膛之时,他的身体却是突然如鬼魅般消失了!锐利长剑划破空气,只听一声嘹亮的金铁之声猛然响起,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却是狠狠地刺在地上,带出一点火光。
于此同时,本应该属于黑衣人的结界也是不知缘由地消散而去——黑衣人直接回到了芳古院内的石板路上,那一剑,也就正好刺在芳古院的石路上,尖锐的声音,直接把附近走在路上的一众学生吓了一跳。
“什么人!?”
正在学院内巡视的司灵导师林喻锋恰在附近,金铁之声入耳的刹那,他四周的素灵便是尽数涌动起来,而后向着那手执长剑的黑衣人猛然奔去!
那黑衣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多想,猛然一转头,衣帽也被这猛地转头掀飞起来大半边,却见那帽兜之下一张女子面孔!
只见黑衣女子眼角微眯,看着林喻锋凌空跃起而来的身影,顺势将那刺在地上的长剑自下而上地猛然划过,同时双腿一蹬,身体向后弹出!
林喻锋手中并无长兵,见那黑衣女子长剑划过,自然也不敢硬接,只能赶紧顿住身形,落在地上。
便就是这一顿,再望去时,却已经不见那黑衣人身在何处了。
林喻锋眉头紧锁,心想先前此人出现得极为诡异,自己毫无感应之间,对方已是凭空出现,实在奇怪。旋即他又赶紧四下看了看,除了地上被长剑划出的痕迹外,却是并无异样。
“莫非是四纹修为?”林喻锋心中闪过疑惑,随即却又立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看那人出剑,却也未到四纹水准。”
更何况,如果真是四纹修为,也没必要在他一个三纹手下转身就跑了。
但无论如何,林喻锋稍作沉思后,还是决定先去上报学院高层。他简单地出言稳定了一下四周被惊吓到了的一些学生,而后快步朝芳古院深处奔去。
再说此时此刻的洛屿,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只是在那些素灵涌入他的体内之后,他的精神所在也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大量素灵涌入他的体内,原先黑暗的四周,借由那些素灵的点点光辉,已经被照亮起来。洛屿心中的痛楚虽没有消除,但这神异的变化还是让他不得不从悲痛中把自己拉出来,他的精神环顾四周,被素灵点亮的,约莫是十米见方大小的空间。
洛屿所在的是一块很普通的草地,草的长势不高,更像是初春之时冒出来的嫩草,却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而在他身后是一条河,河水不深,也就将将能够没过脚踝。只是那水却清澈异常,能够清楚地看见河底的泥沙,河水流动之间,却没有一丝水声。
这条河并不宽,两岸之间大概也就三步之隔。只是在那对岸上有什么,却是再没有光亮,看不见了。
嗡......
但却不知为何,洛屿感觉到那河对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分辨不出是不是人声,也或许根本没有声音。只是他隐隐之中总觉得,那声音好像是在唤自己过去。
这种想法像是魔力一般,驱使洛屿重新站起身子,走了几步来到河边。洛屿站立着,看看眼前那条不知名的神秘河流,看看对岸上一片漆黑的神秘存在,自己的大脑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牵引着他的右脚缓慢地抬起,而后轻轻踏进那神秘河水之中。
呼——
就在右脚落入水中的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玄妙感觉一下子涌入了洛屿的脑海!
但这感觉却并不是痛苦,相反,是一种极尽舒畅的体验。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上,周身都是如天空那样沁人心脾的蔚蓝色,偶尔有一阵清风携带着安逸的温度从耳边吹过,似是在轻抚着他先前痛苦的内心。
这种感觉,是那种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无限轻松!
洛屿感觉心中一下子轻快不少,稍微适应了一下这种玄妙的体验,接着便迈出了左脚,也踏进水中。
轰!
这一次却是不同的感觉,不同于方才置身天空的畅快,这一次奔涌入脑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苍茫!
那感觉像极了孤身一人身处苍凉大漠的场景,黄沙漫卷,干燥的气息仿佛能够蒸发人体内的所有水分;同时又像是背负着万千山岳,世间的种种过往都压在自己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洛屿现在还无法理解的人生境遇。
洛屿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那悲凉的情绪把自己吞噬其中,而后右脚再次踏出,向前一步踩进河水。
这一步,洛屿依稀看见一副画卷在眼前铺开......
画卷上方是无边浩渺的天,下方是厚重苍凉的大地,而在那天地之间,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前行!
那人影在这天地的衬托下,当真就是蚍蜉之于大树,一粟之于太仓。
然而也恰恰是那人影的出现,成了这画卷的点睛之笔!那人影仿佛天地之间的一种特殊纽带,像是将两根本无关联的细绳轻轻打了一个绳结,猛然间建立起了某种细微的联系。
这种神秘的联系,也就是灵结的来源。
洛屿看着眼前的画卷,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虽然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状况,但那巨大画卷给他带来的震撼依然是久久不能平息。过了许久,洛屿才收回心神,再次抬腿,踏上了河对岸。
刷!
就在洛屿踏上河岸的刹那,整个河岸的黑暗在一瞬间猛然被驱散开来!一片广袤无际、充满生机的土地显露出来,而在那大片土地上,盛开着蓝紫色的鸢尾花。
洛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一是因为这刹那间出现在眼前的壮丽景象,遍地的蓝紫色和绿色相间,实在是美丽异常。
二则是因为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正站立着一位身穿淡蓝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拥有着绝美的五官,彼此之间又相互搭配,以一种极其完美的比例恰当地组成了一张盛世美颜。既不是娇媚过剩,也并非寡淡清冷,那面孔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甚至给人以一种在深林间闲适自得的愉悦。
尤其是她那一双苍青色的眼眸,平静之中却又无穷深邃,似是带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少女淡红色的嘴唇上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安静地看着洛屿。
少女站在这片广袤的花土之中,却像是与之融为一体,丝毫没有破坏这份天然的美好和谐。
洛屿呆呆地盯着那少女看了许久,才一下子回过神来,顿时只觉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滚烫,赶忙移开目光,一边深呼吸一边极力压制自己狂躁的心跳,而后干咳两声,嗓音有点沙哑地问道:
“你是?”
话音刚落,洛屿就觉得好像不太妥当,这话问的,连个像样的称呼都没有,怎么都感觉不太符合当下的时宜,便只能低着头,尴尬地挠挠头。
那少女笑了笑,苍青色眸子看着眼前有些不太自然的洛屿,脸上只是始终保持着淡雅的微笑,她红唇微启,缓缓说道,
“我叫鸢尾。”
鸢尾轻轻地笑着,内心里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
“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