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苍茫天地。
后世人们之所以给它取名苍茫二字,无非是因为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之上,万象俱生,众生沉浮。西北方是常年飞雪,山脉连绵的北岭;东南方则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发的南苍;而在这苍茫天地的正中心,坐落着最为繁华的城邦地带。
我们的故事,从这一年的冬天开始,从北岭小村的一个普通早晨开始......
天还未亮,洛屿已经是坐在了从北岭开往城邦的第一班列车上,车窗外还是一片暗沉的布景。
洛屿取下厚厚的绒毛手套,手掌反复摩擦着,不时还凑近嘴边呼出一口热气,来缓和一下从手指尖处传来的冻僵的感觉。稍微待暖和了一些,他伸出右手,轻轻地在右侧玻璃窗的雾气上擦出一道清晰的界限,然后身子微微凑近,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
这个叫洛屿的少年,今年十九岁,他的家在北岭一个名叫长亭村的村子里。少年留着不长不短的黑发,五官看上去算不上俊俏,但是干净整洁,只是一双黑色的眸子中,看不见太多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活力。
距离这趟列车启动还有一小会儿时间,在列车从窗户外透出去的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洛屿可以看见还有些许零星的人正在朝着列车赶来,每个人都是裹着厚厚的棉衣,将头埋在绒毛帽与脖颈之间,俨然像是一个厚重的椭圆球。
在他们身后,飘飞而下的大雪很快就将那一串踏雪的脚印给淹没了。
“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洛屿暗自在心头默念道,在他微微回想一阵后,觉得这应该是从他记事起见过的最浩大的一场冬雪。
当然,也不只是他,就连村子里的一些长辈们对这场大雪都是感到有些吃惊,按说以往的冬天虽然也是偶尔会飘下些雪和雨,但显然都不像今岁这样的盛大。
列车上的暖意逐渐涌来,围住了坐在列车上的每一位乘客,洛屿可以看到他们中的一些取下了头顶的绒毛帽,露出了红彤彤的脸颊,一股股淡白色的气息从他们口中呼出来,然后稍微拍了拍肩上和身上的雪。
这都是苍茫世间里最普通的人们了。
渐渐感到列车上的温暖,洛屿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毕竟为了乘坐这最早的一班列车,他的睡眠可是得不到充分保证,一时间困意涌上脑袋,他顿时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从北岭的车站到城邦一路上大概要花上四个小时,听到列车从前方传来的急促的铃声,洛屿就将头偏靠在座椅后背处,一股沉重的睡意席卷而来。
通往城邦的路基本都是在穿越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山岭,乘坐在这班列车上,通过窗户放眼望去,目之所急将无所例外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偶尔裸露出来的黑色岩石点缀其中。
列车会在沿途一些小村庄停下,每一个站台都几乎是空无一人。一座小小的站台,在凉棚之下有三两个座位,在漫长的列车线路上构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只不过这些景观,在入冬之后,洛屿已是屡见不鲜了。
初时他还会长久地盯着车窗外的雪白光景,直到天蒙蒙亮后,白色的雪景给他的眼睛带来微微刺痛,他才会揉揉酸涩的眼睛,稍微闭目休息一会儿。
不过久而久之,这样的场景看得多了也就乏了,洛屿更多时候就像今天这样会选择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小睡一会儿,直到到达城邦车站时的急促铃声响起。
今年的城邦虽然也被厚重的寒冷气息笼罩,但也并没有像北岭表现的那么明显,在进入城邦的范围后,之前那样笼罩着天地的白色显然消散了许多。
作为大陆上最富裕的经济区,即使在这样的寒冬,城邦也依旧将它的繁荣展现在了每一个前来的人面前。哪怕天空中仍然飘飞着淡淡的雪霁,在繁忙的街道上却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人们在相互谈笑之间,热闹的气息像是在抗衡这股冷流。
“叮铃铃!”
洛屿混混沌沌的梦境在即将进入城邦列车站台的时候被一串到站铃打断了,他睁开模糊的眼睛,擦了擦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场景确认了他已经到达目的地。
洛屿打了个哈欠,用冰冷的手指按揉了一下大脑,让自己从恍惚的睡意中脱离出来。车门打开,洛屿在从车门外蜂拥而入的人群中有些艰难地挤出了车站,不由得对于城邦人民的繁忙微微叹了口气。
学院距离列车站大概也就半个小时路程,洛屿已是轻车熟路,在重新戴好帽子和手套之后,他低着头径直朝着学院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城邦也一如往常,各种店铺沿街摆开,架起了遮雪的绒毛布,店主们会笑呵呵地和有兴趣来挑选的顾客们仔细地介绍自己地商品。
唯一有些异样的是在一条街头,那里有一个简单支架而成的布告栏,上面会公示一些最近城邦里发生的大事小情,不过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太重大的事情,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新闻,更多的都是成了来往人们嘴里的谈资罢了。
不过今日比起以往却是不同,在布告栏周围居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虽然洛屿并没有靠近,但还是依然可以听到在那些人群中传出来的窃窃私语声,像是村子夏夜里从山林间传出来的细碎的虫鸣一般。
洛屿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瞧见了张贴在布告栏上的那张干净的白色纸张,果不其然,在那纸张的四周一圈都画上了红色的纹路,这让洛屿一下子没了兴趣。
“司灵监这群人每天是不是都闲得胃疼啊?”
洛屿见了那一圈标志性的纹路,知道又是司灵监发的告示,嘴里便忍不住吐槽起来,“司灵的告示一天天的拿到外城区来贴贴贴,吃饱了没事儿干是吧?”
自顾自甩个白眼,洛屿便没有再仔细看那告示的心思了。
洛屿离开后,这告示栏前仍是人来人往,不少人看了那份通告,议论纷纷。
“昨日,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被发现在内城区遭到杀害,目前凶手依然不明,疑是司灵所为,司灵监正全力搜捕,请其余城区的人们近日不要前往内城区。”
在一纸通告的右下角,一枚鲜红色的“灵”字印章显得格外瞩目。
洛屿一路上再没有停留,在城邦热闹的人流中穿梭而过,很快到了芳古院的校门口。
当洛屿停下脚步的时候,他突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从建立起就一直矗立在这儿的古老校门,“芳古院”三个大字被苍劲有力地刻画在校门上的石牌之上,涂成鲜红色的色彩,与周围的冷石相呼应,在这股严寒之中,显得更加得醒目。
洛屿看着那三个鲜红的大字,一时间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注意到它,只觉得落在石牌上的淡淡雪霁,似乎让“芳古院”这三个字显得更加妖异不同。
洛屿甩了甩头,收回目光,不自觉地暗自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最近的睡眠都不太好吧?看着周围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有同龄人走进学院,他也就没有再想太多,迈开步子,成为了那稀松人群中的一份子。
与此同时。
在北岭深处的一座雪山之上,四个身披暗金色长袍的中年人正安静地矗立在此。这里已经是北岭的深处地带,终年都被鹅毛大雪所笼罩着,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幅图景。
在这种极地般的环境下,城邦府已是明令个人或集体不得在此居住,以防极端气候引起的危险,因此,方圆百里之地,却是毫无生机。
然而就在此时,这座雪山的山顶,这四个长袍男子正岿然站立,四人呈现出环抱的方位,围成了一个方形,将山顶峰处的那一片地域包围住,然后各自低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默不作声。
令人惊奇的是,这四个中年男子除了那件暗金色的长袍和黑色的长裤,在寒风的吹动下,可以看到他们都是没有身穿任何保暖的衣物,四道魁梧的身躯屹立山峰间,或许让别人看到都会禁不住打个寒颤。
而在那四人的中央,有一块一米见方左右大小的石块。
那块石头显得十分玄奇,石身上竟然悠悠地散发着淡蓝色光芒,若是盯着那块石头,仿佛还能听见一阵清鸣。
直到某一刻,从山峰的南侧又有踏雪的脚步声慢慢响起,彷佛是为了给这漫天呼啸的寒风声增加上一串富有节奏的音律一般,极其平稳的传来。那四个男子听到这串脚步声,立刻改变了原有的朝向,整齐划一地转向南方那串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一个同样身披暗金色长袍的人影站在了山峰之上,看着眼前的四个中年男子,伸出手轻轻地拨下了自己穿着的长袍的帽子,于白雪皑皑间,露出了那张绝美的容颜。
那是一位少女,看上去约莫二十岁。
寒风吹动,她乌黑的青丝在冰天雪地里肆意而又柔美地飘舞起来,白皙的脸颊仿佛是要与这片天地间最纯净的冰雪融为一体,浅浅的嘴唇上印着淡色的红,此刻却是不苟言笑。
不过最令人感到痴醉的,是她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平静如水却又显得神异无比,好似倒映得出世间的种种,无论是人情世故,抑或冷暖无常,却又像冬日里的湖泊般毫无波澜,透露出一股冰凉的气息。
她的名字是,秋泠汐。
而当她出现在这座山峰之顶的刹那,四名中年男子均是低下头,微微有所躬身,双手向前抱拳,阳刚饱满的声音在这冰天雪地中响起,
“恭迎殿主!”
秋泠汐轻轻点头,金色的眼眸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那块淡蓝色的岩石,没有言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复杂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寒风吹动她的长袍和黑发。
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肃杀之气隐隐在她周身浮动!
而周围那四位体型高大的男子也一直保持着略微低头的姿势,一言不发。
这样的静默一直持续了数十分钟,直到秋泠汐缓缓地伸出了她洁白如玉的右手,轻轻蹲下,右手指尖触摸在了那一块淡蓝色石块上。
叮!
在它接触到石块的一瞬,可以看见有些微青蓝色的光点在她的指尖亮起,显得十分神异。
这一幕同样落在秋泠汐眼中,但那如水般静默的眼目中却没有泛起任何涟漪。她如温玉般的红唇微微张开,用仅仅几步之内才能听见的声音淡淡说道:
“吾之名为,秋泠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