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的夜晚,比平常多了一些宁静。
因为在富水村折腾了一天,陶山行在吃过晚饭后,便早早沐浴更衣,爬上了床。
冬夜,寒气甚重。
一轮明月挂于半空中,光辉洒在窗台上,如同暖和的阳光照在赵离影的心坎上。
他不觉得冷,冷的是张过水,一上床便拉过床被,把自己卷包成了粽子,很快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赵离影拉过另一张床被,稍微盖在身上,双手环抱垫于头下,静静的看着窗台上的清冷月光,虽然身体疲倦,但觉得毫无睡意。
“不知上官小姐,此时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睡不着觉?她会想起我吗?”
赵离影心里默默的想着,闭上眼睛,记忆里却不停的浮现出上官蜜鱼那俏丽的脸庞,甜甜迷人的酒窝,那大方落落的性格,还有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时光……
正想得片刻,脑海里却换上了一个面容娇嫩,样貌端庄,秀美出尘脱俗的温柔少女……
“小蝶,不知你生活的怎样了?是不是能淡忘了你爹爹的去世之痛,过得开心一点?”
赵离影心里默念着,渐渐睡去。
当县衙周边鸡鸣不止时,天早已大亮。
赵离影是被推门进来的脚步声惊醒过来的,睁开眼就见床边站了三个人,都在看着他。
陶山行和张过水都一脸的焦急神色,只有另一个五十来岁,身形高挑的陌生妇女,看着神定气闲,一脸和蔼。
“赵护卫,你可醒了,我们等你吃早餐呢,快起来漱口洗脸,那些粥都快凉了。”
见赵离影醒来,陶山行一脸欣喜的说道。
“是啊,大哥,你昨晚肯定没睡好吧,快点准备,我都快饿死了。”
张过水揉揉肚子,仿佛听见了肠胃造反的声音。
赵离影尴尬一笑,起身穿好灰色外套,便转去另一个房里漱口洗脸,随后同大家一起在食房吃过早餐,开始整装出发。
因为这次是四个人一起出发富水村,陶山行干脆雇了一辆马车,轿车里空间甚大,四人坐着倒不拥挤。
赵离影看着对面那不说话的陌生妇女,问道:“陶大人,这位大娘是你雇来看护你伯母的吗?”
陶山行赞许道:“赵护卫思路敏捷,令人信服,我都没说,你便猜准了。”
接着又说道:“早上天一亮,我便叫人去请这位陶五嫂了,还好五嫂仗义,肯接下我的不情之请。”
说完感激的看着那妇女。
妇女神情谦虚,话语轻柔:“大人不必心怀感激,老身答应受雇,也是为了生活,讨口饭吃。”
赵离影看着这妇女眼神发亮,举止沉稳,觉得并非一般常人,当下又注意细看,发现她虽然年至五十,手指却如同少女般白嫩修长,只是右手手指,没了中指,无名指,尾指。
右手只有两根手指!
赵离影认真的看着,想着。
妇女似乎察觉赵离影在盯着自己的手,刻意的往袖子里缩了缩,面看着赵离影微笑道:“公子盯着老身看,却是为何?莫非你也有年事已高的父母,需要劳动老身?大可吩咐一声,老身如能抽身,也可尽力而为。”
张过水笑道:“大哥是不是跟我一样,看见这位大娘,便想起自家娘亲了?”
突然发觉陶五嫂很奇怪的看着自己,一时间又笑不出来了。
赵离影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看了三人一下,缓缓道:“凭这马车速度,怕是一会半刻赶不到富水村,不知大家有兴趣不,我来讲个故事如何,也好解解这闷坐之苦。”
这时陶山行和陶五嫂都微笑着不出声,但张过水却拍起了手掌!
赵离影开始讲了下去:“二十年前,在广东行省东莞境内,战事不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元朝皇帝统治不全,管理不当,致使那一带杀人劫财之事,常有发生。”
陶山行和张过水静静的听着,只有陶五嫂,神情稍微变了变。
赵离影接着说了下去:“当时那里出了一对夫妻,心狠手辣,劫财杀人,被人称为飞天恶狐!此对恶狐坏事做绝,后来终招报应,在摸阳峰上,被当时武林中的叶老先生,神风老鬼,唐三怪三大高手围困歼杀,男狐当场死于叶老先生和唐三怪的双拳之下,女狐被神风老鬼杀得重伤,打落山崖,从此未知生死。
陶山行和张过水几乎同时拍掌赞道:“这故事精彩!”
陶五嫂却神色不变,冷静至极,淡淡说道:“公子闻多识广,令人敬佩!只是我等普通草民,对这武林之事,一无所知,说来对我也是鸭子听雷响,不知雷轻重。”
赵离影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这也是我闲来无事,听人瞎说而已,那么久远的事情,谁知真假?谁会在乎呢?大家不必当真,解闷就好!”
陶五嫂暗中舒了一口气。
张过水意犹未尽:“大哥,你这故事甚是精彩,也大快人心,只是结果让人存有疑问,要是能确定那女狐死掉就好了。”
他觉得这故事可能不是真实的,只是大哥随便编出来的,所以未有一个完善的结尾。
赵离影微笑不语的看着陶五嫂,陶五嫂却轻轻合上了眼睛以作休息。
过得良久,陶山行掀开轿帘往外看了看,向赶车的马夫大声喊道:“师父,能不能赶快点?”
那车夫也不回话,只是大家都觉得车身颠簸更厉害了,想来定是赶的更快更急了。
将近午时,四人终于进了村子,到了陶山行伯母家。
家里稍作停留,喝过几口水,陶山行便交代张过水带陶五嫂到后村去买些菜肉回来做午餐。而自己却陪着坐在门口晒太阳的伯母说说话,并且把陶五嫂跟伯母说了个一清二楚,直到伯母欣然接受她的照顾才进了屋来。
赵离影正静静的坐在屋里,想着事情。
陶山行压低声音道:“赵护卫,我们既然怀疑小溪,此番前来,何不直接上门,挖他茶树,找出证据,把他捉拿?”
赵离影听他一番说辞,忍不住笑道:“陶大人,你这想法行为,也太过霸道,怀疑跟事实是两回事,没有确凿证据,你就想冠冕堂皇的先定他的罪,然后再慢慢找证据吗?这跟冤枉有何分别?更何况,我们万一猜错,如何向他交代?又如何服那些众多村民之心?”
陶山行马上被这些问题难住了,久久说不上话。直到缓过神来才说道:“那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拿他没办法吗?想起那些可怜的病人,还有我大伯,我就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赵离影喝了一口水,清了一下嗓子:“陶大人,别急,眼下我们得先调虎离山,或者是困虎于山,背后再派人挖尸,寻找证据。”
陶山行似有所悟:“那谁来引虎稳虎?又谁来挖尸?”
赵离影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有没有锄头?”
“这个当然有了,别看我伯母年事已高,平日可勤劳的很,农用工具,要有尽有。”
陶山行话未说完,已出了门外,不一会儿,便提着一把不长的小锄头进来,放靠在门边。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赵离影此时却闭着眼睛端坐着,知他在考虑事情,呆了一下又转出门外,跟伯母唠叨家常。
过得一会,见张过水和陶五嫂各自提着菜肉回来,便带他们一起到厨房动手做饭,不久后,整个厨房就香味四溢。
原来三人手脚麻利,不作停歇,又搭配得当,很快就烧好了一桌好菜,再等饭好上桌时,人已经坐齐开饭。
饭间,大家都不停称赞刚来的陶五嫂,厨艺卓绝,令大家食不知饱,几人碗里粒饭不剩。
陶五嫂红了脸,像是害羞矜持的小姑娘,吃饭那是小口小口的尝,夹菜那是既斯文又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掉根筷子,失了形象。
饭后已是午时,陶山行把伯母扶上床休息后,自己也作休息去了。
陶五嫂一个人收拾着碗筷,打扫着厨房。
赵离影却带着张过水,一前一后的往山上走,到半山腰时,才停了下来。
张过水见赵离影很认真的望看着远处山上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茶园,以为是去茶园,忍不住说道:“大哥,现在那小溪应该也在午休,我们怎么不歇了中午再去?”
赵离影道:“我们不去茶园,过水,你认真看看那茶园,能看出一些问题来吗?
张过水觉得纳闷,但还是朝茶园认真看了会,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赵离影见他不知所谓,才说道:“你看那茶园位置,东南北面都是边临悬崖,唯一能进入茶园的只有西边,也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路。
“大哥,你是在找另一个进入茶园的方法吗?”张过水这时有点会意过来了。
赵离影看着他,神秘的笑道:“看你有点明白了,那你想想,另一个进入茶园的方法在哪里?”
张过水这回像一点就通,一通就明的样子,信心满满:“不用想了,就是从悬崖下边摸上去。”
话一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样。
直到赵离影接下去说完之后,他才知道哪里不对了。
因为赵离影说:“别忘了你学的‘飞壁游’,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了”
张过水像中了计一样的傻了眼。
他不怕飞檐走壁,不怕失足摔倒,甚至不怕死。但他怕挖尸体,可这任务偏偏是要挖尸体的。如果猜对了,真的挖出又臭又恶心又吓人的尸体,那我如何面对那样的场面?
他正犹豫着还没回答,赵离影已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并说道:“你会做好完成的!”
这句话已经断了他想退缩的理由。
日落西山的时候,陶五嫂还是勤快的煮好了饭,炒好了菜,摆上了桌。
由于厨艺出色,大家又是一顿饱餐,直至饭菜不留。
张过水有点奇怪,怎么这陶五嫂看他的眼神,和先前的又不一样了,这回像是在看自己儿子一样,眼里充满了慈爱。
但他不好问,只是浑身不舒服,偶尔还会起鸡皮疙瘩一样。
一轮圆月,明亮的挂于空中,照着门口,照在了张过水身上。
他把屋里的锄头放于背后,正用一根麻绳缠在身上,因为在后村绑了陶狗儿一次,都绑出点经验来了,这回很轻松就把小锄头稳稳的绑在身上了。
“张公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呢?”陶五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张过水拍拍手:“大娘,你还没有睡呀?大哥和陶大人趁我上茅房时出去了,我一人闲着,便想出去山里打打野兔夜鸟什么的,若是打有,他们两个回来,岂不是有美味可尝?”
他记得先前大哥交代他的话,一切事情,都别让陶五嫂知道,所以随便敷衍她。
“哦,难得张公子有此嗜好,可得小心点!”陶五嫂关切的说着。
张过水也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受不了陶五嫂那怪怪的眼神。
因为事先探查了一条小径,加上月儿明亮,张过水特意绕开那些亮着烛火的屋子,很轻易就来到了茶园后面的悬崖下边。
张过水仰望着十几丈高的石壁,心里却发了愁,虽然跟那个侠盗一样的奇人学过飞壁游,但那都是白天攀爬,能看清石壁,知道何处落脚抓手,此时月光虽好,却也难看清哪里有突出部位能抓手,又能停脚蹬力的?
那次摸进两丈多高的衙门围墙盗窃,简直没费什么劲。
这次是十几丈高,又哪有这般容易攀上去?
张过水用力揉揉脸,心里犯着困犯着愁。
可是犯愁也解决不了事情,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凝聚目力的搜寻着适合位置。
如此探查了一会,勉强找出可抓手的突出物,扳动一会觉得稳固,便牢牢抓紧,右腿往上一甩,人像画弧般的斜转半圈,变成了倒立于石壁上。
张过水突然重心反转,手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咬牙撑着两脚分开左右探查,左脚探得一处突出,忙往上勾住,右脚一蹬石壁借力的同时也放了手,人又半空中斜着往上转。
这次却是极为冒险,若是手中没有抓住能稳住身子的物体,人便会直接摔落地下。
他学这技艺时曾经摔过两次,还好一次不严重,浑身疼了几天而已,一次被那人飞身而来接住了,根本没事。
但那人厉言告诫他:“不能指望着身子回正时抓住物体,物体不会那么巧等着你。在往上旋转的时候,就不能错过那些能抓手的物体了。”
张过水牢牢记着,当手撞到突出物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迅速抓住,稳住身子。
如此几个旋攀,已经到了悬崖下边,这次,张过水的脚,蹬断了落脚的突出石块,人也往上飞了上来,但他却摔落在地,原来用力过猛,飞得过高了。
“还好上来了!”张过水咬咬牙,因为屁股摔得疼痛,在地上一时也站不起来,只得坐会。
此时却似乎见得有条黑影在头上飞过一样,忙擦擦眼转身看去,除了那些茶树,却哪有人?
张过水哑然失笑,以为自己上来时,被转花了眼。停得一会,便忍着小疼往茶园里钻进去。
茶园甚大,张过水走了一会,还是没有望见那茶园大门口的屋子,幸好能借着月光看周围情形,这让他觉得没那么怕。
“该去哪里挖呢?”张过水想着,停了下来,把背上的小锄头也解了下来,坐在地上,四处张望着,却没有看见有松动的土堆。
此时静的连树上掉下一片茶叶都能听见。
张过水凝神的闻着,他想到了气味,但此处却没有那腐臭的味道,只得又站起来,往前边走边闻着,直到有那气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同时,他也瞧见了这里的两棵茶树下,都有松动的土堆。
张过水开始紧张起来,心也跟着砰砰急跳!
他刚刨去了一些松软的泥土,便被那越来越冲鼻的腐臭气味熏得头晕欲吐!
继续刨得几下,他觉得锄头似乎碰到了‘东西’,周围黑麻麻的一片,却是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张过水大气都不敢喘了,蹲下来用手去动那黑麻麻的东西,虽然早有怀疑是人的头发,但手中摸到那滑滑的发丝时,还是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果然埋着死人!
张过水惊魂未定,坐了一会缓过神来站起身急步的往前跑去。
他得跑去前面茶园大门口的屋子那里,把情况告诉那拖住小溪的赵大哥和陶大人。
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害怕?或者是地形不熟?他跑得不远,便觉得膝盖处被什么东西大力撞了一下,很快向前倒了下去!
在他没爬起之前,没看见前面的屋子之前,先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黑衣,带着面具的人,那狡狠而明亮的眼光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张过水这时宁愿遇见的是茶树下,那埋着的冤魂,也不愿碰到这个人。
“你不是小溪,是你杀了陶狗儿夫妻的?”张过水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已经知道这人身材跟小溪像,但眼神绝对不一样,更何况小溪此刻肯定在前面屋子里招呼着赵大哥和陶大人。
那人一动也不动,犹如一尊佛像般站着:“那样的人本来就该死,难道不是吗?”
张过水点点头:“那为何你要杀他妻子春花呢?”
“如果不先杀她,又怎么杀陶狗儿?”那人边说边抬起了右手,五指掌中,不停的扭动着。
张过水瞧见,他手中转动的,是两个圆球。
“刚才是你伤了我的膝盖?”他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那人很快“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跑的太快,在夜里又看不清楚,刚才失了准头,早要了你的命。”
接着又补充道:“这两个球,是打在你头上的,如果没能打得你眼球突出,我便自决于你面前。”说完把手中的球转得更快了,发着咯咯的摩擦声!
张过水心里暗叹:失算一回,恐怕连命都得丢在这里了。
那人也叹了一下:“其实,我不愿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只是,你非要来查我们的底,非要逼着我杀人!”
张过水失笑道:“难道那些中风的人是逼你杀他们,埋他们的?他们跟你有何怨仇?”
那人摇了摇头:“他们跟我也没有仇,只是他们犯了跟我娘,跟小溪他爹一样的病,活得生不如死,痛苦难堪,累人累己,我只是让他们脱离苦海,早转轮回,生命重新来过而已!”
张过水怒道:“大黑,你简直就是魔鬼!满手血腥,还装成是救世之佛,我要是能够杀你,绝对不会仁慈的让你去坐牢,活多些时日,再等待秋后处决!”
那人嘿嘿笑道:“你这人挺聪明的,既然能猜出我叫大黑,那你就尝尝我大黑的手艺,绝对能让你眼珠都飞出去了,还能多活一下子!”
说完手中的一个圆球突然飞了出来,不是打向张过水,而是向不远处的一棵茶树上射了过去!
茶树上却往上飞出了一人,像是从天而降,又像是枯叶飘落在地,轻的无声无息,落在了张过水面前。
张过水马上朝着那茶园大门口方向大叫道:“大哥!”
刚才他以为大黑是要对他下杀手,以为定无活路,又悲又恨,没料到又出现了一个未知人物,反而给了自己通知大哥的机会。
只是这回,大哥能听见吗?赶到之前,我还能活着吗?
张过水几个想法闪过,冷汗直流,膝盖尽管既疼又痛,还是不停的往后边挪去。
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大黑拍手赞道:“你不但能躲过我的铁球,轻功还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只是声音冷漠,毫无赞赏之味!
那人一身褐衣,蒙着面部,却不说话。
大黑扶了扶面具,看着手中的最后一个圆球:“你是什么时候躲在茶树上的?”
那人还是静静的站着,不言不语。
张过水这时候才想起刚上到茶园时,自己头上飞过去的一只影子。
莫非便是眼前这人?
大黑突然怪笑道:“你这个样子,是打算护着那个该死的人吗?”
“你做什么与我无关,但你想杀他,得问我。”
那人说话,温和平顺,余音拂耳,却是个女人声音。
张过水突然惊讶叫起来:“你是陶五嫂陶大娘?”
大黑这时已经动起来了。
他的球飞向张过水头部的时候,自己却攻向了那人,向那人扫出了三腿。
他知道,轻功好的人,下盘通常都不好,要攻敌而胜,得先找弱点。
要杀张过水,得先杀了她!
这是大黑最快时间定出的结论。
张过水不会武功,来不及闪躲,觉得又像面临茶楼那会,护月飞来一根要他眼睛的筷子。但这回,人家要他的命!
张过水绝望之前被人往一边扯了一下,虽然差点摔倒,狼狈不堪,但是险险躲过了大黑手中飞来的球。
大黑却惊恐万分,向张过水攻击的时候,他同时也是向眼前这女人攻出了三腿!他引以为傲的腿法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沾上,他的每一腿,都攻的是个虚影。
而这女人,竟然把影子留在这里,她的真人却飞过去拉开了张过水,避开了他夺命的暗器。
这是什么功夫?
大黑闻所未闻!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杀人了,就算你穷凶极恶,手段残忍,也与我无关,很多年前,我已经发誓不再杀人了。”
那人缓缓的说着,如同又勾起了一些让人伤怀的回忆,声音变得苍凉而孤寂。
张过水再三肯定救他这人就是陶五嫂。无论是背影和声音,都一模一样。
但他不知道,陶五嫂为什么要跟着自己来?还救他?而且武功那么厉害,连大哥都未必是她对手。
这时茶园大门的方向那边,已经急促的赶来了几个人。
小溪一手提着灯笼,带着赵离影陶山行匆匆赶到,眼前情景,让双方都意外至极!
大黑看了看赶来的三人,狡狠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小溪脸上。
“叛徒!”大黑愤怒的吼了一句。
小溪低着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小声道:“大黑哥,不是我。”
尽管声音很小,大家还是听见了。
赵离影看了一下那蒙面之人,心里已经猜得几分,但他却没有猜到,茶园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一个富水村早已下落不明的人。
“是你杀了那些中风之人?”
赵离影看着不远处那被挖出来的‘东西’,闻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怪味道,心里已然明白,转而看向大黑,冷俊的脸,冷冷的问。
大黑哼道:“我只是做做好事而已。”
陶山行怒道:“大黑,你犯下如此罪行死到临头,还强词夺理!就算我们是同村之亲,我也饶不了你。”
大黑‘嘿嘿’笑道:“没想到一向为人温和的山行叔叔,原来发起怒来,也跟疯狗没什么两样。”
“你……”陶山行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整个人气的瑟瑟发抖,嘴里差点喷出血来!
赵离影缓缓道:“证据已在,杀了陶狗儿夫妇的也是你,本来我一直怀疑是小溪所为,但当我没有把你拦截住的时候,我便飞快赶来茶园,可让我想不通的是,那么短的时间里,小溪是怎么做到把衣服换了,又淡定从容的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大黑怪笑几声:“所以你觉得另有其人?”
赵离影这时看向了张过水,神色间既是关切,又是愧疚:“过水,我不该让你来冒险的,可我别无他法,但我相信,你没那么命短。”
张过水忍住膝盖的痛,拍拍胸膛强笑道:“赵大哥,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赵离影‘嗯’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是另有其人,那他最担心什么?应该是担心证据被查出来吧?”
他这番话,显然是对大黑说的。
大黑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赵离影凝视着他,问道:“那你为何杀他们?”
不知何时,月光渐渐亮了起来。
张过水却奇怪的‘咦’了一声,原来他发现茶园里,显然少了一个人。
一个像陶大娘的蒙面人。
赵离影不为所动,因为他早已发现蒙面人隐退的身子,却不想说破而已。
此时,他关心的是大黑。
大黑也确实没让人少关心,直到他取下面具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呈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张奇怪的脸,奇怪到恐怖。
那根本就不能说是一张人脸,更像是一个用好几块破布拼连起来的布娃娃之脸,那针线痕迹,横竖交错,那歪凹的鼻子,那不对称的嘴角,那几乎少了半块颌骨的下巴,在月光下,灯笼映照之间,都清晰可见。
沉默了很久的小溪颤声说道:“大黑哥,你这是何苦?”
大黑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却不作声。
赵离影道:“你样貌如此,定非天生,难道是那些被你杀掉的中风者所为?”
大黑的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是我爹所为!”
赵离影不再问了,他能想象到大黑所经历的苦难,不知该同情,还是该憎恨眼前这个凶手?
此时,张过水,陶山行也有着同样的感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大黑,可怜至极!
陶山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爹对你的伤害,为何要加害在那些中风之人身上?”
大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爹娘自小对我极其宠爱,视我为宝,可是十七岁那年的一天晚上,我因为天气冷,不想洗澡,跟娘顶了嘴,吵了几句,结果那天晚上后,我娘便起不了床,一直瘫着,我爹开始怪罪于我,认为是我把娘气成那样的,从最先骂几句,到最后动手毒打,折磨到我无法忍受了,便连夜逃走那个家,去了贵州行省。”
陶山行像是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当年你就是这样从村子里消失的。”
‘流浪到贵州行省,我伤病缠身,饥饿难耐,倒在路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被一路过之人所救,那人医治好我身上的伤后,又教我武功,我方能活到现在,为我自己报仇,杀尽该杀之人!’
大黑狠狠的说着,狠狠地望着小溪。
赵离影道:“你觉得你的苦难来自于你娘亲的中风所致?”
“那是必然的,不然我爹也不会迁怒于我,我也不至于搞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躲在这茶园里,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敢像个冤鬼一样的出来找人出气,把那些严重中风之人抓来,慢慢折磨,剩一口气时,再生生活埋,只有这样,方解我心头之恨!”
大黑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赵离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爹迁怒于你,暴虐于你,自然不对,但你迁怒于那么多的无辜之人,残害他们的生命,早已天怒人怨,你是以死谢罪?还是要我动手,送至官府,等候处斩?”
大黑盯着小溪道:“那个软鸭子没什么功夫,陶疯狗也没有功夫,只要这个人死,咱两就没事了。”
他说的这个人,指的是赵离影,因为他早已看出,这个冷俊的中年人,才是麻烦。而且他这番话也是故意说给小溪听的,暗示小溪,只有联合起来,灭了这个人,就有活路可走。其他人,不足为惧!
陶山行听出了言外之意,对着小溪道:“你若没有直接杀人,顶多算个包庇之罪,不至于死刑。”
小溪听得似懂非懂,也不附和大黑,也不顶撞陶山行,愣在那里。
“好,我们师兄弟情分,在此了断!”大黑看着小溪,怒笑着,手却一动,一物打向赵离影脸部,既快又狠!
张过水惊呼道:“赵大哥,小心!”
话音未落,众人只见赵离影头部往右一歪,身形忽左忽右,迅快冲向大黑。
月光下,面对赵离影的进攻,大黑冷哼一声,随即蹲下,一手支地,身体犹如七字形状,两脚却是朝直冲而前的赵离影腹部踢出一脚。
大黑对于自己的腿法,极为自信,以为这快如闪电的一脚,纵然无法准确的踢中赵离影之腹部,也能踢中对方的腰背,或者大腿,定教对方骨折命危!
“玉郎三腿?”你是毒郎中的徒弟?
赵离影心里奇怪,忍不住问了出来。因为武林有传言,毒郎中十年前得罪了当时最负盛名的第一杀手李笑佛,被其一剑刺入眉心,穿颅而过,死在自家药铺前。
原因是毒郎中救活了一个垂危之人,而那人却是李笑佛认为的剑下亡魂。
第一杀手的剑下,竟然有人未死?
这对李笑佛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众目睽睽之下,李笑佛一剑要了毒郎中的命!
而大黑此时,却使出了毒郎中的成名绝技,玉郎三腿!
赵离影心里虽有疑问,也是一闪而过,丝毫不敢分心。
见大黑腿法凶猛,踢至腹前,忙一弓身,堪堪躲过,趁着上身下垂之际,右手一抄,便已经稳稳抓住大黑的小腿根部,左手一拳,正击中大黑的脚底盘间!
大黑吃痛,闷哼一声,手掌离地,往后急退一丈以外,一手抓住一根婴儿手臂之粗的茶树干枝,才稳住身子。
然而赵离影却不给他喘气的机会,身影晃动,又是一左一右急冲而前!
然而,还未到大黑面前,却有一人冲天而起,双腿一前一后,踢向赵离影的头部。
但赵离影的后脑,像长了眼睛一样,往后一仰,两腿自脸上飞过。
“小溪侄儿,你这是做什么?”陶山行怒道。
那人正是小溪,双腿落空,未能踢中赵离影,落在大黑身旁,伸出双手搀扶着大黑。
原来赵离影那一拳,已经重伤了大黑,若不是小溪搀扶,大黑连站都站不稳了。
没有脚盘骨折的人,是不能体会那种疼痛的,但大黑体会到了,正疼的皱眉龇牙。
本来让人望而生怕的脸,月光映照间,更狰狞了!
大黑‘嘿嘿’道:“这才是好兄弟。”
小溪叹了一口气:“师兄,我不是为了救你,是你刚才犯错了,你不知道么?”说完一手突然锁扣在大黑喉骨间。
大黑喉结上下游动着,沙哑着声音问道:“这是为何?”
小溪似乎很无奈,又很可惜的语气:“师父再三叮嘱过,若是没有把握把对方灭口,便不要施展他的成名绝技,否则,以死论处。大黑哥,虽然我一直敬重你是师哥,但师父的话,不可不听。”
赵离影,张过水,陶山行三人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都大感意外,竟一时都怔怔的看着那对师兄弟,谁也没有说上话。
大黑眼里闪着光,比月儿还亮,没有一丝乞怜,还是那般狡猾而凶狠!
“师哥,对不起了。”小溪正欲用力,捏碎大黑的喉骨,却听大黑道:“小师妹曾托我交你一物,我出于妒忌,一直私藏着,如今将死你手,念在小师妹从未鄙视我丑样子的份上,让我成全了她的心愿吧?”
小溪停住了手,沉默一会才问道:“小师妹并不喜欢我,这我知道的,她有何东西交我?”
话语间,半信半疑。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喜欢你,但你先离开师父后,她便托我带给你,如果你不要,那就当我没说,下手吧。”
大黑说完,闭上了眼睛,一副临死不惧的样子。
过的一会,小溪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东西在哪?”
大黑缓缓睁开眼,垂头看着自己胸腹。
“难道在你身上带着?”小溪问完,便一手往大黑胸襟里面摸去,很快便真的摸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小黄盒。
小溪开始左看右看,不经意翻转,搜寻着开盒之处。
大黑淡淡说道:“两手上下压紧盒子,然后各自逆向扭转,则可开。”
小溪依他之言,果然扭开了盒子,只是他没想到,盒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盒子,拿出来一对比,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原先盒子小了点。
这回小溪未等大黑指点,便跟先前一样,两手压紧盒子,开始逆向扭动。
这时,盒子里面传出一声音,仿如鸟鸣似近似远。
赵离影突然怒喝道:“鸳鸯盒中鸳鸯弹!”话音未落,已经一手一个,拉着陶山行和张过水极速后撤,无奈两人皆未反应过来,又不会武功,才后撤两丈外,已被一声雷响,震倒在地!
三人只觉耳痛难忍,甚至是浑身火辣辣的痛,一时半会,却都起不了身。
入冬之夜,月明天开,又何来响雷?
原来‘响雷’来自于小溪手中的盒子。
黄盒子响了,炸了,没了。
只有地上两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其中一具还会动一下,挣扎一下,竟然还说出了一句话:“要我死,你得……垫背……”
说完也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