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的时候,一群村民正在茶园里挥舞着锄头,忙的很勤快。
他们自然在挖着自己的亲人,人人脸上,充满着悲愤之情,有几个女人,甚至低声哭泣着。
对于旁边的两堆无碑新坟,他们看也不看,问也不问。
陶山行眉头紧皱,重重叹了一口气,也拿着锄头随着村民一起挖尸。
赵离影和张过水已经挖出了五具尸体,全都腐烂发臭,面目全非,众人只能凭着衣服来辨认各自的亲人。
直到挖出第六具尸体的时候,才听陶山行沙哑着声音说道:“这应该是我大伯了,我认得这件灰色冬衣,是我特地买给他穿的。”
赵离影,张过水停了下来,看着神情沉痛的陶山行,皆沉默无言。
不久,众人已经各自找回逝去之亲,逐一离去。
“今年利向北面,过水,你帮我朝北的地方挖个穴位吧。”陶山行跪着尸体,黯然伤神,低声说着。
张过水再无二话,看了看茶园地形,在朝北的一棵茶树旁挖好了穴位,三人一起小心翼翼的让逝者入穴为安。
门口前,陶五嫂一直在安慰着陶山行的伯母,直至几人回来,老年妇女还是面无表情,痴痴的呆坐在椅子上。
“伯母,你别太伤心了,以后侄儿一定常回来看你。”陶山行握着老妇女的手,温和的说着。
老年妇女眨了一眼,嘴唇颤抖着说道:“老头走了,我也清闲自在了,不用看护他了,只是再没人听我念叨了,我觉得好孤独,好累!”
说完已经目光游离,神态疲惫不堪。
赵离影道:“看样子伯母确实很累。”
陶山行不经意的看了一下陶五嫂,陶五嫂马上明白过来。
“那我抱她上床休息一会,说完便动手把老年妇女抱到屋内去了。”
张过水这时摸摸膝盖处,觉得特别疼,又累,也只好找个长凳,仰卧上去便作休息。
陶山行看着赵离影,说道:“没想到凶手竟是大黑,大家都以为他早年死了,或者永远也不会回来富水村了,可他却一直潜伏在茶园行凶。”
见赵离影沉默不语,又问道:“赵护卫,你觉得小溪有没有一起行凶杀人?”
赵离影道:“我也不知,他俩都死了,已经死无求证了,小溪是充当了怎样的角色?这已经不重要了。”
陶山行朝着茶园的方向凝望着,沉默无话。
有话的是陶五嫂,她像猫一样的从屋子里突然窜了出来,急叫道:“大人,你们快进去看看。”
陶山行,赵离影两人都没有想到,刚才还能睁眼说话的人,却是说走就走了。
木床上,老年妇女闭着双眼,神态安详,像是沉睡的婴儿,却是没了呼吸之声!
“砰”的一声,陶山行重重跪在床前,热泪夺眶,擦也擦不完,止也止不住。
赵离影,陶五嫂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里的沉重、黯然。
赵离影,张过水辞别陶山行,转回曹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因为两人帮陶山行为伯母办理丧事,所以多逗留了两天时间。
在这两天里,陶五嫂问了张过水两次。
同样的问题:“张公子是哪里人?”
张过水见陶五嫂不承认救过自己,有点小恼,但出于感激,还是如实告知。
所以跟随赵离影,张过水回曹县的,还有一个人。
陶五嫂。
她的目的很明显,理由很充份:“回落阳村,见见亲人。”
她是指定要张过水带她回落阳村的。
直至在曹县分道时,赵离影很认真的看着陶五嫂,并且言有所指的问道:“陶大娘,你相信一个弃恶从善的人吗?”
陶五嫂淡淡问道:“赵公子,你信吗?”
“有时候我是信的,我的过水兄弟不会武功,但你们要是遇见危险,他的秘密暗器足以保住你们的命。”
赵离影说完,便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张过水呆呆说道:“赵大哥这是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陶五嫂脸色温和的很,说得很慈祥:“他怕你受到别人的伤害。”
赵离影本想先转回家一趟,可单县离曹县这里还远着,这时心里头闪过的是那性格开朗,清秀俏丽的上官蜜鱼,还有那纯洁无暇,温柔动人的周小蝶。
马儿健壮,一路狂奔,却是奔向县城。
离县城越近,赵离影便觉得心跳越快,一种既期待相见,又害怕相见的矛盾感受,几乎让他的心要跳出胸腔之外。
尽管如此,赵离影还是想快点去到县城,去到东阳街的绣布坊,当经过燕子窝村时,不经意的拉马停住,只因心头突然想起那天经过这里,问路时的情景。
纯洁的少女,慎言的老头,那路边大树下自己休息时刻,那散发香味的黄叶……
这一切,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可定下神时,又方觉时事变迁,物是人非。
此时村里已是少有人家,只见炊烟五起,更多的房屋木门敞开,却无人出入,整个村显得格外冷清。
赵离影呆看一会,便催马远去。
已近午时,东阳街人来人往,更多的是找饭店的行人。
但最显眼特别的是一个身穿紫衣,皮肤黝黑,却容貌俏丽的瓜子脸少女正两手提着几份打包好的饭菜,步伐轻巧的走进了绣布坊。
“哎呀,小蝶妹子,你可真行,这么快就买回来了,正好我正饿的慌呢!”
绣布坊里一个嘴边长着苍蝇,脖间画着玫瑰的红衣女子看着少女,兴冲冲的说道,并且很快转到了少女身旁。
小蝶把饭菜小心放于一张空桌上,望着那女子,两只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护月姐,那你先吃吧,我反正也不怎么饿,也不知道蜜鱼姐把账目理清了没有,我上去看看,顺便叫她下来一起吃饭。”
小蝶说完,轻轻的走上了二楼。
跟一楼不同的是,二楼架子上挂着出售的布料比较贵重,若不是富有顾客,根本就不会,也不好意思上来。
所以二楼的环境显得干净整洁,而且安静舒适。
在舒适的房间里,正有个特别安静的白衣女子,正坐在桌边,垂头写字。
当然,她不是练习书法,而是整理账目。
只见女子一头乌黑柔发,如同流云,悄悄垂于她的右肩,有几缕发丝,粘于女子脸上,使得她感觉发痒,便抬起一边左手,把发丝别于背后。
这是个身形婀娜,肤如白雪,貌美如花,却英气逼人的女子,同时也是个做事专注,认真严谨的女人。
小蝶驻足站在房间门口看了她很久,女子都未察觉,还是一本正经的记写着各种布料的进货和售出情况。
“蜜鱼姐,可以吃饭了。”小蝶很礼貌,又温和的说道。她本想多等一阵子的,可又担心楼下的饭菜会凉却。
那女子自然就是上官蜜鱼,因为全身贯注的做事即使小蝶轻轻的一句话,也让她心里感觉一震。
很多人被人突然出现,都会吓了一跳,甚至会动怒,怪罪对方。
但上官蜜鱼没有,虽然她也觉得受了一吓。
“好吧,大家也应该饿了。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还真难熬。”
上官蜜鱼笑着回道,那会旋转的迷人酒窝,曾令小蝶特别羡慕,很多时候,她竟然想用刀子,在自己脸上挖出两个酒窝来。
同时她也羡慕蜜鱼姐脖子上刺着的玫瑰花。
那是一朵争艳怒放的玫瑰,若隐若现,让人看来,相当着迷。
“如果我有蜜鱼姐的迷人酒窝,艳美刺绣,大哥哥会不会多看我一眼?”小蝶正怔怔地想着,突然手被人一扯。
原来是上官蜜鱼拉着她一起下楼来吃饭了。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各唱各的。
但这三个女人却不是各吃各的。
“小蝶,看你近来瘦了,要吃多点肉才对。”
上官蜜鱼边说边把自己的那份鹅肉推给小蝶,自己却只剩下一份素芹。
小蝶忙道:“谢谢蜜鱼姐,只是我饭量小,实在吃不了那么多,还是给护月姐吧。”
说完轻轻的推在护月面前。
这时,她发现护月姐神情惊讶,两眼不眨,竟然怔怔的望着铺门外,也不吃饭,更不回应她。
当下也随着她一同望向门外,心里马上一阵惊喜,脱口叫道:“大哥哥!”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蓝衣,个子挺拔,丰神俊朗的中年人,正是赵离影。
上官蜜鱼正低头吃饭,听得小蝶一声叫唤,却不知她唤何人为大哥哥,抬头看时,心里猛的一震,原来却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赵离影把马系于衙门口,便徒步前来,不曾想到,上官蜜鱼,小蝶,护月三人皆在一起吃午饭,只觉有点尴尬,笑道:“我本想请你们一起吃个饭的。”
小蝶本来属于比较矜持的性格,但此时变得跟上官蜜鱼一样,开朗,乐观了起来。
“大哥哥,咱们现在就一起吃饭,我买个猪蹄子回来,你应该爱吃吧?”
还未等赵离影回应,小蝶便急步出了铺门,没了影子。
“赵护卫,几时回来的?咱们都二十几天未见了。”
上官蜜鱼已经停止了吃饭夹菜,眼里亮着光,她本想叫他离影的,那样也显得亲切一点,可总觉得说不出口,心里也担心对方会认为自己轻浮。
“赵护卫,你这次回来,可得好好陪小姐,我发现,她这阵子都瘦了。”
护月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说着话,以至于话儿不太清晰。
但两人还是听明白了。
赵离影定定的看着上官蜜鱼,直到她有点脸红逃避了,才温和的说道:“发现你确实有点瘦了,这段日子是不是太操劳了?”
“哪有,别听护月瞎说,我都懒得很,等会你问小蝶,我是不是每天早上都要她催着起床的?”
上官蜜鱼笑了,酒窝似乎跳了出来。
赵离影痴痴的看着她,心里头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间,都化作无言。
上官蜜鱼觉得脸上发烫,逃开他的眼神,转看着门外。
护月可不管形象,该吃吃,该喝喝,一样都没落下。
小蝶回来的时候,护月已经吃饱了,先自个上楼休息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长相,感觉世间情爱,都跟自己无关,也从不奢望有什么俊男跟自己对上了眼。
吃完了饭,小蝶又乖巧的像个丫鬟,主动泡上了茶。
只是她每次看赵离影时,眼里的深情,比刚泡好的茶更暖。
同为女人,上官蜜鱼当然看出她的心思,于是笑问:“小蝶,你的大哥哥来了,想不想陪着他玩上几天,我准许你去。”
小蝶心里一惊,忙道:“不可,大哥哥是个忙人,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闲心带我?”
从这段时间,护月的玩笑话里,她深知,蜜鱼姐是喜欢大哥哥的,所以忙作推辞。
谁知赵离影笑道:“我现在也是闲人一个,正打算回家探望一下父母双亲。”
上官蜜鱼看着他,道:“这么巧,我也正想回家一趟。”
只有小蝶突然垂头不语,神情难过。
赵离影知她心里所想,定是因为那天的家破人亡,爹爹逝去而沉痛,忙安慰道:“小蝶,如果你愿意,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
上官蜜鱼也揽着小蝶的肩,柔声道:“妹子,只要你愿意,我也是你亲人, 也是你姐。”
“嗯”,小蝶轻轻回应着。
城武的县城特别大,大到一个外地人进了县城,若是没熟人带路,很容易在纵横交错的街道小巷中迷失方向,以至于大半天都找不到来时的路。
赵离影并不笨,甚至特别聪明,但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聪明竟然毫无用处一样。
他问了三个人,都是一样的问题:上官家怎么走?”
但无一人理他。
赵离影只能无奈的在街道漫无目的的逛着,心里甚至有点后悔,想着几天前干脆答应上官蜜鱼的事情,自己是不是太草率了
逛得一阵,却听得前方一阵怒骂:“臭乞丐,滚开,别弄脏我的裙子!”
随后又听得一阵有气无力的哀求声:“小姐,行行好,施舍点吃的吧,我和孩子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赵离影马上急步赶前。
只见一处街道边,一个身穿华丽衣裙的少女正两手高举,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鸭胸,神态跋扈!
鸡腿跟鸭胸显然是生火烤熟的,看着还热气飘散。
在她身前脚裙边,正跪着一个三十出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妇女。
妇女旁边,还跪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看着六、七岁的小女孩。
“我吃不下,给狗吃也不给你们吃!”那少女说完,便朝着一家店铺门口拴着的一条大黄狗抛去了一只鸭胸,那狗见飞来之食,两只前腿一蹬,就把鸭胸接在嘴里,咬在嘴边猛啃几下,便吞进肚里,连根鸭骨头都没留下。
“娘,咱们别跪了,我腿好酸。”小女孩边说边站了起来。
妇女牵着小女孩的手,低头掉着眼泪,正欲起身,却见那少女把鸡腿放在妇女嘴边晃动着,尖声道:“闻闻香不香,我现在有个想法,你要是再跪一个时辰,我就考虑把鸡腿做为奖品送你,如何?”
此时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赵离影看得怒火中烧,正想上去扶起妇女,并痛斥那嚣张跋扈的少女。
这时人群里却缓缓走出一个人,行至妇女面前,轻轻的扶起了她。
这是一个身穿褐色衣袍,看着五十出头,身形不高,却样貌威严的健壮男子,岁月无情,悄悄的给他染上了一些白发,也悄悄的在他圆圆的脸上刻划出了皱纹,更在他嘴边,种上了雪白的胡子。
那少女瞪着男子,一手叉腰,怒道:“你是何人?管我闲事,识相的给我滚一边去。”
“不平之事,天下人管,姑娘不必在意我是谁,你应该在意的是,自己为何会做出此等伤人尊严之事?”
男子目光如电,神态严肃,盯着那少女,说出去的话,字字都像是带着寒气,包着冰水。
赵离影暗想着:“看这人面无表情,气势十足,身体强壮,走路稳健有力,不但是个练武之人,背后还可能是个厉害之人。”
“又不是我逼她跪我求我的,是她母女要我的鸡腿鸭肉,自愿跪求我的。”少女此时已经没了先前的嚣张,声音低了许多,显然,她对于面前这个冷面森严的人,也是有所畏惧的。
男子道:“看她母女,也是处境艰难,不然,何必为了一点食物跪地求人?你不给她们食物,大可转身离去,又何必逗留在此,对她母女刻意侮辱呢?”
人群里顿时有人说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真是养不教,父之过。”
少女羞红了脸,尴尬之极,再也不敢争辩,忙把鸡腿丢在妇女脚前,灰溜溜的穿出人群,狼狈而去。
妇女正想低身去捡那地上的鸡腿,虽然鸡腿已经脏了,周围也很多衣冠楚楚的人在看着,但她已经顾不了自己的形象了。
她只知道自己快饿趴下了,女儿也好几次走路有气无力了。
对她来说,眼前的鸡腿,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男子在旁边抓住了妇女的手,同时也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却赶紧往妇女身边靠去。
她怕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妇女眼里尽是感激,看着男子,说道:“大哥,你我素不相识,谢谢你刚才为我母女出头,只是你不理解,快要饿疯饿死的人,哪里会管食物是不是干净呢?”
赵离影此时却想看看这个深不可测的冷面男子,到底要干什么?他到底是要做善事?还是恶事?
这时,男子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没有之前的冰冷了,语气也显得温和起来:“看你母女,应该是外地流浪至此的吧?以后你们就别吃脏东西了,闹肚子,我正需要找个人帮我看管打扫旧宅院,如果你愿意,衣食住行我来负责,那样你们的生活就可以安定下来了。”
妇女似乎不大相信碰上这种好人好事了,愣了会才问道:“大哥,这是真的吗?”
男子点了点头。
“来,赶快谢过恩人!”妇女一把拉过女儿,要她跪于男子面前,男子忙挥手止住。
小女孩靠在妇女另一边,仍是怯怯的看着男子。
“大妹子,能遇见上官善人出手援救,你娘俩可是福气不浅!”围观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上官善人?莫非眼前这人便是上官蜜鱼的亲爹上官冷?”赵离影心里头闪过几个想法,更是想到了李红月母子,那一晚,跟上官蜜鱼在李红月租住房子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不知为何,赵离影对于眼前冷面行善的上官善人生不起一丝好感。
上官蜜鱼曾告知他:“来到城武县城,随便找个街人问问,就能找到她家了。”
想到她那些话,赵离影只能心里苦笑几声,都问过几个街路之人了,就是没人搭理,眼前最好的办法只有暗暗跟着上官善人和那对母女了。
若是冒然上前追问,又生怕跟之前一样,对方也不搭理自己。
赵离影只能在后面悄悄地跟随着他们的去向。
只见那男子前面带路,领着那对母女穿过几条街道,在东面的一条街道中停了下来,从衣袖处掏出一串钥匙,弄的几下,打开了旁边的一处旧木门大锁,叫上那对母女走了进去。
这条街道并不热闹,少有走动的路人,赵离影待他们进屋,才装成闲散的路人,自那门前经过,往里边瞧去,却不见人影,又不好逗留,便一直往前漫不经心的走去。
“客官,要不要来相一卦?”这时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赵离影一怔,才发现左手边的斜对面,有个摆摊算命的老头正在叫他。
“我从来都不相信算命相术之说的。”赵离影暗想着,却还是走了过去。
这是个六旬左右,神态清秀的老头,正微闭着双眼,懒洋洋的坐在一张竹椅上,对于赵离影的前来,似乎毫不惊讶。
所谓的摊位,也仅是摆放着一张破木桌,以及木桌上的一支毛笔,一叠书纸,和一砚墨水而已。
“老先生,你是相字?还是占卦?”赵离影笑问。
“字卦。”老头此时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赵离影。
“何为字卦?”赵离影又问道。
“你随写一字,我便能猜你心中所想。”老头微笑着,淡淡回道,自信的连嘴角两边的雪白胡子都快飞了起来。
赵离影拿起毛笔,沾了墨水,便在一张纸上写了个‘丛’字,同时心里想着:“我这次是受上官蜜鱼相邀,才特地前来上门拜访的,除了她和周小蝶,肯定也会见到上官蜜鱼的爹爹上官冷,就写得简单一点,让这老先生猜准,等会也好顺便问问他。”
果然,那老头站起身来,见了‘丛’字,便右手抚须,娓娓道来:“丛”字势可分,亦可合,即可理解成一人找两,也可看作成两人一处,客官看来身带风尘,定是找人而来。”
赵离影赞道:“先生好眼力,被你看准了,猜对了,在下佩服。”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两的银子,放于桌上。
老头忙道:“五文钱就够了,客官何必多给?”
说完把那一两银子拿握于拳中,一个收紧,再放于桌上,却是碎成了四、五碎块,自己只是从中收取了两块。
“这手劲不小,看来眼前这老先生并非普通之人。”赵离影暗想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一笑道:“先生好手劲,这银子你就全收下吧,因为我还有一事相问。”
老头呵呵道:“雕虫小技而已,客官请问,只要我知道的,定当告知。”说完已把那些剩下碎银收于怀中。
赵离影问道:“先生可知道上官冷上官善人?”
老头这时神色一怔,转眼看向赵离影身后,回道:“岂止知道,而且熟的很,现在他就过来了。”
赵离影回头一看,却见之前那带母女进了旧房的男子,正一人往摊位这边走过来,不一会便到了眼前。
老头的神色变得恭敬起来。
男子看了赵离影一眼,向那老头问道:“三哥,一切如常吧?”
老头忙道:“如常,如常。”
男子‘嗯’了一下,道:“那便好,我刚收留了一对可怜的母女,以后打扫院子的事情,就由她去做了,她们的生活日常就有劳三哥关顾了。”
老头态度卑谦道:“贤弟尽管吩咐便好,我一定照办不误。”
男子似乎极为满意道:“那就不扰三哥做生意了,我回去还有事。”
说完正欲转身离开。
这时,赵离影抱拳施礼道:“见过上官叔叔。”
男子回头认真瞧了瞧赵离影,一脸疑惑问道:“我跟公子似乎并未见过,也不认识,何故称我为叔?”
赵离影道:“恕在下唐突,我今天前来城武,是应了蜜鱼姑娘的邀请。”
上官冷脸上疑惑尽解,笑道:“原来你就是赵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呀,不错不错,那丫头回来有跟我说过几次,只是那丫头也太粗心了,使得赵公子要来求神问卜。”
赵离影尴尬一笑:“我初来城武,人生地不熟,也曾问过几个路人,却都不肯告知上官叔叔的住处,刚巧遇到这位老先生,便随意一问,没想到还真把上官叔叔给问出来了。”
上官冷此时没了一脸的严峻,能看见的是一脸的温和慈祥,成了名副其实的善人,连话语都暖人心扉:“赵公子诚心前来,我却在此处接见,实乃尴尬,这就随我回庄园去,那丫头这时可能都等急了。”
说完已是板着赵离影的左肩,状态亲和。
赵离影心里想着上官蜜鱼和周小蝶,才几天没见,却感觉过去了很久一样,也迫切想见到她俩,于是跟着上官冷身后,转过一条长长的街道
后,便到了一座气派豪华的庄园。
庄园前,是片开阔的空地明堂,这时却是挤满了五、六十个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之人,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亦有不少人,手持一棍,另捧一碗,却是丐帮之人。
看得出,这些都是共同身份的乞丐,正围聚一起,闹哄哄的要着施舍要着米,甚至要银子。
庄园大门前,正站着两个穿着一白一紫的俏俊女子,却是上官蜜鱼和周小蝶,以及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
三人皆是神态焦急,手足无措的样子。
“今天是个行善日子,怎么没米施舍了?这像话吗?”
“去年这时候不但有米有包子,还有一些碎银子施舍的,现在都快午时了,也没个米影,存心饿我等吗?”
“都说上官善人宅心仁厚,行善救人,现在怎么不露脸救济我们了?我可是大老远拖儿带女赶过来的,这被饿着了,怎么回去?”
“这是伪善人吧?我看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
各种怀疑,逼迫之声,此起彼落。
上官蜜鱼急得脸都红了,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又无可奈何,一次次清声叫道:“大家稍安勿躁,我爹很快回来的,他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时却没有人停安,停躁,仍然闹成一团,有几个人几乎冲到上官蜜鱼面前,要装牙舞爪起来。
直到上官冷和赵离影一出现,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只有上官蜜鱼和周小蝶突感惊喜。
一个叫道:“爹,你们可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个叫道:“大哥哥,真的是你吗?”
赵离影见周小蝶神态间特别欣喜,心头也是一阵温暖,想着爹娘仅此自己,若能多个妹妹,定能补偿两老此生无女的遗憾,当下走近她身边道:“没事,有大哥在。”
此时上官冷特意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亮声叫道:“各位别慌,我上官冷一向言出必行,只是早上有事出去了而已,现在我人在这里,自当遵守我几年来的承诺,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会为各位略尽薄力。”
场中已是鸭雀无声。
上官冷转头看了看那黑衣男子,低声道:“怎么回事?我出去了,你跟丫头也可以代我发粮施米的。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多丢人!”
那黑衣男子有点结巴,断续道:“粮房……没米……没米了”
“对呀,爹,今早你出去后,我跟大树哥准备到粮房搬米出来,却发现昨天刚进的米,却全都没了,这可怎么办?”
上官蜜鱼有点急道。
上官冷神色一变,沉声道:“怎么会没了?几十袋米,难道一夜被盗光了?”
这时他是看着大树说的,因为粮房一直都是大树管守的。
大树仍旧结巴着:“老爷,我……我真不……知道,昨晚丑时,我……还有……进去看过……那时都……还有的”
上官蜜鱼道:“爹,你别怪大树哥了,肯定他也不想的,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时,她神色恢复了许多,说完却是看着赵离影,见周小蝶紧紧靠在他身旁,心里总有点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
虽然他们几个说话声音很小,却还是被门前需要施舍的乞丐听到了,有人建议道:“上官善人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有人行盗窃之事,那也不奇怪,如今这米没得施舍了,发些碎银也好让我们换个温饱,要是什么都不给,我们白站白等白饿无所谓,只怕以后传了出去,辱了你善人的名头。”
上官冷脸色微变,勉强干笑道:“各位莫慌,这米没了,我也不会食言,等会给大伙一人发放二两银子便是。”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交给上官蜜鱼,道:“丫头,你跟大树到我睡房里把那两个黄色小箱抱出来,里面有不少碎银,都分放各位吧。”
上官蜜鱼接过钥匙,看了看小蝶:“小蝶,跟姐一起去帮个忙,就不用大树哥了。”
看见她们两人真的进宅去取银子了,那些人似乎信了不少,都眼睁睁,干巴巴的等着银子到手,却是无人闹了。
“这上官善人倒也挺爱面子,挺守信用的。只是这班乞丐虽然让人同情,但这样逼迫,倒也让人觉得难于接受。”
赵离影心里想着,侧面看着上官冷,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想必心里也极为恼火,只是极力掩饰而已。
过得一会,便见上官蜜鱼和周小蝶一人抱着一个小黄色箱子走了出来,两人打开箱子,都是满满的碎银。
那些乞丐顿时一阵欢呼!
上官蜜鱼道:“爹,要不让大树哥把这些银子逐一分放给他们吧?”
大树这时也走上前来,抱起一个箱子,正准备给那些乞丐分银。
上官冷眼珠子一转,忽道:“且慢,我有更好的分银办法,那样省事。”说完已经一手拎起一个箱子。
赵离影和上官蜜鱼马上会意过来,几乎同时叫道:“不要……”
然而,两个箱子却被上官冷拎着往前一甩,顿时漫天银影,如同冰雹,纷纷落地。
那些乞丐怔的一会,才纷纷反应过来,瞬间各自蹲地,疯狂争抢,闹作一团。
利益面前,什么亲情,友情都化为乌有,有的只是残忍争斗,一时间,大半乞丐大打出手,棍影交加,怒骂声,惨叫声,扭打声,夹杂着一些小孩的哭闹声,声声入耳,扣人心弦。
除了上官冷脸带阴笑之外,赵离影,上官蜜鱼四人,都怔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惨状嚎叫。
良久,争斗才已经停止,地上滴落涂抹着不少鲜血,好些个手断腿折的伤者还在地上惨哼着,地上的银子却都没了影子,看来都已经落入各人的口袋里了。
人性,到底是善是恶,这时却是难分清楚。
因为没有受伤的人,此时竟然没有见死不救,而是陆续的搀扶着那些受伤的人,逐一离开。
上官冷嘴角挂着微笑,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就差没有拍掌助兴了。
“这乞丐纵然有些过份,但上官冷此等作法,也甚是阴毒!”赵离影心里反感,见没闹出人命,又碍于他是上官蜜鱼的爹爹,当下只是黑着脸,也没出声发作。
周小蝶生性柔弱,对那惨状,早已经不忍目睹,背过脸去。
只有上官蜜鱼,性格倔强,敢说敢为,那些乞丐离开后,便一直看着上官冷,眼神里,却是诸多不满。
“爹,你为何要这么做?”憋的一会,上官蜜鱼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上官冷‘嘿嘿’笑道:“乖女儿,你也看见了,不是爹让他们打斗受伤的,而且,他们刚才都要把我们逼疯了,完全不知道我多次对他们的施舍援救,可见他们有多卑恶,多忘恩,他们自找的伤害,又何须要我们同情呢?”
上官蜜鱼被他一番狡辩歪理,倒也无从反驳。
赵离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上官冷的反感,却是打消了几分。